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
大概是去年開春的時候,家里剛冬眠醒來的龜崽生了場眼病,整個眼球都蒙上了一層白膜,得了白內障一般,幾經求醫問藥,折騰了大半個月,才終于好了起來,指點的高人說,問題出在自來水里的添加劑,對眼睛有刺激,今后不能直接換自來水了。
不得已,我找來了個塑料箱,放在陽臺上照得到大半天陽光的地方,替龜崽們“曬”水。起初我就這點兒愿望,但沒想到這卻是一場喜出望外的開始。
箱子不大,大概半米見方,也就是從衣櫥里臨時征用的,勝在有一定的透明度,雖不能說比得上專門養魚的玻璃缸,但曬水肯定綽綽有余了。陽光打在里面仿佛凝固著的果凍一樣,就像看小池塘的感覺。
像小池塘?我為自己的這個念想感到好笑,我知道那些附著在箱壁上的氣泡,其實是析出的氯氣,那原本是給自來水消毒用的,和池塘里的氣泡完全不同,這可是讓最皮實的龜崽都能生病的自來水,哪還能和生機勃勃的池塘相提并論呢?我便沒接著往下想,把箱子丟在陽臺上就不管了。
幾天之后,當我準備取水給龜崽換水,走到陽臺上時,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那個陽光通透的角落,小小的塑料箱早已大變樣,水碧得如一汪深潭,陽光下,像一塊澄澈分明的翡翠,越看越叫人歡喜,幾乎要漫溢出來。我趕忙走上前去,蹲下來想看個究竟,水綠得很均勻,且沒有雜質,卻又不像染料那樣,呈現的感覺完全不同,這綠水自然而輕盈,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會泛起波光;而在箱壁上,則長出了細密的、毛茸茸的水藻來,它們如今還很細小,就像初生在嬰兒頭頂的胎毛,隨著窗外的和風微微顫動。
一瞬間,我仿佛真的聞到了池塘的味道,索性決定:如果它真能“長”成一方小池塘,那就順其自然吧!
看不見的客人
我小的時候,家附近有一處爛尾樓,剛把地基挖好開發商就跑路了,留下很深的一個土坑,黃梅天里,洼地很快集滿了雨水,土坑變成水坑。
工地外的柵欄很高,決計無人能進,所以誰也沒想到,那個水坑里居然長出了生靈來,半夜里面傳出蛤蟆叫,還時不時有魚兒躍出水,水草和蘆葦就更是不知道何時就占領了那里,沿著水坑蔓延一周長得茂盛無比。
我曾有過很多猜想,或許是路過的水鳥蹼間粘著魚卵,或許是風吹來的落葉里夾雜著種子,或許還有更神奇的方式,生命總是令人意想不到,處處充滿了驚喜。
我的水箱如今也開始了這種過程,特別是在我放進去一段“沉木”之后。所謂“沉木”,就是一些年久的枯木,通過經年累月微生物的改造,質地發生了變化,泡在水里會沉底,能起到凈化水質的作用,這是我從養魚的高人那里取來的“真經”,其實無非就是取得了適合生化作用的益生菌。
但我沒想到的是,那段小小的沉木上除了那些細菌,還“偷渡”了不少客人。
第一個被我發現的是水蚤。某日我照例蹲在水箱前觀察—幾天下來,守著這一泓意外的水景已成了我最大的樂趣所在,彼時水藻已初具規模,那些附在箱壁上的愈加欣欣向榮,變得更粗也更密集,將向陽的兩面箱壁鋪滿,另外兩面上雖不及這般熱鬧,但也呈現出蔓延的態勢,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把箱子的內表面占滿,它們已經不像嬰兒的頭發了,更像一種綠色的絨毯,附著在潮濕的石縫里的那種青苔。
另外一些則向沉木上延伸,順著褐色的紋理冒出好幾朵鮮艷的綠色來,好似返青的老樹。沉木上的水藻和箱壁上的似乎還不大一樣,它們更集中,仿佛擰開的禮花筒般一簇一簇地往外冒,絲帶要更長也更細,就像少女的發絲那般——因為查不到名字,我便擅自替它們做了主,箱壁上的起名叫絨藻,沉木上的則叫絲藻。
就著和煦的陽光,我發現絨藻上散布著一些黑色的小顆粒,雖然只有針尖大小,但就像地毯上起了毛球,直叫人犯強迫癥。我找來滴管,準備給清理干凈,不想管尖剛一到絨藻附近,那些小黑點卻一扭一扭地動起來了!
我找來放大鏡仔細瞧,發現它們有鼻子有腿——正是生物書上的劍水蚤,因為體形小得不易察覺,極可能是我從河里撈沉木時,藏在縫隙里便帶了進來,我不禁感嘆大自然的神奇。
然而更神奇的還在后面。幾天之后,我在水箱的另一處又發現了一窩“黑點”,它們比前面發現的個體更大,身體也沒那么黑,像小顆的沙礫,起初我以為也是一種水蚤,沒有在意,不想它們的個頭越來越大,背上還隆起一個尖尖的小角,我這才發現,它們竟是螺螄!原來不只水蚤這種小生物,連螺螄這樣的“大物”也會趁著自己幼小的時候搞“偷渡”。
后來螺螄越來越多,大有泛濫之勢,我不得不清除它們中的大部分,拿去喂龜崽們。一開始我還有些心疼,畢竟這也算是我“一手帶大”的,好在,螺螄的繁殖能力超強,要不了多久就又能長出密密麻麻一大片來,讓我的“負罪感”減輕了不少。往后的日子里,時不時就能看見箱壁、沉木上掛著一種透明的、像鼻涕一樣的黏液,其中有一些比針尖都小的密密麻麻的小黑點,那就是螺螄的卵袋,不出幾日,小螺螄就會從里面爬出來,背著自己尖尖的殼,開始滿箱子闖蕩。
往后的日子,箱子里時不時就會躥出一點兒驚喜,比如來路不明長得像蜆子的迷你河蚌;喜歡一邊劃水一邊捉水蚤吃的水螅,樣子袖珍的水母(據說水母原本也有水螅的形態);幾朵忽然出現的浮萍以及慢慢舒展開的水芙蓉……一個下雨天,沉木冒出水面的部分冒出兩朵小蘑菇來,撐開灰白灰白的傘蓋,像童話里頂著碩大鋼盔的呆頭哨兵,真是可愛極了。
當然也有驚嚇,有一次我看見水底有一種紅色的肉蟲在探著腦袋擺動,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搖蚊的幼蟲。搖蚊雖不叮人,但我可不想往后的日子耳邊天天是嗡嗡聲,何況搖蚊比普通蚊子體形要大上數倍,單是晃在眼前也瘆得慌,趕緊從河里請來幾只黑殼小蝦,不一會兒就把那些蟲子啃干凈了。
還不到兩個月,這還沒正式進入夏天,我那一方小小的水箱已經向著池塘的模樣快步奔去了?;腥婚g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是那個讓我兒時困擾又著迷的水坑正在我眼前重現,仿佛讓我回到了童年時分,那些個作業怎么都寫不完,卻總能抓住空隙跑出去瘋玩的夏天。
夏日的煩惱
日子一晃進入了夏天,因為北半球的夏天太陽角度比冬天要來得高,所以能夠伸入陽臺里的太陽“尾巴”便短了些,水箱所在的位置也從能曬大半天變成了只能曬小半天,不過雖然到日照的時間變短了,但照度肯定更充足,這一點很直觀地就在水藻上體現出來。
絨藻還好,畢竟只能貼著箱壁生長,把四面占滿也便無處可去,最多不過更厚實一點兒,變成一塊針腳更密的掛毯罷了,是真正的“家徒四壁”。絲藻就不一樣了,它似乎并不拘泥于一處,也不限于在初生地沉木周圍,它變得越發繁盛修長,招搖的絲帶就像無數觸手,伸向水箱里并不廣闊的天地里,一發不可收拾。立夏沒幾日,翠綠的“少女發絲”徹底爆發成“三千煩惱絲”,把整個水箱都擠得滿滿當當,可憐的黑殼小蝦在里面吃力地進進出出,像極了擠早高峰的上班族。
沒辦法,我只得人工清除那些惱人的絲藻。與我想的不同,絲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樣柔柔弱弱,這些絲的韌性極好,只需匯成面條那般粗細的一束,我便沒辦法徒手將它們扯斷,這又增加了不小工作量,逼得我最后竟然用上了剪子。揮汗如雨了大半個下午,才把它們清理得七七八八,事到如今,一開始想的順其自然,實則已經言不由衷。
然而如此辛苦換來的勞動成果保持不了多久,不出一周,水箱里便再次盤虬臥龍、“藻滿為患”。無奈的我只能再次出手拯救我襁褓中的池塘,其間還失手掐死了一只黑殼蝦,誤傷的大小螺螄不計其數,我望著清理出來成絞的細絲,挽上兩個毛線團子尚且綽綽有余,當初“少女的發絲”那種浪漫的想法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無盡的苦惱,這是一場慘烈的硬仗,我與絲藻兩敗俱傷。
那天以后我痛定思痛,決定像治搖蚊幼蟲那樣請來幫手,可按絲藻那樣的韌性,連嗜藻的黑殼蝦都啃咬不動,上哪兒去找更厲害的家伙呢?
家門前的小河里全是寶,我帶著網兜逐個瞧:青鳉只在水面附近活動,同水藻沒有來往;蝦虎是吃肉的,絲藻治不治得住說不好,蝦和螺鐵定保不?。徊蒴~是素食主義者,體形卻不合適,我這小廟里難請大神……思來想去,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一想到今后還得繼續同絲藻戰斗,心里就一陣懊喪。我泄氣地把手里的絲藻扔進河里,沒想到馬上聚過來幾條小魚,不由分說就對著那團絲藻撕扯起來,仿佛狼吞虎咽地吃著一碗面條。我仔細一看樂了,我怎么就沒想到它呢?
鳑鲏,在家鄉,俗名叫菜板魚,是一種又寬又扁的小魚,長相酷似鯛魚燒,體形卻像銅鑼燒。雖然體色鮮艷,身上的鱗片泛著彩光,但卻極難伺候,傳說菜板魚離不得水,只要從水里撈上來,眼睛立馬一紅,就活不長了。鳑鲏我本是不愿養的,從前也沒打過它的主意,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試試看了。
我小心翼翼地抄起網,飛快地撈起兩條來,又裝上大半桶河水把它們放進去。其實鳑鲏并非離不得水,只是對水質的變化極為敏感,如果那條小河被污染了,那么率先遭殃的肯定是鳑鲏,堪稱小河里的金絲雀。
我把它們帶回了水箱,連帶換上了半桶河水,又緊張地觀察了幾個小時,確定它們沒有不適,這才躡手躡腳地悄悄地離去。我的心里仍然忐忑,兩條鳑鲏雖然活著,但也沒有去啃水箱里剩下的水藻,不知道是不是當著我的面很靦腆,還是搬運的過程中造成了不易察覺的“內傷”?那一夜我就在這樣的不安中度過了,第二天一睜眼,我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床,跑到水箱跟前。當我看到水箱的那一刻,不覺眼前一亮:兩條鳑鲏生龍活虎地翩翩擺動,而水箱里剩下的絲藻全都不見了蹤跡。
往后的日子,我慢慢發現,鳑鲏實乃不挑食的“大胃王”,不管多少水藻,無論什么種類,交給它們保管錯不了,鑒于它們的食量,我怕餓著了這兩位“功臣”,還從河里撈過不少不知名的水藻喂給它們,它們也不叫我失望,全都滿口吞下,不問出處。
菜板魚,果然心大體寬。
這一份經驗物盡其用,后來我龜缸里的水藻爆發的時候,也是請來的鳑鲏幫忙,無論多么棘手的水藻,只要它們出馬,不出幾天保管還一片清爽,不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自從鳑鲏來了以后,絲藻就像“隋煬帝遇上李世民”,被殺得丟盔卸甲,曾經統御水箱的“暴政”一去不復返,再也猖狂不起來了。而我發現,最大的贏家竟然是絨藻,它們同箱壁貼合得很緊,拼盡全力在那光滑的塑料上扎下根來。鳑鲏雖然也啃絨藻,但卻啃不到根,所以四面箱壁上的絨藻雖然薄了些,但勢力范圍卻一點兒沒有縮水,并大有朝著沉木和箱底蔓延的趨勢。
絲藻張揚,絨藻堅韌,本是同族,僅是這點脾性不同,面對“順境”與“逆境”的結局便截然不同。
小小一方天地,竟也蘊含著深刻的道理。
蝦兵蟹將
時間一晃就快入秋了,其間水箱的演義繼續上演著, 經歷了一個夏天的相處,里面的各種生靈也找到了各自的生存之道:水蚤吃浮游,水螅吃水蚤,黑殼蝦吃它們仨;鳑鲏繼續追擊著生生不息的絲藻,順便把螺殼上附著的水藻也啃個精光,還螺螄們一個帥氣的光頭。
平心而論除了與絲藻斗爭的那一次,水箱的一切都算順利,也算是無心插柳了,箱底已經沉淀了一層薄薄的塵埃,就好像真正的池塘水底那般。旗開得勝,令我備受鼓舞。
這段時間我經常在河邊走走,一來給鳑鲏撈點水藻,二來秋天晚飯后的河風真是頂頂愜意。不止我一人覺得如此,小河邊釣魚的人們也變得絡繹起來。沿著堤岸走去,常是十步站一人,好不熱鬧。跟他們熟絡以后,我便時常能討著一些“寶貝”—溪蟹。
溪蟹不像它的親戚大閘蟹,它個頭又小又瘦,吃起來索然無味,所以除了給小孩子養著玩,這些家伙在大人眼里并沒有什么價值。釣魚的人尤其不待見溪蟹,說蟹鉗會剪斷魚線,所以抓到以后經常都會就地正法,直接摔死。我便向他們討過來,明面上說帶回家養著,實際上我帶著它們在河堤上遛一圈,便找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暗戳戳地放回河里去。
這招屢試不爽,只有一次,我照例要把討來的螃蟹放生,正拿起最后一只,忽然注意到它圓潤的肚皮上正往外“掉渣”,我定睛一看,可不得了,這哪是“渣”啊,是從腹腔里爬出來一只一只的小螃蟹!我一激靈,趕緊用桶在下面接住,不知是不是受了驚嚇,母蟹掙扎起來,那些小螃蟹便從它的腹腔里像擠豆子一樣往外冒,冒了得有兩分鐘還停不下來,我眼見不是辦法,趕緊把母蟹放走了,任由它帶著剩下的子嗣回歸自然,在來年繼續禍害釣魚人的魚線。
低頭一看,那些前面落下的豆丁小蟹已經密密麻麻地占滿了桶底,正橫七豎八地胡亂爬來爬去,我心里一熱,趕緊拎著桶子快步朝家里走去。
這是我這輩子第二次見溪蟹生產。第一次時我還在上小學,是小伙伴抓到送給我的,因為是在家里,所以看得很真切,我還記得母蟹張開它圓圓的腹腔,就像電影里面的飛碟打開艙門,只有黃豆大小的小蟹們彼此擠在一起,像一簇一簇的向日葵花蕾,我取出一只放在指尖,細胳膊細腿,眼睛也不突出,只有兩個淺淺的黑點,與其說像螃蟹,倒不如說像小蜘蛛。那時年幼的我雄心勃勃要把它們養大,結果不得要領很快就全軍覆沒了,這個遺憾便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這次我一定要把它們養大,我對自己說。雖然仍有一點兒慌張,但如今我可是有法寶——一方原汁原味的“小池塘”?;氐郊依?,我大致數了數,一共有二十多只豆丁蟹,我用小棍半推半趕將它們悉數引導進箱子里,剛一入水,它們便像許愿的硬幣一般飄飄搖搖地沉入水底,隨即立馬跑到沉木下面躲了起來,我怕躲避的空間不夠,它們會因為太過擁擠干架,還特意找了幾塊多孔的石頭放了進去。
小螃蟹入水箱的前幾天,相安無事。螃蟹是夜行生物,白天大多躲在石縫里面不見蹤跡,連著好幾天都沒有見著它們,我心里有些不安,難道歷史又一次重演了?忐忑的我用小撈網在箱底的泥沙里翻找,終于在沉木后面背陰的角落里發現了一只,“它”渾身煞白,果然不動了。我難過地把它撈起來,準備移到花盆里安葬,不想當我湊近一看,不禁笑出聲來。
那不是小螃蟹,而是小螃蟹蛻下的殼。這證明它們不但活下來了,并且活得很滋潤,開始慢慢長大了。
那天夜里,我定好鬧鐘,半夜兩點起來打著手電往箱子里張望,果然發現了小螃蟹的蹤跡——它們紛紛從石頭、沉木底下探出來,一個個挺直了身體,哨兵一般神氣活現地站在水底,二十多只,一點兒沒少,我真是大喜過望,趕忙湊近來更仔細地瞧著。只見它們用身體最靠前的一對大鉗不斷夾著水底泥沙中的碎末塞進嘴里,雖然看不清食物具體是什么,但它們的兩片口器不斷地翕動著,應該吃得很香。螃蟹是雜食動物,葷素都吃,箱底那積攢了整個夏天的水藻殘枝、蝦螺尸體等有機碎屑正好派上了用場,也進一步凈化了水質,我的小池塘又向著真正的池塘更近了一步。
一個月后,小螃蟹又經歷了兩三次蛻殼,個頭長了不少,差不多有小指頭大小了,膽子更大了,陽光好的時候,我能看見它們探出水面曬太陽。這里絨藻又立了一功,經過了整整一個夏天的發展,前赴后繼的絨藻們徹底改造了箱壁,牢牢地附著在上面,把箱壁變得凹凸不平,這恰好方便了小螃蟹,它們日漸修長的八條長腿順著絨藻爬行的時候如履平地,有些一邊爬一邊還用鉗子扯下一片絨藻往嘴里塞,又貪玩又貪吃的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隨著小螃蟹的長大,我開始擔心水底的食物是否夠吃,于是弄來風干的雞胸脯肉撕碎了喂給它們。一開始小螃蟹們顯然沒接受還能“天降美食”的設定,眼見投下來的碎雞肉還以為是“深水炸彈”,每次都慌里慌張地躲進石縫,倒是黑殼蝦比較神經大條,不一會兒就尋香而來,三五成群趴在肉末上大快朵頤,不過等到幾天之后螃蟹們反應過來,黑殼蝦們便吃不上這些美食了,螃蟹總會第一時間沖出來,揮舞著大鉗將蝦全部趕走。
只有鳑鲏自始至終沒有動心,每天仍然專注地嗦藻,一副佛系的樣子。
國慶之后,秋意漸漸濃了,經歷幾場巴山夜雨,氣溫便降了下來。我知道動物們一般都會囤積秋脂,好對抗寒冷和匱乏的嚴冬,我生怕小螃蟹們還不夠肥壯,于是自作聰明,從熬冬瓜文蛤湯的材料里抽出幾只蛤肉,給投進了水箱里。當時我便隱約有點兒感覺,這次投喂的量比從前任何一次都多得多,但之前成功的經驗讓我自信起來,并且想著相比雞肉,蛤肉似乎也更適合水生環境,肯定沒問題,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去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刷牙的時候,我隱隱聞到一股腥臭,還以為是地漏出了問題,可等我洗漱完畢如往常走上陽臺之時,這股味道卻愈演愈烈,我望了一眼水箱,這才發覺大事不好,只一個晚上的工夫,原本翠綠了一整個夏天的水箱,如今已經變得渾濁不堪,水體灰白,水面上浮著細密的白色泡沫。可憐的螃蟹紛紛爬上箱壁避難,就連從不出水的黑殼蝦們也爬上水芙蓉,身體微微顫抖,好像呼吸困難一般,最慘的是沒辦法離開水的鳑鲏,一條側翻在水面上,眼睛蒙著一層白灰,已經死去了,另外一條也岌岌可危。
我頭皮一陣發麻,趕忙撈出了開始腐敗的蛤肉,徒手舀出了整整大半箱泛著腥臭的臟水,換上新鮮的干凈水。因為我的錯誤,水箱失去了一條鳑鲏、五只螃蟹、八只黑殼蝦,我把它們小心翼翼地用紙巾包好,埋進了花壇里面。無限的懊悔涌上心頭,淚水在我的眼眶里打著轉……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半米見方的小水箱在我的心目中有了重要位置,一魚一蝦一蟹、一朵浮萍甚至水藻都成了我不可代替的朋友,同它們在一起的這一年,我看見了生命從無到有的奇景,看見了不同物種的競爭、制衡與興衰,也見證了新生命誕生的生生不息,這是生命的法則,值得我學習、尊重和敬畏。
一時間,我也說不上,成長著的是它們,還是我自己。
由于補救及時,水箱雖然傷了元氣,但好歹還是挺了過來,趕在冬天來臨之前,一切都恢復了平靜。氣溫越來越低,蝦與蟹早已將自己深埋在石縫當中,白天黑夜都不再露頭??粗O碌哪菞l鳑鲏在水箱里孤零零地游動,我打定主意,開春要給它再找一個伴兒,最好是“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希望它們也能像螃蟹、螺螄和黑殼蝦一樣,在陽臺上這方小小的池塘里演繹生生不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