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浩月專欄
韓浩月,男,生于上世紀70年代,現居北京。評論人,為多家媒體撰寫文化、娛樂評論。專欄作家,出版有多部個人作品集。
杭州亞運會期間,我看了霹靂舞比賽,哪怕是外行,也是能看出些霹靂舞比賽的門道的,誰的動作更難、更帥,一目了然。但我在看的時候,有些疑惑,這是霹靂舞嗎?在記憶中,霹靂舞通常是用腳和肢體完成的,一旦手和頭觸地,一般就是必殺技,贏定了,可杭州亞運會的霹靂舞比賽,一上場選手就手腳并用,這也太追求實用了。
現在的霹靂舞比賽,早已不是當年的霹靂舞,叫它街舞比賽更合適些。我理解的霹靂舞,更具機械感,更有視覺沖擊,更富含情感成分。現在我在熒屏上看到的,顯然不是我熟悉的霹靂舞。
回憶1987年,我剛從鄉中學轉學到縣中學,上初一,騎大飛自行車腳還夠不著腳蹬子,正是那年秋冬季節,在縣城電影院(翻墻零元看)一遍遍地看《霹靂舞》,對于那個年齡第一次看見四層樓都頗感震驚的少年來說,看到銀幕上一群時髦青年男女如此機械又如此自如地擺動四肢與腰身,那種震撼感無以言表。“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那部電影我恐怕看了不下于30遍,乃至于縣城里的少年們,無師自通都學會了幾個霹靂舞姿勢。
對,也就勉強算是姿勢,算不得舞,“月球步”“拉繩子”“擦玻璃”“過電”“換膝蓋”“鴨子步”,樣樣都會,但就是沒法組合在一塊。好在那會兒也沒人組織“斗舞”,膽子大點的,能在電影院、臺球廳表演幾個動作,就已經能贏得姑娘們青睞的眼光,很帥了。
我認識一個朋友叫健健,他是我們當中唯一能串起三個以上動作的霹靂舞高手。有段時間我常和他流連于縣衛校和縣醫院,和正在上學或已經畢業的護士姐姐們交朋友。他時常在學校門口或者醫院走廊里,做出漂亮的“月球步”,腳底抹油了一般的絲滑。我從來不好意思跳,只是遠遠地看著他,裝作與他不認識。
霹靂舞在縣城流行的時間很短,和我們的青春一樣短。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不流行了。此后沉寂了二三十年,直到街舞通過電視綜藝節目火了,街上各種街舞培訓班也多了起來之后,霹靂舞才算又被重視起來。導演大鵬拍了部以杭州亞運會霹靂舞比賽為背景的《熱烈》,最后的比賽情節堪稱精彩,但看了之后,卻怎么也激動不起來了。
霹靂舞作為街頭文化,它所帶來的直接作用是消解暴力。在《霹靂舞》中有不少場景,斗舞時雖然帶有明顯的肢體沖突架勢,但跳這個舞蹈最大的要求之一,就是雙方不能有身體接觸,于是怎樣讓自己驚艷的舞蹈動作在對方眼皮底下劃過又不觸及對方,成為衡量舞蹈質量高低的一個規則。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縣城,街頭卡拉OK比霹靂舞更能代表街頭文化,比起卡拉OK的老少咸宜,霹靂舞只屬于半大小子,尤其是屬于那些城鄉接合部的少年。隨著這些人長大成人后成為“沉默的大多數”,霹靂舞熱也就過去了。
霹靂舞2023年入亞,2024年入奧,這其實已經是來晚了、來遲了。現在的霹靂舞,早已不是當年的霹靂舞,現在的年輕人,學跳霹靂舞的初衷與目的,也與幾十年前大不相同。
我絕對相信現在的霹靂舞,動作花樣更好看了,但我還是喜歡和欣賞早期霹靂舞的質樸與笨拙——那些模仿電影跳舞的年輕人,如今多少都還帶著這點質樸與笨拙,在用力地生活。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