持證上崗的帶孫老人

田曉華

既依賴又嫌棄，既感激又無奈，這可能是很多年輕父母對幫自己帶娃的父母的真實情感寫照。提到老人帶娃，大家想到的一定是方式傳統老套，一點兒都不現代和科學。但是，如果老人接受專業培訓并考取了育嬰師資格證，隔代育兒又將呈現怎樣的狀態呢？

近期，第三方咨詢機構艾瑞發布的《中國家庭科學育兒洞察白皮書》中顯示：88％的祖輩會主動學習科學育兒知識，53%的家庭有祖輩參與帶娃。更令人意外的是，竟有4.3%的祖輩考取了育嬰師資格證，還有23.9%的老人有考證意愿。

在很多人的傳統觀念里，隔代育兒存在的隱患多多：老人只養不教、過度溺愛甚至對孫輩大包大攬不讓孩子父母參與……那么，考取了育嬰師資格證后，這些問題是否都會迎刃而解？家有持證老人帶娃，父母是否就可以完全撒手？讓我們走進幾個家庭去看一看……

一證在手，大包大攬

今年45歲的田瓊來自湖北農村，和丈夫育有一個女兒伶俐。因為從小就把女兒伶俐留給老人帶，田瓊很愧疚，一心想著彌補。女兒結婚后，考個母嬰師的想法也突然跳進了她的腦海。“我有這個想法，一是干這個掙得更多，能貼補女兒；二是她生孩子后，婆婆不想帶的話，我就上。”朋友在家政公司上班，田瓊在她的幫助下報名學習母嬰護理課程。老公和女兒不知道她的真實意圖，說做月嫂太累了，她這是自找罪受。

兩個月后，田瓊拿到了母嬰師初級證書，馬上被一家月子會所聘用。在月子會所照顧新生兒，包吃包住，一單活兒一個月工資8000元，還可以自行選擇什么時候接單。“雖然要天天熬夜，但工資是我原來工作的兩倍多。”

2021年，女兒懷孕了。懷孕頭3個月有哪些注意事項？什么時候吃葉酸？去醫院建檔怎么建？借工作之便，田瓊隨時向客戶和同事討教，再教給女兒和女婿。“一開始，他們根本不當回事兒，但漸漸地也會聽取我的意見。因為我的知識既專業又現代。”田瓊說。

自己媽媽雖然做月嫂，但伶俐從沒想過用她，她覺得婆婆帶孫天經地義，準備孩子滿月后就把他放在婆婆家。“老人沒有義務幫你們帶孩子。你有這種想法，婆媳更不好相處。再說了，你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當留守兒童。”伶俐不到半歲，田瓊就把她扔給婆婆自己出門打工，她不想讓外孫再當留守兒童。

女兒懷孕9個月時，田瓊說：“雖然沒有義務幫你照顧孩子，但是我想彌補一下你小時候沒怎么帶你的遺憾。月子我來伺候，娃娃我帶到一歲。”女婿來了一句：“我做夢都想讓您幫忙帶孩子，您有證有經驗，肯定比我媽帶得好！”伶俐也很開心，笑著說要努力掙錢給老媽發工資。

孩子出生后有黃疸，大家都很著急說要去醫院，田瓊一點兒都不著急，因為她知道新生兒黃疸很正常，超過3天還沒消，再去醫院不遲。結果第二天，黃疸就好了。“姥姥是專業月嫂真好！”因為有媽媽這個得力助手，伶俐的月子坐得很好。春節期間回湖北老家，親戚都說有育嬰師證書的姥姥就是不一樣，把孩子帶得特別健康。

孩子兩個月大時，伶俐復工上班，留下媽媽全職帶娃。“我想多賺點兒錢給辛苦的媽媽買好吃的。再說孩子有姥姥照顧，還有我什么事兒啊。”她說到做到，上班后就把孩子全扔給了媽媽，連晚上睡覺都不愿意帶。

孩子帶得好，很少生病，田瓊在體力上也吃得消，但心里有點兒不是滋味。一是外孫女太黏自己，她沒有喘息的機會；二是孩子跟父母不是很親，女兒、女婿連基本的換尿布都不會。

轉眼間，外孫女一歲了。“女兒還想讓我帶，但我想放手了。孩子不是我的，我帶得再好也代替不了父母。”如果女兒再生二孩、三孩，身體允許的話，田瓊會繼續幫忙，但不會像現在這樣大包大攬。

科學育兒，父母為主

看孩子有沒有尿尿或便便，不是非得掀開尿不濕，看尿不濕外面那條線的顏色就可以了；晚上給孩子喂奶或換尿不濕，最好不要讓他醒透，不然再入睡很困難；孩子睡覺也開空調，將室溫控制在24～28℃即可……這些科學又專業的嬰兒護理常識，是趙福民發給女兒的帶娃注意事項。

趙福民是一名郵局退休職工，今年65歲。妻子在女兒上大二那年生病去世。女兒大學畢業后去北京工作、安家，她和丈夫都是中學老師，工作特別忙，掙得還不是很多，還背著房貸。女兒一直讓趙福民去北京跟他們一起生活，他總說：“還是各過各的好。”孩子結婚成家了，父母最好不要摻和進去。

女兒懷孕后，再次提出讓趙福民幫忙帶娃。“我是您帶大的，記憶中您很少發脾氣，會和我做各種各樣的游戲，也愿意陪我一起讀書；您把沒有父親的女婿視如己出，處得就像親生父子一樣，他也特別想讓您來跟我們住。放心，帶孩子的主力是我們，您稍微輔助一下就行。”

嘴上說著“我才不幫你帶孩子”，但趙福民心里很開心，開始憧憬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女兒剛懷孕，他就買了很多育兒書籍，沒事兒就在網上搜索各種孕產期護理知識，在小區里遇到誰帶小孩，也會湊過去討教經驗。見他這么投入，朋友開玩笑道：“你干脆去考個月嫂證唄！”人家隨口一說，趙福民卻上了心。上網一查，發現他上了一年多書法課的天津市老年大學，最火的專業竟然是母嬰護理，很多準奶奶、準姥姥都來學習。趙福民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趙福民是班里唯一的男學員。第一次上課，大家都對他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但漸漸地，同學們對這位筆記記得最認真、問題也問得最多的男同學投去了崇拜的目光。老師也很偏愛這位唯一的男學員，手把手地教他做一些精細動作。

拿到了母嬰師初級證書后，恰好當初建議他考月嫂證的同事喜添雙胞胎孫子。一家人照顧不過來，趙福民便自告奮勇去幫忙。怎么給嬰兒打包被、換紙尿褲、沖奶粉時如何控制水溫……趙福民做得有模有樣。被同事和他兒子、兒媳夸了好多次，趙福民更有信心帶好自己的外孫了。

2022年7月，離女兒生產還有兩個月時，趙福民來到北京，馬上進入上崗模式。孕婦身體內的激素水平會發生明顯變化，導致皮膚出現毛孔粗大、冒痘痘甚至長斑等現象，女兒不以為意，趙福民卻很上心。按照網上母嬰博主的視頻教學，他給女兒精心準備清淡營養的飲食，還購買了純植物成分的護膚品。“懷孕也要皮膚好，心情美。對我來說，我自己的孩子更重要。”趙福民對女兒說。

女兒生產后，婆婆也來到北京準備照顧兒媳坐月子。“我這剛進門，兒子就讓我少插手媽媽和孩子的事兒，因為他只相信老丈人。”親家這句話讓趙福民很開心。女婿說得沒錯，因為有證兒的就是不一樣，比如孩子哭鬧，其他人抱都沒用，姥爺一抱，小家伙馬上就不哭了。盡管大家都夸趙福民帶得好，但女兒、女婿下班后，他會讓他們自己帶娃。

周末、節假日，趙福民會給自己放假，一個人出去逛逛或回趟天津老家。“我們帶孩子出去遛彎或者郊游，我爸也總找借口不去。”趙福民的女兒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直到某一天意外發現老爸的3本筆記。兩本筆記是他上育嬰師培訓班時記的，還有一本是他在網上學的育兒常識。每個筆記本的第一頁，趙福民都寫了一行字：“切記：科學育兒，父母為主。我只是個打雜的。”

隔代養育，揚長避短

2016年，兒媳婦生了孩子。因為跟兒媳關系好，而且退休前是幼兒園老師，帶孫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張玲之肩上。

但孩子還沒滿月，她就和兒媳慪了三次氣。一次是兒媳要洗頭，張玲之堅決不讓，結果兒媳還是洗了，她氣得直哭；第二次是張玲之堅持要給孩子戴帽子、穿襪子，兒子兒媳都不讓，她氣得摔門而去；第三次則是她意外聽到兒媳跟兒子說想請個專業月嫂。雖然很難過，但想到兒子兒媳壓力大，張玲之還是留了下來。“帶娃兩年多，無數次跟兒子、兒媳慪氣、吵架，慢慢地，我也知道，還是年輕人的育兒觀念好，因為我以為的那些禁忌，他們一次次打破，孩子照樣健康長大了。”

2019年，得知山東德州陽光大姐家政培訓學校免費培訓母嬰護理師，張玲之馬上報了名。因為兒媳懷二胎了。學習過程中，聽學員說現在催乳師也很吃香，張玲之又報了催乳師培訓班。年輕時就愛學習的她又學習了家政服務員的課程。4個月時間，一連拿下3個證。“到時候萬一兒子、兒媳質疑我，我就把這些證書甩給他們看！”張玲之笑著說。

在她的影響下，年近七旬的老伴兒也決定考證，和她一起照顧孫子。老伴兒學習育嬰師課程，張玲之則學習母嬰護理課程。老兩口認真聽課，做筆記，回到家一起討論，查漏補缺，慢慢地，心里也有底了。

證書到手不到兩個月，兒媳婦生了，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沒奶，張玲之按照課堂上學到的方法幫她進行穴位按摩，孩子很快就有奶吃了。月子第一周，張玲之做的飯菜很清淡，后面再漸漸增加營養，這樣一來，兒媳就不會因為營養過多而導致乳腺炎，出現乳汁排不出來的情況。

如果不學習，張玲之和老伴兒就覺得月子期間，大人和小孩盡量少洗澡。“大膽地洗就是了，只要按照老師的步驟來就行！”張玲之驕傲地說，孩子生下來就洗澡了，兒媳婦也是生完第二天就洗了頭。

第二次帶孫，張玲之很得心應手，因為兒媳不再處處指責。但讓她郁悶的是，自己把娃娃照顧得這么好，兒媳從沒說一聲“感謝”，而且一到周末、節假日，兒媳就不讓他們插手。“要么她自己帶，要么硬塞給我兒子帶。他們都沒我們懂得多。”面對張玲之的抱怨，老伴兒說：“沒人求你帶，更沒人逼著你考證。你不要覺得我們有證書，兒媳就得全聽我們的。”他認為在育兒理念發生沖突時，老人應無條件聽子女的。因為父母雖然沒有考證，但他們愛子女的心和陪伴孩子的意義，任何人都無法取代。

得知婆婆對自己有意見，兒媳很意外，她說其實公公婆婆考了證書，她特別開心也很感激，但因為是家人就沒想太多。“他們的育兒方式和理念確實很與時俱進，但對孩子還是無條件地極其寵愛，所以必要時，我也會說。”不過，她還是專門向公公和婆婆表達了感謝。張玲之的老伴兒也借機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就如何分工、合作育兒達成了一致。

2023年初，兒媳生了老三，張玲之和老伴兒又開始忙起來了。“想推都推不掉，非得讓我們倆帶。”張玲之說。兒媳也坦承，如果公公、婆婆沒有考證，她和丈夫不會考慮要三胎。

有些年輕人不愿意讓老人帶孩子，主要原因是老人不愿意接受年輕人的建議和現代育兒理念從而引發家庭矛盾。“如果老人都有育嬰師證書或愿意接受科學育兒觀，誰不愿意把孩子交給父母帶呢？”張玲之兒子的一句話，說出了很多年輕父母的心聲。

德州市陽光大姐家政公司負責人劉俊杰說，老人的一片苦心是為了隔代教育實現揚長避短，但父母才是教育孩子的真正主角。子女不能為圖省事，把教育孩子的任務全部丟給老人，而老人即便有專業育兒知識，也要提前和子女溝通交流達成育兒觀念和行動的一致。子女愿意按照老人的建議來很好，萬一有異議，老人也不能非要按自己的想法來。因為比起專業科學的育兒方法，創造和諧溫馨的家庭氛圍才是孩子成長最好的養分。

“老人時間充裕，只要肯學，帶孩子不會比年輕人差。”趙福民準備等外孫大一點兒，再去考個營養師證。他之所以要幫女兒帶娃，是因為請個好點兒的月嫂，少則五六千元，多則上萬元，這對小兩口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采訪中，有98%的媽媽認為：祖輩在帶孩子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對于不得不仰仗老人帶娃的家庭來說，持證帶孫對緩解育兒壓力、婆媳矛盾，提升家庭幸福度都不無裨益。但無論是老人還是年輕父母，都應謹記：父母是家庭教育的第一責任人，不能因為自家老人帶娃，就放松甚至放棄自己的育兒義務。

玄圭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