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之下

每當和米粒兒一起徜徉在月光之下，我都會想起那個要把月亮涂成藍色的小仙女。

睡吧睡吧，與月共枕

以前，我總是喜歡在夜里打開窗子看一會兒月亮。那時候，月亮清湛湛、水靈靈的，仿佛隨時可以滴出水來。

現在，不知道為什么，我看到的月亮總是灰色的。是天空不再潔凈，是浸泡于世俗里的心不再純粹，又或是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雞毛蒜皮的煙火吧。我滴了幾滴眼藥水，努力眨巴眼睛，依舊無法把月亮從渾濁里撈出來。

直到聽了妻子和女兒米粒兒極富詩意的一次對話，我眼里的月亮才變回了最初的藍：

“媽媽，今晚怎么沒有月亮啊？”米粒兒好奇地問。

“月亮躲到井里洗澡去了。”

“它為什么要洗澡，難道是很臟嗎？”

“不，因為它要把自己變得更藍。”

“為什么要變藍？”

“因為藍是月亮一直在追求的優雅。”

“可是，為什么我看到的月亮不那么藍？”

“那是因為你的眼睛擦得還不夠亮！”

米粒兒似懂非懂地睡去，月光從烏云里出來，透過窗簾的縫隙，慢慢浮上她的臉。米粒兒似乎感覺到了月光的癢，在睡夢里伸出小手去捉。

妻子輕輕地將米粒兒放下，蓋好被子，慢慢俯下身親吻她的額頭，那樣輕，貓一般躡手躡腳，仿佛怕驚跑了月光。

我問妻子為何不把窗簾都拉上，她說：“留個縫兒吧，讓月光進來。你看月光多美，女兒一定會喜歡的。”

是的，她會喜歡的。在那樣的月光里，米粒兒會看到很多美好的東西：會看到梅花鹿，聽到它輕快的蹄子敲擊出的樂音；會看到一顆顆小蘑菇，愉快地從地面冒出來，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會看到靜靜的湖泊和水面上漂著寫滿祝福的小紙船；會看到微風中輕輕晃動的燈籠，把黑暗趕得遠遠的……

那一刻，我相信月光不僅浮在米粒兒的臉上，也定會滑進她的心里。“就算你拉上窗簾，月亮也在的。”我笑著對穿著藍色絲綢睡衣的妻子說，“你也是月亮啊，看，你多么藍！”在妻子身上，我感覺到，慈愛會讓一個人變得多么優雅！

那一夜，我夢見一個小仙女，藍色的精靈。她問我：“你喜歡月亮嗎？”我說：“喜歡，但是它還有點兒不夠藍。”小仙女搗碎手中的藍漿果，用力去涂月亮。我笑小仙女的可愛：“要涂多久才能把它涂得更藍啊？”“直到你愛上這個世界。”她說。

感謝這個夢，感謝夢里的小仙女。因為從夢里出來，我真的愛上了這個世界。在此之前，我曾一度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因為白天里的鉤心斗角、爾虞我詐讓我身心俱疲，因為無法獨善其身，仿佛掉進一個漩渦，只能不停地隨波逐流。但是從此刻開始直到死去，我都相信自己看到的月亮是藍色的，那種清湛湛、水靈靈的藍可以洗凈靈魂。

回想那個奇妙的夢，回想那個小仙女，我驚訝地發現，她一會兒變成米粒兒的臉，一會兒又變成妻子的臉。

有一天，大家說晚上能看到最大最圓的超級月亮。可是很不巧，這里卻是陰天，我和米粒兒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月亮出現。她困了，要去睡覺，對我說，如果月亮出來了，一定要喊她來看。

我一直等到后半夜，月亮終于出來了，又大又圓，看上去比平時胖了一圈。我想讓女兒看一下這么美的月亮，便趴在熟睡的米粒兒耳邊輕輕喚她。妻子埋怨我不該把孩子弄醒，我卻認為，孩子少幾分鐘睡眠無妨，在她內心注入幾縷月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呢！

我想起兒時，母親就是這般領著我在大月亮地里漫步。月光就這樣慢慢尾隨著我的影子，漸漸步入我的內心。

從此，米粒兒總是很癡迷月亮，常常會望著它發呆。我一直在想，這月光到底在她小小的心靈里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呢？直到有一天，為了進入寫作狀態，我聽著一首很憂傷的曲子，面色凝重。不知道什么時候，她輕輕地走到我的身邊，對我說：“爸爸，別擔心，有我呢！”

或許，她以為我受了什么委屈吧！那一刻，我便知道，女兒深情凝望的月亮已經深深植入她的心靈。

你看你看，月亮的臉

其實，在米粒兒很小的時候，就與月光在一起過。那時候，她剛滿3個月，對什么都充滿好奇。一日夜里醒來，我看到米粒兒竟然醒著。她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在那里，看著從窗簾縫兒里透過來的一抹月光，并用小手不停地捉著它。

米粒兒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小小的心靈一定知道，那是很美好的事物。我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聲響，就那么看著她和月光玩耍。

月亮如此安靜地在人世傳遞憂傷。你無需打擾，只管斟了淡淡的酒。一個人端起酒杯，在月光下心懷小小的滄桑，觸探著憂傷的深淺。在月光下，萬物都不會生銹。你看，此刻，它終于讓一個在塵埃里匍匐許久的人，摁住內心的恐懼站了起來，并讓他明白一個道理—希望可能遲到，但從不缺席。也許陷入最深的井底，才會遇見最明澈的月光。

大人們嚇唬孩子說，不要說假話，因為一說假話，心就會變了顏色，會被月亮照到，月亮地里的鬼魂就會把那樣的心抓去吃掉。孩子們果然老實了許多，乖乖地坦白了不少白天里的惡作劇。

有兩個很好的玩伴兒一起長大，一個是嬌生慣養的寵兒，一個是缺少父愛的苦孩子。不管什么事，苦孩子總是讓著寵兒，甚至替他受過，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后來他們長大成人，都成為富有慈悲心腸的好人，做了很多善事。寵兒想不明白，終于開口問道：“你當時為什么要對我那么好？”苦孩子說，每個人的靈魂都是潔白的，只是有些人的靈魂蒙上了一點兒灰。只要清洗干凈，靈魂就會像月亮一樣皎潔。

那是我聽到的最高明的教化。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多余的，但月亮是永遠不會多余的，我們需要它的洗滌、教誨和陪伴。月光之下，萬物怎么舍得生銹？我把這些講給米粒兒聽，她似懂非懂地說：“在月亮下面，什么都是好的。”

寶貝，你說得真好。在月亮下面，什么都是好的。那么來吧，今夜，除了月亮，請關掉多余的光。我們一起關掉微信，關掉QQ，關掉直播；關掉思念，關掉夢想，關掉禱告；關掉貪婪，關掉覬覦，關掉欲望；關掉哭泣，關掉微笑，關掉心愿；關掉一朵花，關掉一陣風，關掉一首詩……我不再擔心夜的短，盡管它短得讓人不忍心閉上眼睛。

我學著《正義聯盟》里的臺詞問米粒兒：“你的超能力是什么來著？”

米粒兒回答說：“我超可愛！”

我的寶貝，我的快樂與哀愁全部來自你。你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牽動我心。哪怕輕輕念出你的名字，都是疼和歡喜。毛毛蟲變成蝴蝶，你也長成一朵花了。

現在，請讓我叫你豆蔻，叫你娉婷，叫你錦瑟，叫你婀娜。現在，請讓我告訴你：“孩子，你可以不具備制造光亮的能力，但請務必葆有一顆接納光亮的心。”就像月亮一樣。

作者簡介：

朱成玉，知名美文家，教育部“十一五”語文課題組專家。發表作品500余萬字，出版35部美文集，其中《朱成玉最美散文集? 愛一朵花陪它盛開》銷售100萬冊。有100多篇美文被編進全國多個省市的中高考語文試題。

付洋? 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