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視線從書中收了回來,抬頭看機場航顯屏滾動的文字,有些是紅的,有些是綠的,在上面尋找信息時,總要費很大的功夫。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我看書時,書頁里總會有幾個詞,像被放大器突然放大一般躍入眼簾。
第一次通知飛機晚點的時候,人群是沉默的,沒有人抬起頭來,大家用耳朵聽著,覺得這再正常不過,所以這個時候沒法判斷出,究竟哪些人與你同一班飛機。不過,等到第二次的晚點信息從廣播里不緊不慢地傳出來的時候,那些紛紛站起身走向檢票口查看以及四處尋找工作人員的人,大約都是與你“千年修得同機飛”的人。
機場龐大而深邃,工作人員的通道不知道藏在哪里。當(dāng)他們該出現(xiàn)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了。比如第三次通知晚點的時候,他們用小推車推著一些瓶裝水、小面包,一邊查驗機票,一邊發(fā)放水和食物,并耐心、小聲地向乘客解釋著什么。這個時候人群已經(jīng)開始躁動,有的VIP乘客發(fā)脾氣,多數(shù)乘客都走動起來,去洗手間,去超市、咖啡館或購物店。
我買了一杯咖啡,繼續(xù)看書,心如止水。這水面表層,有一些漣漪,并且?guī)е┰S歡欣的意味在波動——等待被延長了,且延長時間未知,這樣不可控的變化,是一件挺值得期待的事情。一個人走進(jìn)深山,想成為一名僧人,在去往寺廟的路上,他不知道在最后一刻是否仍然會堅持剃度,剃度之后,也不知道在寺廟里要呆多久,一個月,幾年,一生?但他走在這條路上,這條灑滿碎石子的山路,就是他此刻的命運。他不斷分辨著自己的心情,以確定自己要不要繼續(xù)往山上走。如果得到的反饋是清晰的,就繼續(xù)走;如果相反,也可以轉(zhuǎn)身下山。想到這樣的場景,我不禁恍惚了。
等待時間中讀的書,變得比平常好看。一本打開的書,像酷暑中的一口井,井口散發(fā)著清冷卻誘惑人的涼氣,也像是一層單薄的竹林,繞到竹林后面,再透過竹影往外觀看,就覺得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每個人都該擁有兩個世界,兩個世界要挨得很近,一邊是火熱,另一邊就該是清涼;一邊是喧鬧,另一邊就該是寧靜。兩邊的區(qū)分標(biāo)記,可以是一層紗簾,也可以是一張紗網(wǎng),總而言之該是很輕的東西,一撩便可穿越。可百分之九十的人失去了第二個世界,所有的重量都傾斜于那唯一的空間,太重,太擁擠,太堵塞。
恢復(fù)另一個世界的做法有兩個必然的步驟,一是把自己置身于陌生的場景當(dāng)中,就像電影《盜夢空間》所表現(xiàn)的那樣。任何一個場景的轉(zhuǎn)化,都有可能幫你創(chuàng)造出另外一個世界——就像把桌子上的蘋果強行拿走一樣,蘋果走進(jìn)榨汁機,就變成了它自己所不認(rèn)識的蘋果汁。人離開了讓其困擾的生活切面,也會好奇地重新打量自己;二是去感受時間的存在,不斷測量時間的長度、寬度、厚度,有可能的話,還可以品嘗時間的味道,拽住時間的衣角,和時間進(jìn)行一下交談。想要實現(xiàn)這個想法并不困難,只需要耐心地、被動地做一件事——等待。等待賜予人萬般感受。
下午5點,一架飛機帶著嘯鳴聲飛離機場闊大的屋頂,漸行漸遠(yuǎn)。每架飛機都會發(fā)出這樣的嘯鳴聲,但總有一架會讓你覺得與己相關(guān)。當(dāng)意識到屬于我的那架航班,已經(jīng)在離我?guī)浊椎母呖罩螅抑懒说却牧硪粋€結(jié)局有可能是錯過,于是便把書放進(jìn)了隨身的背包,順手從里面拿出車鑰匙,帶點惆悵又帶著點喜悅,從機場停車場取出車,開車回家了。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