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林
地球上人與萬千動物之間的最大區別,就是思維。動物也和我們一樣,有強壯的生命,有緊密的社會,但是,它們最聰明的種群也還是無法和最不聰明的人相比。一般的觀念是,現在的我們在600萬年前和黑猩猩有著共同的祖先,由于尚不確切知曉的原因,自那以后發生了重要的分化,我們的大腦與黑猩猩的腦就有了巨大的差別。有些人把分化的原因之一歸結于人的直立行走。但我們看到,猩猩也會直立行走。隨著冰河時代開始,在大約250萬年前,早期人類啟動了偉大的大腦化過程,并在l5萬年前基本完成,這時,人類還沒有涉及語言、烹調和農業。丹尼特認為,原始人類大腦令人驚異的增長,早在語言發展起來之前就基本完成,所以這種發展不可能是對因語言而形成的心智復雜性的反應。語言學家喬姆斯基與其他人假設,語言是基于天生的特化,這種特化現象現在開始在神經解剖的細節上得到確認。我們的大腦生來所裝備的力量,即便是有也只有很少是我們1萬年前的祖先大腦里所缺乏的。所以,在近1萬年里的智人的巨大進步,幾乎全要歸功于人類以全新的方式利用它的大腦的可塑性,通過創造類似軟件的東西,來增強它的底層力量。
也許我們在保護動物的同時,也在慶幸地球上只有人類有著足夠的智慧。要是猿哪怕只有我們十分之一的預先計劃的思維能力,它們就會對非洲或其他較多的動物聚居地區形成很大的威脅。神經生物學家威廉·卡爾文表示,之所以不存在其他較高智力的物種,他懷疑是因為需要跨越一種障礙。這種障礙并不只是腦的大小,不是猿之后人較之動物的諸多種進步。腦科學家艾克爾斯認為,有許多強有力的理由表明,生物進化處于其最近一次偉大的創生紀元的終點。適者生存的有效自然選擇過程已經走到了盡頭。從現在開始到遙遠的未來,某種類人猿要再開拓一條進化路線,是完全不可能了。古生物學家古爾德說,人腦的發展是進化中的一次輝煌的偶然事件。借助于它的威力,我們已經成為地球上生命延續性的管理者。我們并不曾要求扮演這個角色,但我們不能拒絕它。我們可能并不稱職,但我們已經就職。
筆者以為,大腦的產生和智慧的發展,可能是我們祖先恰好進入了歷史進程中的某個窗口,然后逐漸發展了起來,但如果把意識當作純粹偶發的事件,顯然對人類從猿到人的社會實踐的作用和必然性不夠重視。雖然人的進化中不排除偶發的質變,導致人脫離猿的隊伍,但過分強調偶發性這種想法,難免與上帝創生、外星人給地球智慧等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處。
動物到底有沒有意識,中國古代思想家對此已有過關注。典故里說,莊子看著逍遙自在的魚,羨慕不已。有人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怎么知道魚會快樂呢?莊子云,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魚之樂?當然,莊子這種回答確實有點狡獪,但動物有意識的表現,這是今天認知科學公認的事實。特別是我們知道,高級哺乳動物已經有了大腦皮層,它們能在頭腦中形成一定的表象,具備了動物的心理,它們有的行為相當復雜,目的性十分明顯。在戰爭中或一些傳奇故事中,一些戰馬或狗,對主人忠誠無比,有的為了救主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其認知水平和隨機應變能力,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福爾克·阿爾茨特等認為,動物具有令人吃驚的理解能力和相當寬廣的情感頻帶。而且,“意識不需要語言”。
動物的意識是否不需要語言?對此,我們可以從當代心靈哲學的一個核心問題得到啟發。這就是,知覺內容究竟是概念的還是非概念的?王華平等學者認為,在知覺內容的問題上,將概念論與非概念論對立起來可能站不住腳,兩者是共存的,知覺經驗有多種內容。而且,非概念內容會幫助我們理解有關“動物知識”。筆者的理解是,我們對于動物思維的理解,如果考慮到人的大量非概念知覺內容,也就不難認同動物具有一定的思維了。
一些實驗或事實表明,猩猩和海豚也會“故意”,如在一個海洋館里,當人們要求一只海豚做某個動作時,它故意反復做錯,人們發現它之所以如此,就是要引起人們對它的關注。人們探究原因,發現可能是它厭倦了枯燥無味的重復生活。當然,動物的故意,與人的故意還是有區別的,最主要的區別在于有沒有在腦中形成概念。實驗表明,海豚能對人們提出的問話作出回答。其中,87%的回答是正確的。如在美國檀香山海洋哺乳動物研究所里,訓練者問海豚“鳳凰”,池中有沒有球,如果有,它會回答有,否則就回答無。它還掌握了一定的語法、語義規則。訓練者做出“網在籃子里”的手勢,海豚“鳳凰”就會把網丟在籃子里;作出“籃子在網里”手勢,它就會把籃子丟在網里。這兩句話的結構是相同的,但語義不同,而海豚能把它們區別開來。但是,動物不會后悔,對自己行為的后果表示后悔可能是人的專利。雖然動物在情感方面也有一些明顯的表現,例如高興、憤怒等,但它們顯然還不會做出“妒忌”等這樣高級的情感行為來,這種情感又只有人類才擁有。
動物能夠理解一般簡單的話語。我的一位鄰居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他的寵物狗很聰明,能聽懂很多日常對話,令人不勝驚奇。平時都是他帶狗出去散步,但是有一天傍晚,他對妻子說,你帶它出去散一會兒步吧,我今天不去了,歇一會兒。一直在屋角里趴著的狗忽地站起來,跑到門口,回頭望著女主人,等著她出發。克里克認為,某些高等哺乳動物可能具有意識的某些重要特征。雖然它們沒有語言,但仍可以有意識的關鍵特征。爭論某些低等動物如章魚是否有意識,是無益的(它使我們想到了2010年南非世界杯比賽中,德國的那只神奇預言家章魚保羅)。因為,“意識可能與神經系統的復雜程度有關。當我們無論從原理上,還是細節上都清楚了解人類的意識時,這才是我們考慮非常低等動物的意識的時候”。
動物甚至有能夠產生靈光一現的意識的表現。數學物理學家羅杰·彭羅斯在《皇帝新腦》中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只關在房間里的黑猩猩,看見一根香蕉懸掛在天花板上剛好夠不著,房間里有一個大盒子。一開始,它看著香蕉煩躁不安,然后,它原先陰郁的臉忽然“發亮起來”,它的眼光從香蕉移到盒子那里,再移到香蕉下面,它歡呼了起來,以極其高昂的情緒翻一個跟斗到了盒子旁邊去,它把盒子推到香蕉下面,完全確信自己會成功。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會懷疑類人猿體驗到真正的“靈光一現”。這個故事表明,在靈長類動物那里,有著基本的推理能力。
因此,我們不能說動物沒有思維。而且,我們知道動物有情感。有時,動物的思維水平會出乎人的預料之外。當然,動物的思維還只是低級思維,與人的思維有本質不同。事情很可能是這樣的:動物有動物的思維,但它們不能像人一樣把它“說”出來。一旦能說出來,那就不再是動物的思維水平,而是人類的水平了。在20世紀,許多學者進行實驗,把黑猩猩從嬰兒時期就放在人類的語言環境中,按照兒童的教育方式加以培養,但是沒有能夠使黑猩猩學會說話。這里的關鍵,還在于大腦的結構存在著差異。雖然人與猩猩都是靈長類,兩者的大腦看起來十分類似,但是人腦畢竟是長期進化的產物,這在腦組織結構和神經元細胞上有著先天的區別。雖然后天的社會實踐學習環境相同,但猩猩還是無法培養出人的智力來。因此,過早對兒童進行成人教育,或者把猴子放在人的環境中,都沒有什么效果,一定的腦生理發育基礎是必要的。
當然,動物也有學習的能力,馬戲團里的動物按照人的指令,能學會各種高難度的動作。2011年有報道說,有一家人的一只鸚鵡在前一年的冬季時走失,第二年開春后它又找回了家,但它發生的一個最大變化是,能夠站在枝頭上學雞叫,并且叫得很像。人們猜想,這個冬天它一定是在某個雞窩里度過的。丹尼爾·丹尼特認為,跟我們一樣,絕大多數動物都有一些活動是按程式來控制,來實行“自動駕駛”的,不會在它們上面用上全部能力,這些活動事實上受控于它們大腦的某些特化子系統。當一個特化警報被觸發時,動物的神經系統就會動員起來,處理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其實,這更多的是一種本能性的反應。動物沒有人一樣的大腦組織,沒有人的大腦軟件所能達到的功能,不能進行抽象概括、復雜的推理、預見、發現事物的規律與聯系,等等。這種區別是一種質的區別。從根本上來說,動物都是靠本能生存,它們都是經驗主義者。
(摘自浙江大學出版社《思維的模式》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