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基的野鴿子

韓浩月專欄

韓浩月，男，生于上世紀70年代，現居北京。評論人，為多家媒體撰寫文化、娛樂評論。專欄作家，出版有多部個人作品集。

傍晚時分，小貓“花卷”在窗臺那里興奮地擺著尾巴，聚精會神地盯著窗戶外面，這是標準的狩獵動作。好奇之下，我過去看了一眼，發現一只鴿子正蹲在生銹的鐵圍欄上左顧右盼。這不像是一只溫順的家養鴿子，嘴巴有些尖，面相有點像老鷹，可能正是因為骨子里的野生基因，它膽子才這么大，敢站在窗臺上朝里張望。

鴿子前來造訪，估計是因為窗里的燈光，而它挑飯點過來，目的也很簡單，無非是冬天風大天冷，實在覓不到食物了，想來蹭飯。我三步并作兩步，去冰箱里拿了一片面包，撕成了幾小片，打開窗戶放在圍欄上。開窗的瞬間，鴿子飛跑了，但我確定它會再回來，畢竟面包的香氣還是挺誘人的。果然，沒幾分鐘它又回來了，仍然是上下前后地看，并偶爾與貓對峙，但并不打算吃那幾片面包的樣子。

鴿子是愛吃谷物的鳥類，熟面包所散發的味道，對它來說太陌生，所以不敢下嘴。還有一點，潔凈的水與食物一樣重要。于是，我從廚房里翻出一只盤子、一個碗，用盤子裝了半滿的、金黃色的小米，用碗裝了大半碗純凈水，放在了外面的窗臺上。

臨睡前，我打開窗戶看了一眼，好像糧食與水都沒有減少，心里竟有些失落。那只鴿子成了“消失的客人”，我期待它還能再來。

看書的時候，想著窗外的野鴿子，竟有些走神，紙上的字變得有些模糊了。我手里捧的書，是這段時間集中精力在讀的羅伯特·麥基的一套書——《故事》《對白》《人物》，其中的《故事》幾年前讀過，還買過幾本送人，現在重讀一遍，仍覺受用。《對白》和《人物》是第一次讀，因為要邊看邊去理解，所以讀得很慢，書中許多觀點，讓人贊嘆。

羅伯特·麥基是好萊塢著名的編劇導師，主要教人怎么寫出好劇本。我覺得他的書，好就好在絕不僅僅是編劇教科書，更是有利于了解人性的心理書，很多時候會讓人錯覺他是位心理學大師。他對電影人物的心理活動分析鞭辟入里，把人物的互動關系、人錯綜復雜的情感內在，人與生活、社會的隱秘關聯等，寫得明明白白。我讀完之后可能依然沒法寫出好劇本，但卻會對人與群體，有更深的理解。

麥基認為，人都渴望擁有電影般的生活，但沒有誰的一生會像電影那樣精彩，哪怕這個人是國王、王后、才子、佳人，他們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深受無意義的困擾，并且花費大量精力對抗平庸。所謂電影，不過是把一個人漫長一生的幾個精彩片段拿過來串在一起集中展示一下而已。創作者要做的就是如何從平庸的沙子里提煉出戲劇化的金子。

麥基還說，其實不用走上銀幕，每個人都是演員，不管這個人是否善良、是否優秀、是否真誠，他面對不同人時，依然會無意識地表現出不同的樣子。一個人哪一面才是最真實的？沒人能真正說得絕對準確、正確。所以，麥基覺得，一個好的故事的講述者，應該具備高度的自我認知能力，對自身有清醒的認知與定位，才能為他創造的諸多人物，找到合適的位置，讓創作出來的故事更真實、合理。

按照麥基的說法，我和貓對一只突然前來造訪的鴿子，產生如此大的興趣，又是什么心理動因和邏輯使然呢？想來想去，真實答案恐怕只有一個：這日子過得太孤獨、太無聊了，僵化的空氣需要野鴿子的翅膀把它打破。

寫完這篇文章，打開窗戶，看見前幾天放到窗臺上的谷物，已經被吃光。我知道，那只野鴿子來過了。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