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型兒童文學作家劉耀輝在他的小說世界中,通常擁有兩支色彩不同、風格各異的筆:一支筆敘寫魯地城鄉少年的水藍色的詩性成長故事,另一支筆則敘寫虛擬世界中的鐵銹紅的兒童歷史傳奇故事。很顯然,中篇小說《刺客少年行》屬于后者。
不過,倘若單看小說的題目,《刺客少年行》很容易被誤認為是一部類型化的武俠小說。但事實正相反:它非但不是類型化小說,反而是一部高難度的、以文學性探索為標尺的兒童歷史傳奇小說。
何以這樣說呢?概而言之,《刺客少年行》不僅取材于少年秦舞陽在燕太子丹安排下輔助荊軻刺秦王這一歷史事件,而且探索了兒童小說如何創造性地講述歷史題材的新方法。
進一步說,出身于北京大學考古學系的作者在創作這部小說時,盡管在題材上相當尊重歷史真實性的規定,在故事情節上也相當忠實于西漢文學家劉向編輯、整理的《戰國策》的相關記述,但這部小說的敘事重心顯然并不在于復述人們熟知的歷史故事,而在于以文學的方式打開歷史人物的內心褶皺,進而使歷史人物成為當代人物。而如此以文學的形式讓歷史人物重生于當代世界,正是文學以文學性的方式“新編”歷史的旨歸。
為此,作者依據兒童歷史小說的特質,將少年秦舞陽——而不是荊軻——設計為小說的敘述者和主人公。這樣一來,這部小說中的荊軻刺秦王的故事與史書記述就很不同了。
小說一開篇,第一人稱敘述者“我”即小說的少年主人公秦舞陽先于荊軻、燕太子丹出場了,隨即講述了一個與荊軻刺秦王看似無關、實則關系緊密的情節——秦舞陽肉搏大黑熊。這一情節不光驚險刺激,傳奇驚悚,煞是好看,而且還巧設伏筆,內置懸疑,承載隱喻。例如:秦舞陽的“魚腸劍”有何喻義?用于何時?少年的命運將走向何方?
接下來,作者偏不順從讀者的慣性閱讀習慣,偏要懸置迷局,同時延宕燕太子丹和荊軻的上場,竟從容地講述起秦國在燕國發動的戰爭帶給11歲的秦舞陽的傷痛性記憶——失去了父母,失散了弟弟。這樣,小說開篇的少年傳奇故事便被重疊了家國仇恨的故事。到了小說的主體部分,太子丹和荊軻以及樊於期、高漸離等歷史人物總算上場了,對話和情節仿佛重復了歷史上那個著名的復仇故事,但在通向復仇的路上,卻不斷地被“我”——少年秦舞陽的回憶、驛站月兒、建驛站、買好馬等岔開。特別是秦舞陽的復仇之路暗中與兩匹天馬綠耳母子的分離和團聚相伴相隨,可謂愛恨隱蔽幽微,節奏張弛有度。而正是這些“岔路”上的傳奇性敘事,有效地探索了兒童歷史傳奇小說的搖擺美學,同時展現了這部兒童歷史傳奇小說的思想內核:戰爭背景下人性和兒童性的博弈。
至小說的高潮部分,作者既讓讀者一睹《史記·秦始皇本紀》中長相十分兇惡的“猛人”(“秦王為人,蜂準,長目,鷙鳥膺,豺聲”),又讓這部小說與荊軻刺秦王這一歷史故事分道揚鑣;既巧妙地使永恒的母愛主題超越了歷史故事的復仇主題,也有意味地使這部小說隔空與當今世界形成對話關系。
至此,《刺客少年行》這部不可能一揮而就的兒童歷史傳奇小說,傾注了作者十分深厚的感情,不僅反映出作者步入兒童文學創作十幾年后進入了小說藝術追求的一個新階段,而且還展現了兒童歷史傳奇小說的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