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風,帶著咸濕氣。我們這些靠海長大的孩子,見過的水果并不多。
小時候,入暑后的一天,母親從車站回來,胳膊上挎著鼓囊囊的布包。她笑瞇瞇地招呼:“乖乖,快過來,有好東西給你們!”我們立馬圍上去,一股清甜的氣味漫開。“是什么呀?”小弟邊摸邊問。“這是姨婆婆家樹上結的果子。”母親倒出包中的果子,麻利地在水中滾了幾圈,鋪在桌上。
皮是青的、硬的,比苦楝兒果大不了多少。好吃嗎?我們心生疑惑,誰也沒有伸手去拿。饞嘴的小妹用小胖手戳了又戳,好不容易找到幾個軟的,忙不迭往嘴里送。“咔”的一聲,隨即小妹驚叫道:“呀——”我和小弟都以為她的牙掉了,結果小妹笑了,搖著頭,努著腮幫,慢慢吐出兩個劈成一半的小白核。“真好吃呀!”她左右開弓,連續往嘴里送了好幾個,嘴角止不住滴著汁水,很快匯成兩條亮晶晶的細線。
小妹對吃的品味絕對誠實,我和小弟相視一笑,挑了幾個大的。當上牙嗑開外皮,酸甜瞬間涌入口腔。果肉脆而柔韌,有嚼勁,種子極小,易于果肉分離。吃起來,毫不費勁,越吃越想吃。“這叫李子!”母親終于解釋道。“我們明年也種李子樹吧!”小妹瞪大眼睛,開始暢想。
我們沒舍得一下吃完,母親用塑料袋扎緊,吊在井中。我們隔天從井中取出,吃起來清涼可口。小伙伴們聽說了,央著用西瓜換。很快,家中多了幾個圓溜溜的西瓜。李子的口碑也順勢傳開了。凡是嘗過的,無人不想再擁有。
村里的大人常向母親打聽李子的事。“嗯,明年開春就去找樹苗。”母親篤定地應答。可第二年,母親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忘記了這茬事。等粉艷艷的桃花開了,她才想起找李樹苗。去姨婆婆家,那邊回:李花都開滿了,不好移植,再等吧!
等啊等啊,等到夏天,母親又去了,帶回更多的李子。我們一分為三,像小老鼠一樣將果子東藏西藏,生怕被人偷吃。仍然有討果子的,商量著:得用最好吃的東西換。第三年,母親在二月初尋來幾株細苗,栽在門前溫潤的菜地里。我們又開始盼啊盼啊,盼它們早點開花結果。
小妹十歲那年,門前的李樹開出了白瑩瑩的花;小弟十歲那年,李樹掛果了。小小的青果擠滿了枝枝葉葉,蜂繞蝶舞,滿園秀色。之后,每年的盛夏,大家可盡情享用李子大餐。我二十歲那年,村里種滿了李樹。它們和門前的小河交相輝映,成了村中的一道風景——春日繁花似錦,夏日果實累累。
我的孩子出生時,母親重新種了一棵李樹,意味著人丁興旺。又是一年夏天,我們一家三口浩浩蕩蕩地回娘家摘李子。愛人爬高壓住枝條,我站著采摘,母親拿剪刀齊梗剪,兒子挎著籃子等。須臾,收獲滿滿。母親照例用井水洗凈,擺上桌。大家聊著,吃著,不經意間,盤子空了。吃完李子,心里分外滿足,鼻腔中的咸濕氣早已被果香替代。
原來,牽引我回故鄉的那根線,一直是李子呀!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