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國王與真心王后

童心國王

每一個擁有童心的人在那個國度都是一個國王。

在朝陽和夕陽遙遙相對的橙紅色天空下，有一個永遠明媚的地方，那是屬于童心國王治理的國度。朝陽與夕陽的中間，這個國家的中心，就是童心國王的住處。

童心國王的住處很普通，只是一座雅致的小房子。

房子的屋頂上有一個新月形風向標，二樓有一個護欄微微斑駁的寬敞陽臺，樓下有一面長滿青苔和爬山虎的矮墻，護著一個開滿鮮花的小小花園，門前豎著一個印著皇家標記—金色新月印記的小郵箱，并用好看的字寫著“童心國王”。

一切隨意得不必認真提及，值得寫到的只是：童心國王家的屋頂尖與朝陽、夕陽的連線永遠呈九十度直角。什么是直角呢？又為什么是直角呢？

童心國王曾這樣解釋過：“當我需要勇氣時，可以走到陽臺，朝陽就正對著我的眼睛。當我需要思考時，就坐在我的王座上，夕陽就在我的窗外。直角的意思大概就是在我需要時，就能直接看到它們，毫無阻礙。”

朝陽和夕陽因為國王的需要而形成最好的格局，而那用處之外，角度的定義與意義的研究就是國王的哲學家和算術師的事情了。童心國王從不曾注意這些。

童心國王對很多不能引他好奇的事情從不在意，其中一項就是他自己的年齡。每年內政大臣代表子民們寄給國王的生日賀卡上，都只能填著“祝童心國王 很多+1 歲生日快樂”。童心國王也曾經應內政大臣嚴謹的要求，很認真地算過自己的年齡，而算術的結果是他用掉了王國里所有的加號和1這個數字，童心國王的年齡是永無止境的“1+1+1+…”。

臣民紛紛猜測童心國王一定活了許多年，活過了日升日落的太古年代，活過了新月與黑夜籠罩的歲月——反正國王一定見過群星和月亮。臣民們總是在下午茶的時候這樣談論國王，仿佛只有“見過群星和月亮”，才足夠解釋童心國王他不可思議的行為和魔力。活過了萬物變化又還原的時間，從日升月落、日落月升的神話時代就存在的國王，有什么能難倒他，又有什么能束縛他呢？

但，親愛的請不要誤會，童心國王并不是一個深沉嚴肅，有一大把白胡子的老國王。其實童心國王他還十分年輕。你應該要明白，有時候活著的時間不能決定一個人是年輕還是年老，即使再活幾十億年，童心國王依舊還很年輕。我們來打個比方，你只有七歲，而對那些只有一天生命的蜉蝣（小蟲子）來說，你就很老很老了。

童心國王不僅很年輕，而且還非常非常的英俊好看——他有漂亮微卷的頭發和明亮溫柔的笑容，他也非常的親切、不嚴肅。不過他有時有點兒健忘和傷感。單獨活了那么久的生命總是健忘傷感的，這等你長大后就會明白。

說完了童心國王，我們該接著說說另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真心王后

每一個擁有強烈情感的人，在那個國度都是一個可敬的詩人。

真心王后并不是誰的王后，她是她自己和她臣民的王后，也是王國甜蜜可愛的國王。

我把真心王后的王國叫“滿月之夜”，因為它是只存在于滿月夜晚中的國家。

一旦月亮被遮擋，或白晝來臨，真心王后的國家就覆滅了。

我記得在王國厚厚的國家興亡記錄上，真心王后的國家最短只存在過五秒鐘—那是一個多云霧的月夜，烏云擋住月亮，王國覆滅；烏云飄去，王國又新生。這個晚上整個王國忙碌地覆滅又新生了五十七次。而真心王后的國家最長久的存在紀錄也只有短短的十個小時，發生在很久以前一個千年難得的好夜晚里，那個月夜還被王國的歷史學家們激動地定名為“大滿月”。

來來去去的，真心王后的國家被太陽和夜間的烏云覆滅了大概有幾百萬億次。這個數字聽起來著實可怕，可是真心王后和她的臣民們從來沒有驚慌，王國也沒有因為不停地覆滅和新生而出現混亂，每一個新生的滿月國依舊很健康美滿。這真的是一個很可敬的國家。

請千萬千萬不要輕視這個國家，不要輕視它短暫的存在；更不要輕視真心王后和她的臣民，認為他們忙忙碌碌的，可憐又可悲。請千萬不要這樣想！

每一次王國的覆滅，都給這個國家和臣民帶來一次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即使新生的王國保留著不變的格局和不變的名字，但那已經不是原來的王國，原來的已經死亡。體會了沉痛的死亡后才會明白新生是多么值得喜悅。

沉痛和喜悅的輪回讓 “滿月之夜”的每一個臣民都擁有豐富細膩的情感，他們每一個都是可敬的詩人和天生的音樂家，只要聽過就會愛上他們所有的詩歌。

我曾經聽過一次真心王后的歌聲，它讓我念念不能忘，真心王后的嗓音就像夜霧裹挾的月光，空靈朦朧，美好得能讓人輕盈地飛起來。不過，真心王后不常唱歌，因為她實在太忙了，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治理她命運短暫的王國上，每當王國新生，她就要忙著致慶祝的詩句，當王國覆滅，她就要念一首安撫臣民的詩歌。有時王國存在的時間實在太過短暫，一句美好的詩之后往往就連著一句哀傷的句子。

這就是真心王后和她的王國。

好了，朝陽和夕陽靜靜地定在天空中，滿月也正在深深的海峽中孕育生長，萬物都在等待自己的變化和成長，我們的故事也要跳過序言，開始慢慢地醞釀。

永恒的王國

1. 郵編100100

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永遠存在，就像任何一個生命都會死亡。活著是一件美好又艱難的事情，特別是對大人來說—“生活”是個廣闊又傷感的詞。

但對于童心國王，這個有點兒任性和固執的國王，他這樣定義“王國”和“生命”—永恒的橙色天空，永恒的朝陽和夕陽，永恒的宜人天氣，永恒的下午茶，永恒的朋友，永恒的音樂……永恒是封閉的，靜止的。國王用盡所有的力量禁錮了童心王國的時間，他的國家和所有的臣民都存在于最美好的此刻。

童心王國實在不能接受消亡和死亡這樣不吉祥的詞。王國的文學家總要很小心地把這些詞從無數的書本里替換掉，這真的是考驗眼力和語文水平的工作呀，比如一個外籍作家寫了《殘冬》：“冬天來了，葉子落了，草兒枯萎了……”文學家們商量了好久，童心王國沒有冬天，國王也不喜歡“落了”“枯萎”這樣的詞。于是他們得改成《近春緋》：“雪花朵朵開放，葉子旋轉舞蹈，草兒微笑倦眠……”這樣修改后，原作者撓著腦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這是自己的文章，于是《殘冬》的作者又把《近春緋》翻譯到他們的國家去……雖然給文學界造成了不小的混亂，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臣民都寵愛他們的國王，希望國王有好心情。

不過，事情還是出在書本上了。依舊是陽光明媚的一天，童心國王在自己的小花園里，坐在舒適的椅子上，捧著一本讓眼睛很舒服的墨綠色封面的書，很專注地閱讀著，突然一些小小的字出現在中縫里。

童心國王皺了皺眉，沒有停下閱讀，翻過了這一頁，可是豎著排列的字又出現在了下一頁的中縫里。童心國王停下來，小心地撐開書頁，看清了那小小的字，從上到下這么寫著：

滿月之夜 請求您的幫助 月亮即將消亡 我們的國家正在死去 滿月之夜 請求您的幫助 月亮即將消亡 我們的國

“國”字排到了頁邊，被裁掉了一半。

這是來自滿月之夜的求助信息。

看到“消亡”“死去”，國王的好心情開始變糟了。童心國王又翻過了這一頁，下一頁的中縫里又出現了同樣的文字。

“聰明的辦法，眼睛總會找到秘密的文字……”童心國王自言自語道，“夜晚的國家？”國王有點兒疑惑，覺得這大概是個惡作劇。

童心國王合上書本，靠在椅背上，拿起了另外一本翻了一半的數學書，才看了兩行，就發現了許多故意用黑體印刷的“SOS”，連著翻了幾頁，更多的“SOS”，往回翻讀過的地方，出現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數字“100100”。

隨手著拿起其他的書，出現了越來越多，越來越緊急的關于死亡和消亡的信號—《朝顏花》里，插圖里美麗的花都枯萎了；《大旅行家》里，竟然出現了旅行家死掉的壞結局；《日升歷史》里所有的歷史事件都改寫了，充滿了殺戮、背叛、消亡等各種混亂；即使在《笑林廣記》里，所有的笑話也都變得粗魯和干巴巴；還有童心國王最喜歡的童話集中，所有的故事都消失了，王子和公主們的甜蜜故事都消失了！

童心國王的心情不僅僅是糟糕，他甚至有點兒生氣了，“這可不像在求助，更像在搗亂了！”

不僅僅是國王的書變得古怪，沒一會兒童心王國就聽見遠遠傳來的很驚慌的呼喊聲。

氣喘吁吁的財務大臣、軍務大臣和內政大臣抹著汗從三個方向跑向國王的家，他們一個捧著自己的賬本，一個按著自己的佩劍舉著地圖，一個拿著許多的信箋急急忙忙跑過來。

“國王！國王！國王！”一個比一個大聲地喊著。

童心國王走出小花園，看著朝自己狂奔過來的大臣，平時最嚴肅規矩的三位大臣驚慌極了，一個跑丟了鞋子，一個戴歪了帽子，還有一個連外衣都沒有扣上。

童心國王遠遠望著自己狼狽的大臣，笑了起來，也不生氣了。回到花園坐在椅子上，放下手里的書，等著三位大臣帶來的壞消息。

“什么事情讓你們驚慌呢？”童心國王微笑著問。

三個大臣氣喘吁吁，“財務！財務！”財務大臣打開厚厚的賬本，哇呀！紅彤彤的一片，“所有的數字都變成紅色了！財務出現了赤字危機！”

接著軍事大臣把地圖送到國王面前，大臣指著地圖上空白的地方給國王看，“國王！我們的國家在地圖上消失了！”

“消失”可不是個吉利的詞。

國王應邀看了看地圖，地圖這東西童心國王從來沒有看懂過。國王看著地圖，驚訝地指著一大片藍色的地方說：“我們的國家不是在這兒嘛！”

三位大臣探頭一看，嚷嚷道：“那是海洋！國王！”

童心國王更驚訝了，“什么？這藍色的地方是海洋？誰規定的？”

“國際慣例！”三個人大聲喊。

童心國王眨巴著淺色的眼睛，笑起來：“哎呀，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藍色的地方是我們國家呢。”

三位大臣又氣又急，同時指著五顏六色的國家中間一塊小小的小小的空白地方，“我們在這里！這里！我們是小國！國王！”

“好吧，還是一個在地圖上消失的小國……”國王點頭，安慰三個著急的大臣。

軍事大臣被氣得捂著臉哭起來，“地圖上找不到童心王國，我們的國家消亡了！”

財務大臣和內政大臣也很難過，即使國家只是在地圖上消亡了。

今天聽到太多不吉利的詞了，童心國王拿起筆在小小的空白上圈了一下，并打了個長長的箭號，在廣闊的藍色海域用好看的大字寫上“童心王國”，然后把地圖遞給軍事大臣，哄道：“哦！我的軍事大臣，我們的國家是永恒的王國，永遠都不會消亡。”

軍事大臣抱著國王涂鴉過的地圖，依舊難過地嗚咽。

“你又有什么壞消息呢，內政大臣？”國王問道。

內政大臣把許多信箋排成一列，信封上都寫著 “求助！童心國王”，沒有寄信的地址，也沒有寄信人的名字，只有郵編格子里的一串數字“100100”。

內政大臣撐開空空的信封給國王看，“只寫了信封，里面沒有信。”

童心國王點點頭，“信的內容比信封先到了，是滿月之夜發來的求助信。”國王把那寫在書本中縫里的字給大臣看。

“夜晚的國家！”

“太不可思議了！”

“月亮長什么樣？”

大臣們驚呼。

軍事大臣撫著自己的腮幫子，“這涉及了我國的外交，我們應該把外交大臣找來。”

內政大臣拿起口袋里的記事本，很遺憾地說：“外交大臣休假去了，要三個星期后才能回來。”

“什么！”財務大臣和軍事大臣都驚呼起來。

“為什么這么驚訝？”內政大臣不解。

“他居然有三個星期的假！”軍事大臣瞪大眼睛張大嘴巴質問。

“我為什么只有兩個星期的年假！”財務大臣很不高興。

“這個……”

三位大臣因為假期問題嘀嘀咕咕地爭論起來，已經把壞消息和國王都忘在一邊了。

童心國王伸了個懶腰，收拾好書本，走進自己的家，邊想邊順著樓梯走到樓上。

三位大臣終于把假期的問題商量好了，又想起棘手的正事來，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整理好自己的著裝，跟著到國王上樓，到皇家書房里坐下。

國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望著窗外的夕陽。大臣安靜地等待思考的王國想出辦法。

朝陽和夕陽相對，年輕的國王靠在王座上，眼睛望向夕陽，他在深深地思考。

“我要去一趟夜晚的國家。”長長的思考后，童心國王做出了決定。

三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小心翼翼道：“您怎么去呢，國王？”

童心國王笑起來，指尖捏起一個信封，“當然是照著地址去呀！”

三位大臣更加疑惑了，內政大臣拿起同樣的信封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地址……寫在哪里呢？”

國王指著信封上的郵編，“在這里。”

“郵編100100？”對數字比較在行的財務大臣舉手提問，“國王要查這個郵編嗎？”

內政大臣很不明白，“一個不知道在哪的王國的郵編……即使回了信，我們的郵差也不知道該送去哪里呀。”

敏感的軍事大臣有點兒擔心，他把所有事情都和陰謀想到一起。“如果是個圈套怎么辦！我們應該立刻集合軍隊，先去打探打探。”

三位大臣又因為國王的安全問題嘀嘀咕咕地討論起來。

童心國王離開自己的王座，走到陽臺，直直地看著朝陽。他預感到，或許去那個國家并不是個好主意。

朝陽會給他勇氣，讓他去做一些冒險的事情。

“這可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要先去看看。”童心國王這樣宣布。

“把海軍軍長叫來，讓他開著船去找找夜晚的國家！”軍事大臣建議。

內政大臣不滿：“得了，你的海軍軍長就只在皇家小湖上劃過小游艇，上次還把國王給翻到水里去了！”

財務大臣牙痛一般齜著牙：“嘖—造一艘大船要好多錢呢！”

童心國王可沒有理會大臣的瞎嚷嚷，他愉快地在自己的書架上翻找，找到了兩本關于夜晚的書，《贊美月色》和《夜鳴蟬》。國王翻開書本的第100頁，將書立起來放在地板上，兩本書的第100頁正好相對。

三位大臣都認真地看著國王，問：“國王您在做什么？”

“在建一個郵編100100的門。”國王笑著回答。他在兩本書之間留出讓自己通過的寬度，然后在“門”前拍拍手，扭扭腰，整整衣領，還輕咳了一聲。

“我不在的時候看好家。”

國王對自己的大臣說完，伸手在空中叩了叩神秘的“100100”號門。

“叩叩叩”真實的敲門聲讓三位大臣嚇了一跳。

童心國王很有禮貌地請求道：“童心國王應邀拜訪，請讓我通過這道門。”

看不見的門似乎打開了，童心國王很高興地微笑起來，然后通過了兩本書建成的門，消失在他的書房里。

房間里只剩下三位目瞪口呆的大臣。

2. 撞穿星系的魚

長長的通道，遙遠處五光十色的星云團在慢慢地旋轉，許多的信箋和包裹猶如魚群一樣在通道里飛快地穿梭來去。就像走在海底隧道里看見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童心國王穿過通道，順利到達了滿月的夜晚。他從一個花園的小門里走出來，有點兒不習慣地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大滿月。

“比我的朝陽和夕陽差多了。”童心國王對自己低語。

這可不像是一個即將死亡的國家，沒有吵鬧的尖叫，沒有慌亂奔跑的人們，也沒有毀天滅地的大怪獸，一切平靜得不像話。

街道上安靜極了，不是沒有人，相反大概整個王國的臣民都集聚在月光照耀的街道上，許多閃閃爍爍的燈火，每一盞形狀有趣的小燈下都坐著一個人，有的坐在長椅上，有的趴在花圃邊，許多就坐在地上。所有人都很認真地在厚厚的信紙簿上寫字，然后把寫好的信紙撕下來夾到書本里。孩子們幫忙把夾滿信的書本整齊地擺放在月光下。

只有沙沙的筆在紙上滑動的聲音。童心國王猜測他們是在寫求助信，可他們的神態更像在琢磨一首帶玫瑰芬芳的情詩。

一位趴在長椅上的年輕人護著自己的小燈，抬頭看到了童心國王，他有明亮的眼睛，而且還朝童心國王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他撥了一下放在身邊的豎琴，輕輕哼唱了一句：

“我即將死亡，卻不害怕，夜色和愛意讓我變得如此勇敢。”

童心國王沒聽清他哼唱的句子，但和著琴弦顫動的旋律是真的不錯。國王小心地繞過寫信的人，看了看晾在月光下的書本，如果是個舊書交換日，多好呀！童心國王心想。

童心國王很喜歡書，特別是老舊的二手書。國王很有閑心地找到了好幾本珍貴的古書，拿起其中一本已經絕版的《魔鬼的大話》翻開序言看起來，書上用魔鬼的語氣寫道：

人類用靈魂來交換一次選擇的機會，我們給他們兩個選擇，一個是責任，一個是榮譽，就像讓他們從一把生銹的劍，和一頂金色王冠中做選擇一樣。世界上大部分聰明人會選擇王冠，那金色耀眼的榮譽呀！只有幾個真正睿智的人會選擇責任，通過戰斗磨利自己的銹劍，通過擔負責任來贏得自己的榮譽，真正的榮譽會讓魔鬼自慚形穢。這個秘密千萬不要透露給人類，魔鬼要做的就是把金色的王冠造得更加精美誘人，把生銹的劍弄得更加破爛不堪。

童心國王有點兒喜歡這本《魔鬼的大話》了，他翻了幾頁，發現夾在書本里的信紙都消失了。

“嗯？不見了。”童心國王把書頁翻得嘩嘩響。

一個溫柔的甜蜜的聲音回答：“那是發給魔鬼的求助信，它們已經被郵寄出去了。”

童心國王回頭看。

哦—童心國王突然由衷地承認月光其實很美很美，站在月光里的人披著一件銀白色的長袍，戴著星光淬煉的王冠，她的頭發有皓月的顏色，她美好得也像一束銀白色月光。嗯，她的眼睛和他的朝陽與夕陽一樣出色。

“你好，我是童心國王。”童心國王微微傾身頷首。

真心王后微笑，“歡迎！我是真心王后。”

童心王國把書本放回月光里，“為什么向魔鬼發求助信？魔鬼可沒有助人為樂的習慣。”

“魔鬼很卑劣，但卻是不壞的商人，只要拿出珍貴的東西交換，他們會給一些小幫助的。”真心王后認真地解釋。

“你發出那么多求助的信，收到了很多幫助嗎？”童心國王問。

真心王后想了想，沒有回答。她請國王在臨街的糖果屋坐下。一個孩子很有禮貌地走過來問候了國王和王后，還送了兩杯飲料。童心國王摸了摸他的小腦瓜。

就在這好夜色里，突然，浩然的夜空中飄來一大片烏云，街道上所有的臣民都停下來抬頭看。

那一大片的“烏云”并沒有擋住月亮，而是變成一陣傾盆的臭襪子大雨落下。

童心國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一只只各種各樣臭乎乎的襪子砸在屋頂上，掛在樹枝上，落在地面上—真是奇怪的場面。

而滿月夜晚的臣民卻松了一口氣，撐起雨傘繼續自己的工作。一個穿著亮晶晶長袍的老人指揮著一支“圍裙軍”有條不紊地收拾滿地的臭襪子。圍裙軍成員就是圍著圍裙的媽媽們。

“你們這兒的天氣……真……有意思……”童心國王捂著自己的飲料杯，驚訝得都有點兒小結巴。

真心王后看著童心國王，神情有些難過，“我們收到的幫助并不多……為了讓愿意幫助我們的人到達這里，我打開了王國所有的通道，可是有一些國家卻乘機丟了一些麻煩過來……”

“就像臭襪子？”童心國王不是很明白。

“大概那是他們懶得處理的垃圾，通過100100號門扔到了我們這里……”真心王后看著大滿月，童心國王看不懂她的表情了，似乎有點兒難過，有點兒失望，又有很多的……眷戀。

“月亮就要消失了，沒有月亮我們的王國也不會存在。”

童心國王歪頭，頭頂上那一輪月亮似乎很健康圓滿的模樣，一點兒都不像要消亡的樣子。

“請跟我來，國王。”真心王后站起來邀請道。

童心國王一口氣喝光了自己的飲料，還把好看的杯子小心地倒扣在桌子中央，誰知道待會兒會不會下一陣更奇怪的雨。

國王和王后走了長長的旋轉樓梯，爬到了王國最高的建筑頂上，到了王國的天文觀測臺。童心國王也很喜歡自己國家的天文觀測臺，通過望遠鏡總能看到一些古怪的東西。

這次他把眼睛挨在巨大的天文望遠鏡上，他看到了讓他害怕的東西—黑暗！

他看到了遮擋了所有星辰的黑暗，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從宇宙的那一頭拉過來，要把整個宇宙遮蔽住—就像宇宙的落幕。

巨大的幕布邊緣所有的星星都隕落了，發出刺眼的爆破的光芒。

童心國王快速地把望遠鏡調到最遠的焦距，一向鎮定的國王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他當然明白那一塊黑色的幕布是什么—深淵魚群！一個由無數成年深淵大魚組成的魚群。乘著劇烈的旋風從宇宙深處沖向宇宙表層的深淵魚群。

“魚群！生活在宇宙深淵的魚！”童心國王驚呼起來。

我們可以這樣想象，宇宙就像我們見過的海洋，我們人類的小小的星球只是懸浮在陽光能照射到的海水表層，更浩瀚更深的海水下面和海底深淵里還有無數的星球和巨大的生物。

“宇宙的落幕！”童心國王抹了抹嚇出來的冷汗。

真心王后打開一卷發黃的卷軸，上面畫著從宇宙深處洄游的宇宙表層的深海大魚群，它們洄游的路線比直尺還要筆直。

“成年的深淵大魚每一千億年就回到宇宙表層一次，一千億年又過了。”真心王后感嘆。

從宇宙深處游到宇宙的表層要一百萬年，長途旅行會耗盡它們的體力，所以它們會游最近的路，順著宇宙風暴筆直地從宇宙的深淵沖上來，最大最強壯的魚游在最前面，在它們筆直路線上的任何東西都會被撞成碎片。就算是一個星系也會被撞穿，留下一大片空白。

童心國王當然知道深淵大魚的可怕，它們大得可怕，聲音可怕，模樣可怕，任何與它們有關的都挺可怕，大概所有的孩子都被這樣嚇唬過：“不乖，大魚就來啦！”在童心國王還不是國王，是個小王子的時候，最怕的就是宇宙深淵里的魚—當然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真心王后用手指指著卷軸上的直線，童心國王也低頭看。

“它們就要來了。”

真心王后手指摩挲著卷軸上的大魚，“風暴把它們帶到了這里，我的月亮會被它們撞成碎片。”

童心國王終于明白滿月之夜的危機，“為什么深淵魚群會從這里穿過？它們應該從宇宙的邊緣游過去。”

真心王后指了指卷軸的最上方，“這個宇宙越來越老，能量越來越少，深淵魚群要找到能量充足的地方留下后代，就要游到更表層的地方。它們乘了一個巨大的風暴沖到更靠近宇宙面的表層，大風暴把它們帶到了這里。”

童心國王聽懂了，說實話他已經很久不關心這麻煩又費腦筋的事情了。

真心王后收起卷軸，背著手看著天上的大滿月，“它們越來越近了，我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童心國王找了把椅子坐下，很不客氣地說：“這樣的災難，沒有誰能救你的王國。”

“我要試一試，”真心王后很堅定地說，“只要更多的人愿意幫助我們，用最大的力量打開最大的通道，在月亮前后打開一道大門，讓魚群穿過月亮……”

“誰會愿意為了小小的滿月之夜花費這么大的力氣？”童心國王撐著自己發疼的腦袋，歪著頭問。

真心王后沉默了一會兒，最后慢慢地說：“世界這么大……總會有一些正義和勇敢存在，”她頓了一頓，低聲說：“如果沒有，我們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童心國王努力從亂糟糟的記憶力調出關于滿月之夜的信息—滿月之夜是一個只存在于滿月夜晚的國家，他們除了很擅長音樂和詩歌外，也沒什么其他的愛好和特長，是一個很脆弱很弱小的國家。

童心國王從自己的記憶力得到這樣的信息，雖然死亡和消亡讓人惋惜，但他也無能為力，是道別的時候了。

“對不起，王后，我想我該走了。”童心國王站起來行禮，并輕聲道別。

真心王后閉了閉眼睛，露出好看而沉重的微笑，“謝謝您的來訪，國王。”

真心王后手指動了動，那本《魔鬼的大話》就遞到了童心國王的面前，“就當道別的禮物，請收下。再次感謝您。”

空中一片烏云飄來，月色暗淡，童心國王只來得及接住那本書，這個國家的一切連同真心王后就在他的面前消失了。他拿著書，站在通道里，一個趔趄摔出了100100號門，跌坐在自己書房的地板上。那兩本書頁相對的書還立在地板上。

三個你挨我我挨你擠在沙發上打了兩天瞌睡的大臣驚醒過來，看著回家的國王高興地嚷嚷個不停。

“哦！哦！國王回來啦！晚飯多煮一份！添個肉！”財務大臣掏出荷包。

“快，給國王放洗澡水，把國王的信箋送過來！”內政大臣開始安排國王工作。

“海軍軍長！快把小艇從海里扛回來！不用下海啦！”軍事大臣把腦袋伸出窗外大吼。

童心國王捂著自己的耳朵，心想，滿月之夜還有一個好處，沒有大嗓門的人—夠靜，夠清靜！

國王坐到王座上，松了口氣，夕陽和朝陽，可愛的明亮，宜人的天氣，一切又回到了平常，只是他的書桌上多了一本銀白色封面的《魔鬼的大話》。

3. 去西部看童話

童心國王在接下來的幾天里還是常常待在自己的小花園里，坐在舒服的椅子上看書。書里也沒有再出現奇怪的信息，偶爾他會想，滿月之夜是不是已經永遠消失了。

“可惜了那些好書……”國王有時會走神，然后說一句呆話。

“國王！”內政大臣蹲在一叢闊葉植物后面，聲音壓得低低的。

童心國王伸伸脖子看看蹲在葉子后面的人。

“哦，我的內政大臣。”

內政大臣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偷偷摸摸地貓著腰湊到國王身邊，確定沒有兇惡的人物跳出來阻撓自己后，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規矩地撣撣身上的土，弄好自己的禮服扣子，繃著嚴肅的臉別扭地站在那里，兩只眼睛朝上骨碌骨碌轉著。

童心國王忍著笑，等著他忙完。歪著頭認真地看了大臣一眼，“大臣今天真精神。”國王用稱贊的語氣試探道。

“嗯哼……國王也很精神！”內政大臣的語氣表示他有事，讓國王猜猜。

“內政的工作很多，缺人了嗎？”國王再試探。

“哦，人一直都缺……”不是這個事，內政大臣依舊兩眼望天。

好吧，童心國王放下書，自然地兩手交握，認真對待的樣子。

“財務大臣扣你的錢了。”

一語中的！

內政大臣一副國王英明的樣子，清了清喉嚨，“事情是這樣的……”于是內政大臣從外交大臣休了三個星期的假期開始說起，繞過軍事大臣和財務大臣的關于他倆只有兩個星期假期的投訴問題，點了下財務大臣給軍事大臣撥大錢造小船的鋪張浪費現象，最后說到自己希望財務部撥點兒小錢給國王添新衣被拒的事實上戛然而止。

聽著冗長曲折的小報告，童心國王依舊兩眼有神，稍微偏著腦袋沒有一點兒不耐煩，交握著雙手猶如深思宇宙中最嚴肅最重要的問題一樣。如果你是一個國王，你就會知道讓自己身邊的人滿意，是非常重要的一課。

內政大臣終于嘮嘮叨叨曲曲拐拐地打完了小報告，童心國王也在腦子里和自己玩了幾盤五子棋。

“去屋后雞窩里撿一籃雞蛋，我們出國拜訪鄰居吧。”童心國王把放在腿上的書收拾好，疊放在椅子上。

內政大臣被國王突然的提議弄得有點兒摸不著頭腦，“拜訪哪國呢？”

“當然是最大方的那一國。”童心國王很理所應當地說。

內政大臣趕忙收拾土產雞蛋去了，童心國王對著朝陽和夕陽做了一套擴展運動，拿起銀白封面的舊書，摸摸自己的臉，嘟著嘴巴說：“我只幫一點點的忙。”

國王拿著《魔鬼的大話》。

內政大臣暫時代替了外交大臣跟著國王出差，提著幾籃子土雞蛋回到國王的書房，內政大臣擦擦汗，“國王，我們那樣走嗎？”內政大臣拿起兩本書比畫了下，他早就想體驗下穿越“書門”的感覺，起碼可以拿來向財務大臣和軍事大臣炫耀。

童心國王點點頭，從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里找出一本破舊的《國際郵編目錄》，一行行地找起來。

“我的記性越來越壞了，特別是對數字……”找了好一會兒都沒結果，國王抱怨自己。

內政大臣探頭探腦地看看寫了一排排數字的目錄，各種各樣的數字編碼，隨著國王的手指畫過，出現，又立刻消失。

545474、68791238、125125……長長短短，雜亂無章得讓人眼花繚亂。

“哦，S部223388。”童心國王用指尖按住一個想要從書頁上溜走的數字，大聲地念出來。然后合上書，揉了揉看花的眼睛。

內政大臣立刻拿起兩本書遞給國王，“223頁和388頁？”

童心國王輕笑道，“誰要看那么厚的書，當然是22頁、33頁、88頁。”

真是好數字。內政大臣連忙打開這三個頁碼，童心國王把三本書擺放成一個等邊的三角形，中間空出四只腳的位置。

內政大臣有點兒窘迫地提著裝著禮物的籃子把自己縮了縮，努力讓國王站得寬裕點兒，“這次的書門有點窄呀……”

童心國王清了清嗓子，拍了下手掌，很有禮貌地說：“童心國王來拜訪，請讓我通過這道門。”

一道三角形的光柱從書本擺放的地面沖出，童心國王和他的內政大臣就消失在書房里。

穿過能看到各種顏色星系的通道，童心國王和內政大臣到達了一個很干凈的國家。

從一個小小的郵局的門出來，空中沒有耀眼的太陽，蔚藍色的天空非常干凈，發出讓眼睛很舒適的亮光。

“哇哦——”提著土特產的內政大臣忍不住驚嘆，他踏踏青草地面看著四周。

一塵不染的綠茵地面，寬曠干凈的街道，高大整齊的樹，樹蔭下一排排干凈的桌椅，不高不矮的整齊的房子，每棟房子上都有自己的編碼，比如前邊兩棟藍瓦紅墻的房子標著“H-1546”“H-2111”。

坐在街邊椅子上，和坐在房子前草地上的人都趿拉著一雙軟底的鞋子，非常安靜地捧著書在看。

“國王，這是哪個國家？怎么像個圖書館……”內政大臣很疑惑。

“哦，這里是圖書國，它收納了世界上所有的書本。”童心國王把手搭在眼睛上張望了下太陽和月亮的位置，又看了看屋頂的風向標，“看起來我們在赤道以南，嗯—南方放的是工具類圖書，這個城市收藏著H ……是‘饒舌哲學家的語言指南’。”童心國王看了看貼在郵局門口的說明書，很體貼地為他的大臣解惑。

內政大臣非常驚訝，“啊！那其他的書呢？”

童心國王往前走了一段，指著豎在街邊的一幅巨大的國家地圖，建議：“如果你喜歡童話，可以搭熱氣球去西部；喜歡冒險類小說可以跟著馬隊去東邊的小城；要找動物學的資料得翻山越嶺去西北了……”國王摸著自己的下巴，嘀咕：“嗯，我不喜歡傳記，那要坐三天三夜的鐵皮火車穿過臭氣熏天的沼澤區，去下大雪的北部。”

內政大臣連忙湊到國家地圖前，地圖上標著許多圖書的種類，每一種劃分成一個省，多有趣的國家啊！書越來越多，圖書國會不會也慢慢擴大呢？！

“嗯！不知道圖書國的移民手續麻不麻煩呀……”內政大臣一臉驚嘆地盯著地圖，忍不住自語。

國王拿起自己的簽證，很認真地回答，“我試過了，很麻煩。”

內政大臣驚愕地看著自己的國王，“您是國王，怎么能偷偷想著移民呢？！”

童心國王伸了個懶腰，昂著頭用下巴指指綠蔭深處一棟高大的古堡，說：“走吧，先去拜訪圖書國王。”

圖書國王的城堡是個老舊的古堡，走進大門，就到了一座高大空曠的中庭花園，花木之間放著很多的書架，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本。

在一個樹墩上，坐著一個捧著書看得入了神的老國王，他戴著一個烏黑發亮的王冠，穿著一件灰色的袍子。

童心國王停了下來朝自己的大臣“噓—”了一聲，正要打招呼的內政大臣忙安靜地站在一邊。童心國王小心翼翼地走到老人身邊，蹲在他腳邊歪著頭看他的書。

書上的內容是關于戰爭的，正到精彩的時候。每一個字，每一個符號都在戰斗，它們吹起號角，它們沖鋒廝殺，它們破敗死亡，它們又在鼓樂齊鳴中跳勝利的舞蹈。

童心國王和老人最后都嘆息了一聲，老人合上書，回頭看向挨著他的童心國王。

“童心。”圖書國王招呼道。

“圖書國王。”童心國王微笑。

圖書國王站起來，從他灰色的袍子上落下許多黑色閃亮的種子，種子落地就消失了。

童心國王朝身后招招手，等得都有點兒犯困的內政大臣立刻奔上前，把手里的籃子遞給自己的國王，當然遞出去的時候臉紅了一下，看到那滿目深沉的圖書國王，突然覺得一籃子雞蛋這樣的國禮是不是太兒戲了！

童心國王卻輕松地笑著把裝滿雞蛋的籃子送到圖書國王的面前。

“匆忙來的，沒帶什么好禮物。”

圖書國王并沒有像內政大臣以為的那樣會露出好笑或者生氣的表情，內政大臣意外地看到，蒼老的國王居然很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國王，還伸手摸了摸他的淡藍色的卷發。

哦！內政大臣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在心里驚訝了。

圖書國王眼睛里透出贊賞的笑意，拿起籃子里的一個雞蛋對著光亮處看了看，然后握在手里閉上了眼睛。

內政大臣看到，那位老國王用力握緊了手指，沒有蛋黃蛋清爆開的暴力場面，雞蛋居然發出一陣柔和的神奇亮光，在老國王手里變成一把鋒利的長劍。

“童心的想象力，正是老人家需要的。”

圖書國王仔細欣賞著手里的劍，用贊賞的語氣對童心國王說：“和書里的一樣。”

童心國王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我可不喜歡讓它變成武器，在我手里它會變成扇著翅膀的小精靈。”

內政大臣卻嚇了很大一跳，這哪里還是他日日拿來當早餐的東西呀！大臣奔到籃子邊上，拿起一個雞蛋湊近了仔細看，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看雞蛋又看看兩個國王。

哦！哦！內政大臣在心里第很多+1次驚呼。

“嗯……國王……這個……蛋……”內政大臣拿著雞蛋使勁對自己的國王使眼色，拿手擋著嘴巴小聲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國王！”

童心國王只是對大臣笑笑，同樣湊近他神秘道：“魔術小道具而已。”

內政大臣瞇著眼滿頭虛汗。

圖書國王請童心國王和他嘀嘀咕咕的內政大臣在桌邊坐下。

“童心，你已經很久不出門了。”圖書國王看著年輕的國王說。

童心國王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抿抿嘴弄弄禮服的袖扣，“嗯，是呀。”

圖書國王不置可否地看著童心國王，“你把自己的王國封閉了。”

“嗯，是的，”童心國王老實地點下頭，“我的王國很好。”

圖書國王嘆了口氣，“童心，我已經太老了，老去的國王給你一個建議……”蒼老的國王用歷盡滄桑的眼睛看著年輕英俊的國王，緩慢而堅定地說：“你要戴著自己的王冠，要握著自己的劍。”

圖書國王把那把長劍放在童心國王的手邊。童心國王的臉上沒了笑容，用手指碰了碰那冷冰冰的武器，把它推到自己的內政大臣面前。

內政大臣盯著桌面，不是看桌上的長劍，而是這張“活的”桌子，他發現桌子居然是種在地上的樹和藤長成的！

“你的王冠呢？”圖書國王看著童心國王的頭頂，問他。

童心國王扯扯自己卷卷的頭發，有點兒嫌棄，“那東西太重了……”

圖書國王用幽深的眼睛望著童心國王。童心國王眨了眨眼錯開自己的視線，回避了老國王深沉灼人的眼神。

童心國王低聲說：“我收到了滿月之夜的求助信，想問問圖書國王有沒有辦法救救他們。”

蒼老的國王從自己的袍子里拿出一封銀白色的信，正是滿月之夜的求助信。

“我已經知道了。很遺憾，我也沒有力量救它。深淵魚群能毀滅星系，這是一次宇宙的落幕。童心，宇宙也有自己的生命周期，沒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存在。”蒼老的國王平靜地說。

童心國王想了想，“真的沒有辦法幫助他們了嗎？滿月之夜也算一個古老珍貴的國家。”

圖書國王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走了一會兒，像是在做一個為難的決定。

童心國王撐著腦袋看著他。

“童心有強大的力量。你或許可以。”圖書國王彎下腰很鄭重地對童心國王說。

童心國王頓了下，“我？”

“是的。”

“怎么幫？”

“你知道的，你要做出必要的犧牲。”

童心國王有點兒挫敗，“算了，那么多星星都被魚撞毀了，也不差一個月亮。”

年輕的國王非常不負責任地抱怨了一句，站起來把自己東張西望的內政大臣拉回來。

“再見吧，圖書國王。”

圖書國王一點兒都沒有生氣，從一個書架上拿下一個黑色的盒子，道別，“謝謝你送我的禮物，這個你收下。”老國王又拿了一籃子發亮的東西給內政大臣，“辛苦你了，大臣，也歡迎你常來圖書國。”

內政大臣禮貌地為自己的國王接過盒子和籃子，行了一禮，還不忘把桌上的長劍捎上，帶著老農大豐收的喜悅笑臉跟著國王走了。

童心國王一言不發地走出圖書國王的古堡。

內政大臣湊到國王身邊指給他看籃子里各種古怪的東西。

“哎！國王！你看這寶石花，一閃一閃的會換七種顏色啊！”

“呀！國王！你看這個果子！是個會發光的水晶果啊！”

“哦！國王！這個是黃金瓜呀！真的是個很大方的國王！”

“哈！一籃雞蛋能換這么多好東西！”

童心國王有氣無力地把內政大臣喋喋不休的嘴巴從自己的耳邊推開。

“可以賣了補貼財政，這下滿意了吧。”

“滿意！國王！不如，咱們馬不停蹄地多去拜訪幾個國家吧！”

“哦，我的大臣！你的國王只有兩條腿，嬌弱的王子才有馬兒騎。”

4. 死亡與永恒

回到自己的書房，童心國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看著窗外的夕陽，他的書桌上多了三樣東西：

一本銀色封面的書，一把鋒利的長劍，一個黑色的盒子。

夕陽讓國王變得平靜智慧，平靜點兒和智慧點兒對這個時候的國王有好處。

窗外吹進了一股冷風，騎風而來的信息落在了國王的手上。

“北風帶來噩耗。”國王看著落在掌心的枯葉對自己說。

暖風已經很久不來了，國王閉眼靠在王座上，想起了那股叫作清明的暖風。

大概聽聽珍珠鳥的歌聲會高興一些，國王帶上一小袋珍珠若有所思地走到陽臺。

小花園里三個大臣正巴巴地仰著頭等著國王。

“哎呀國王！”

在脖子扭斷之前，大臣終于等到國王出來喂鳥了。

“哎呀國王？我什么時候改封號了。”國王抓出一把圓潤可愛的小珍珠，對著朝陽吹口哨。

軍事大臣、內政大臣和財務大臣扶著后腦勺仰著頭和國王對話。

“國王，我們的國鳥罷工啦！”內政大臣如實報告。

“鳥兒不吃啦，不叫啦！雖然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叫啊！”財務大臣言簡意賅。

“這里邊一定有陰謀！是間諜害了我們的國鳥？還是其他的鳥兒想篡國鳥的位，嚇唬了可憐的小家伙！”軍事大臣猜測。

“安靜。”國王說。

嬌小的當事者來了，珍珠色的鳥兒從朝陽的光暈里飛出來，乖巧地立在國王的手指上。

國王把手掌上的珍珠遞給它，鳥兒歪歪頭看看它的食物，跳過去用爪子把珍珠刨開，不停地啄國王的手心，并且哀聲地叫著，那叫聲干渴得像渡鴉的嘶啼。

“哎呀呀，它連國王都不理了！誰教唆的？”

“這可怎么辦！沒有珍珠鳥的歌聲，我們的國家就沒有音樂啦！”

“也就是說，衣柜里一大堆昂貴的音樂會禮服都白費啦。”

三個大臣扶著脖子唉唉地嘆氣。

國王輕柔地撫摸小鳥，問它：“你為什么難過？”

小鳥的爪下，珍珠圍成了一個圓滿的圓圈。

“滿月，滿月之夜嗎？”

珍珠色的鳥兒更加哀傷地垂頭啼叫，仿佛在為誰哀悼。

童心國王明白了，滿月之夜是詩歌的國度，宇宙里所有的歌者都在為它哀悼。

內政大臣仰頭看著國王，高聲建議，“國王，只要去有月光的湖，把它放在掛滿寶石的小船上，珍珠鳥會重新歌唱的！”

“什么！寶石船！太浪費了！”財務大臣喊道。

“也不安全哪，海軍軍長還沒在晚上劃過船啊！嗷嗚，我的脖子！”軍事大臣哼哼。

國王放飛了小鳥，望著朝陽，喃喃自語：“或許不用那么浪費，只要救下滿月之夜就行。”

三個大臣捂著扭傷的脖子疑惑地看著空空的陽臺，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國王剛才的表情和語氣突然變得輕松了。

童心國王打開了黑色的盒子，是的，里面有一頂無與倫比的王冠，精美得像是魔鬼精心打造出來誘惑人類的。

童心國王皺了皺眉，合上了蓋子，把王冠留在里面。

“有時候我真的討厭自己。”國王撫著自己的腦袋懊惱地看著腳邊已經搭好的100100號門。

哦，或許夕陽也沒有讓國王變得太平靜太智慧。

童心國王皺著眉頭，邁進了通往夜晚國家的門。

通過通道，國王第二次拜訪了滿月之夜。

打開門，童心國王驚懼了，捂著眼睛不敢看第二眼。夜晚的國家即將毀滅—皓然的滿月被燃燒的星星印成了火紅色，漫天的火光和隕落的流星。星星的碎片劃破滿月之夜的夜空，墨藍色的夜空傷痕累累，露出血紅的傷口殘破不堪。

不！

黑暗襲來的聲音震耳欲聾。

童心國王感覺到了疼痛，來自月亮和無數被撞碎的星星的疼痛，還有整個夜空被割碎的疼痛，死亡的疼痛讓國王差點兒窒息。

滿月之夜的王后和臣民都站在廣場上，他們仰望著自己的月亮，寂靜地迎接最后一次的死亡，沒有新生的死亡原來這樣絕望和疼痛。

站在臣民面前的真心王后一眼就看到了他，那雙和朝陽與夕陽一樣出色的眼睛帶著暖意看著正遭受痛苦的王國。

“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不愿意，是我無能為力。”國王忍受著窒息的痛苦顫聲說。童心國王捂著發痛的心，一步步地走向她。

真心王后如日如月的眼睛那樣好看，國王在她的注視下聽到了滿月的詩歌，即將覆滅的王國和它的子民正在吟誦著詩歌。

所有美好的詩歌和著夜曲被輕唱著，童心國王聽不懂其中詞句，但那帶著魔力的曲調和帶著愛意的音節已經撫慰了他，尖銳的疼痛在慢慢消融。

歌聲說，黑暗并不可怕，有時它安寧得像一場溫柔的睡眠。

詞句說，有一只守靈的蝴蝶，它偏愛晦暗的美，別怕，黑暗的盡頭，翩然的生靈正守護著我們。

曲調說，贊美日月，贊美真心，能流傳的是美德，能永恒的是美德，什么都不能打敗堅強、寬容的王者，黑暗都不能。

“死亡的哀歌。”

童心國王聽懂了，他無力地跌坐在長椅上。

宇宙的幕布越來越近了，黑暗無邊無際地靠近。童心國王聽到死亡前寂靜的轟鳴。哀歌、破碎、割裂，甚至遙遠的另一個宇宙里一只小小珍珠色鳥兒的哀鳴，關于死亡的一切從耳朵里蜂擁進去，而寂靜的體積最巨大，把腦袋擠得發疼，心里酸脹翻滾地疼，全身僵冷地疼，國王覺得自己像是溺水了，他捏了捏發酸的鼻子。

死亡的事物在害怕地顫抖，這恐懼也傳染給了他，國王的心慌張起來。

“停下！”童心國王突然大喊。

真心王后無聲地吟唱，她的歌越來越衰弱。

突然，天空中的一道門被打開了，可是降臨的不是英雄，是傾倒而下的鋪天蓋地的骯臟廢物。

孩子們看著被污物覆蓋的家，和用身體護衛他們的父母，全都哭出來了，這哭聲不是因為來臨的死亡，不是因為他們的王國正遭受的疼痛。或許，有些東西比死亡更冷酷。

真心王后難過地閉上了眼睛。歌聲停止了。

國王憤怒了，億萬年來國王第一次這樣的憤怒。

童心國王握緊自己的雙手，一道光芒在他的手中誕生，他從虛空里拔出了自己的長劍，閃爍著赤光的長劍就像從熔爐中抽出的一樣，帶著熾熱的傷人的戾氣。

“我宣布，這是一個永恒的國度。”國王舉起長劍，低聲對死亡宣布。

在黑暗盡頭翩然飛舞的生靈聽到了，停下揮舞的翅膀，抬眼凝望打破死亡僵局的國王。

長劍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童心國王的朝陽和夕陽從定格的永恒時空中掙脫回應國王的召喚，撕破黑暗，緩緩降臨。

夜晚的臣民抬頭看，他們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日光。

“光！是白晝的光！”孩子們大喊。

朝陽和夕陽的光芒照亮了血紅色的滿月之夜，也照亮了來自宇宙深處的黑暗。

巨大的朝陽和夕陽，在深淵巨魚沖破所有星星前，緩緩開啟一道門，帶著滿月之夜消失在即將死亡的宇宙中。

5. 新生

童心王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永恒的時空改變了，夕陽被巨魚撞碎，只剩下一個朝陽和一個月亮。

童心王國和滿月之夜互相融合，日升月落，永恒和無常化作一體，一個全新的王國誕生了。

有太陽，有月亮。有國王，有王后。

度過最初的慌亂、無序，童心國王還是住在東邊，真心王后住在西邊，臣民們嘛，愛住哪兒住哪兒。

新生的國王又開始了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