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回音

葉繁花

八歲那年，我第一次走進學校，對校園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筑在高高的樹上的鳥窩，可以吸到甜甜的蜜的花，可以粘住書本的松樹油……相比之下，枯燥乏味的課堂實在是太無聊了。于是我上課睡覺，下課便像鳥兒一般飛向自己的天空。幾個星期后，老師找到我爸，氣呼呼地說：“你家孩子，除了上課，其他時候都很認真。”我爸一臉愁容，可還是點頭哈腰地說：“孩子還小，您多上點心，以后長大些就知道學習了。”

但事實證明，長大之后的我也沒有變得熱愛學習，反而更加叛逆。

上初中那年，我學會了裝病。每次只要作業沒交，老師的臉色即將變得難看的時候，我就開始裝病。剛開始沒有經驗，裝得不像，老師就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緊盯著我，猶豫著要不要給我爸打電話。我爸倒是很信任我，每次一接到電話，不管在干什么，都會急匆匆地趕過來，問我哪里不舒服。我便心虛地指著肚子，一臉扭曲的表情，連眼淚都要滴下來了。下一秒，不待老師揭穿我，我爸就直接向老師請假，拉著我直奔醫院。

或許是裝病裝得多了，報應也來了。那天，班主任氣勢洶洶地拿著我的白卷來教室找我，我正想裝病，突然感覺右邊的肚子抽搐了一下，不消片刻，我就已經疼得滿身大汗了。

那天的疼痛占據了我所有的記憶，后來發生了什么事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從病房里醒來的那一刻，看見我爸那滿臉焦急和心疼的神情。見我醒了，他急忙湊過來問我還疼不疼。內心的恐懼與刀口處的痛意讓我大哭了起來，我爸一下子就慌了，磕磕巴巴地安慰我說只是闌尾炎而已，沒事的，爸在呢。待我終于停止了哭聲，準備睡了，我爸躡手躡腳地走出了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我看到他站在門口，一手忙不迭地擦著眼淚。

從那天起，我一改之前的荒唐行徑，決定好好讀書。中考時，我一鼓作氣考到了縣城的重點高中，那是我看到我爸最高興的一次，逢人就說他女兒考到了重點高中，說他女兒有出息了。可我最終還是讓他失望了，因為基礎差，縱使我高中三年努力學習，高考也只考上了一所二本院校。查成績的時候，我爸就站在旁邊陪著我。成績出來的那一刻，我們倆都沒有說話。半晌后，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考得也行。”我低下頭，淚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上了大學以后，我的學習刻苦了許多，成績也開始排名班級前列。給我爸打電話的時候，我笑嘻嘻地說現在的成績終于不是倒數了，他“嘿嘿”地傻笑，叮囑我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那一年，電影《你好，李煥英》上映，李煥英的那句“我的女兒啊，我只要她健康快樂就好”一下子擊中了我的淚腺。

我爸也說過類似的話，是在我考上大學的那年春節，那時很多親戚都來家里吃飯。飯桌上，長輩們討論著我的哥哥姐姐們考上的好大學和高分數，訴說著對他們的期許和厚望。而我爸只是坐在一旁嗑瓜子，沒有接話，偶爾跟著他們一起傻笑。我突然感覺眼底發潮，想了想自己這么多年來好像確實沒有做過幾件讓父母感到驕傲的事情。談話的焦點突然轉移到我身上，叔叔們開始詢問我考的大學，也談到我的未來。我爸放下手中的瓜子，一臉真誠地說：“孩子身體健康，沒病沒災，正直不做壞事就挺好，當爸媽的就知足了。”那一刻，我的眼里像是涌起了驚濤駭浪，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流了出來。

歲月是一條永不停息的河流，我身居其中，自由地朝著遠方奔去。而我爸呢，就像是岸邊的一塊厚重的大石頭，縱使我驚起了水花，飛濺到了四處，他也從不怪我，而是永遠默默地、堅定地站在我身后，無條件地包容我的一切，笑著告訴我：“沒事兒，爸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