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稗官

秦艽

中學畢業前，我跟著舅舅們，年年暑假在仙米的大山里采藥，這是我童年最重要的事情，是記憶最深刻的往事。匍匐在田埂土路上的車前子，傲立在高山流石中的雪蓮花，隱藏在枯草中的冬蟲夏草，掛在松枝樺梢的樹花菌，苔蘚中卓爾不群的羌活，密灌叢里灼灼夭夭的赤芍，黃檗叢中根須虬髯的升麻，披堿草里花冠圓潤的荊芥，淺草中氤氳清香的柴胡，石灘上散發狐臭一樣氣味的烏藥，牛羊棲息地獨自茂盛的山莨菪，鼴鼠石洞中聚少成多的五靈脂，大到暖瓶粗的太黃，小到豌豆樣的蕨麻，無一不是采挖后變換零碎錢的對象。其中最多的當數秦艽，秦艽處處都有，而采藥人要選秦艽根粗質密能壓秤、生長地地皮柔軟的地方采挖。有一年我和舅舅到一個叫根登兒的山上采挖秦艽，舅舅已探好那兒的秦艽質量特別好，根登兒山地是牧人們的公用草地，白天有人守候，不讓挖藥人上山。舅舅說等月亮圓了在月光底下去挖“左擰根”，“左擰根”是秦艽的青海方言名，因為秦艽根莖像六七條細根擰起來的皮繩一樣。到農歷六月十三晚上月亮升起來時，我跟著舅舅和他的一個朋友到了根登兒山下，在月下我們悄悄上山。月亮跟我們一樣在天上慢慢爬高，月光照在層層山巒間，山巒的輪廓朦朦朧朧中明了起來。月光照在腳下的山坡，眼前是波光粼粼的亮點，亮點就是秦艽。秦艽的葉子是油光油光的長片片，葉根和葉端尖尖的，一指寬，像小船一樣，五六片小船的頭聚在一起就是秦艽的莖葉外形。月亮底下鴟鸮的啼叫、鹿的呦鳴、狐貍的哀嚎、山澗的流水聲在山谷里回蕩，我們揮動著藥鎬，把秦艽一根一根裝進藥袋里；藥袋慢慢鼓起，月亮漸漸西沉，我們也開始疲累。趁著月亮還沒有下山，拖著疲憊的身體和沉沉的藥袋回家，我們三人連著五個夜晚在根登兒山上采挖秦艽，我挖的秦艽賣給藥販子，得了一百五十三元，那年是千禧年，我十四歲。那些在高山上吸納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的秦艽，我們采來賣給本地的小藥販子，他們又轉賣給外地來的大藥販子，大藥販子把秦艽送到藥廠做藥。

秦艽是中藥方上頻頻出現的一味中藥，跟蜀葵、川貝、蘄竹、吳茱萸一樣，一個“秦”字就把它的產地交代清了?！侗静菥V目》把植物分為上中下三品，秦艽列為上品，“艽”用于藥名時讀jiāo，據說秦艽最早以秦國的艽地出產的為佳，即今天涇河在陜西、甘肅交界一帶的流域，這是秦艽約定俗成的釋名。“艽”字還有一個讀音“qiú”，《詩經·小明》有：“我征徂西，至于艽野?！薄败匆啊币鉃檫h方的荒野，朱熹說“艽野”是個地名，但無法考證。南朝釋僧祐編撰的《出三藏記集》對佛國天竺的地理描述為：“乃在昆岳之右，艽野之西?！卑凑者@個方位描述，“艽野”就是青藏高原。曾資助過沈從文的“湘西王”陳渠珍，年輕時跟隨清軍從四川進入西藏，在西藏遇到了藏族美女西原，相互愛慕；后來辛亥革命推翻清朝，駐藏軍隊建制塌方，陳渠珍帶著散兵游勇和西原從西藏逃到青海，最后回到漢地，途中經歷種種生死奇險。后來陳渠珍把這段經歷寫成著名的傳記小說《艽野塵夢》，明確指出“艽野”就是青藏高原。

青藏高原是人們出門遠游最想去的地方之一，穿行在青藏山水中，耳邊響起青藏的樂曲，其中總有《高原上開滿了龍膽花》和《邦金梅朵》。龍膽花是學名，藏語叫邦金梅朵，指的也是秦艽。準確地說，龍膽科里的龍膽屬植物都是秦艽。在中國，龍膽屬植物有二百三十余種，我實地查看和查資料發現，青海地區最常見的龍膽屬植物有管花秦艽、達烏里秦艽、線葉龍膽、剌芒龍膽、云霧龍膽、華麗龍膽、圓齒褶龍膽、開張龍膽、高山龍膽，剛好九種。

艽野，長著九種龍膽花的山野。

羌活

獨活的氣味極度香烈，盛夏時節開著團狀的黃花，山中鹿和狍子最喜歡吃獨活的花冠，那些顯眼處的獨活花一開放就被它們嚼走了。我第一次看見鹿和狍子，就是采獨活時，在仙米的一個叫嘉舍的山梁上，我背著藥袋穿行在密灌叢里，突然看見三只鹿在我眼前四五米的地方騰空而起。鹿驚著了我，我抽身后退了幾步，我也驚著了鹿，它們仰起頭，把鹿茸角架到背上，從灌木枝頭簌簌跑遠。有一天傍晚我們采藥回到帳篷前燒著杜鵑柴做飯時，鹿在對面山野的密灌叢里嗷嗷鳴叫起來，我那時讀過曹操的《短歌行》，記住了“呦呦鹿鳴，食野之蘋”這優美的詩句，我煞有介事地跟舅舅和他的朋友說，曹操認為鹿吃一種名為蘋的草藥，古人應該是把獨活叫作蘋。舅舅和他朋友自然不會對一個娃娃云里霧里的話信以為真。后來我才知道，那句詩是曹操引用《詩經》里的，蘋也根本不是我臆斷的獨活，而是艾蒿。不過鹿真的喜歡吃獨活的花冠。

獨活，大多生長在杜鵑花家族和山生柳混生的密灌叢下的苔蘚中。采藥最好采的是雪蓮，雪蓮生在山頂的流石和流沙中，輕輕一拔連根就出來了，其次就是獨活，它的大部分根在苔蘚中，采時手順著它的根莖鉆到苔蘚中，稍稍用力就把它拔出來了。獨活的根莖像竹子，一節一節的，所以獨活也叫竹節活，區別于根莖是塊狀的蠶活。獨活稀疏的葉子像傘，我見過的植物里，長在懸崖峭壁上的槲蕨、獨立而斜長的沙參、攀緣在忍冬上的山文竹、皂角樹及灌木底下的獨活給人一種邈遠、悠然的感覺。尤其獨活生在灌木底下的空隙中，與其他植物保持一定的間距，在稠密中疏闊，在喧嘩中靜謐。

中草藥的書里說獨活有個名字叫獨搖草，是因為有風的時候獨活靜定不動，無風的時候它獨自搖擺。我仔細觀察過，發現獨活沒有這個特異性質，但獨搖草這個名字適合詩家取材。明代詩人王世貞寫過一首《江南曲》：“歡似吳江水，西去不通潮。妾如獨活草，無風長自搖。”獨活還有好幾個有趣的名字，其中最為人熟知的是羌活，還有追風使者、長生草、護羌使者等別名。

《大明統一志》里說獨活是羌人用來讓母親活命的，所以叫羌活，李時珍在《本草綱目》里正名為獨活，現在中藥書籍中獨活的規范名稱也是羌活。追風使者指它的藥性，它有祛風祛寒濕的作用；長生草也指藥性，久服使人輕身耐老；李時珍說獨活以來自羌地的藥效最佳，所以有人稱為護羌使者。青海就是古羌人生活的地方，中國歷史上最早管轄青海的行政官職就是西漢設置的護羌校尉，他們管理河湟地區的羌人事務。漢朝繼承秦朝的國土并進行大規模的擴張，青海羌人地區就是沿著秦國的地緣納入漢朝版圖的，歷史著名的軍事人物趙充國、鄧訓、馬援都是因處理青海的羌人事務而成名的，其中鄧訓就任過護羌校尉。明朝后期詩人王樨登在《出塞》中寫道：“幕前旗鼓殿前分，笛里梅花處處聞。秦地護羌諸校尉，漢家出塞五將軍。祁連山下烽如月，無定河邊陣是云。為問朔方豪杰士，幾人年少立功勛？”羌地的主要標簽——沙場、羌笛、秦地、護羌校尉、將士、祁連山，詩中全部出現了。

如今，地理上、文化上都很少再用羌地來稱呼古羌人生活的土地了，唯有羌活在堅守。

鮮卑花

小時候跟著大人到山里采藥、挖金子時，要提前準備在外生活和勞作的衣物、食物、器具，尤其吃飯的食材和鍋碗很重要，但有一樣東西不用帶，就是筷子。山中到處長著一種叫作胡兒條的灌木，胡兒條枝干筆直光滑，木質堅硬，不散發任何異味，最合適做筷子，因此去山中不用帶筷子，可就地取材，三刀兩刃，一雙乳白色的嶄新筷子就成了。那時家家都不富裕，出門時家中不帶出一物，在外沒出力氣就新添一物，回家時帶回吃飯的家私，吉利。青海方言中把樹枝叫“條條”，“條”也延伸為韌性很好的灌木名，比如胡兒條、檸筋條、柳條。青海腦山地區很早有這樣的一首民歌：“阿哥是陽山的胡兒條，尕妹是陰山的柳條，寧叫枯死火燒掉，不叫仇人們剁掉?！备柙~里的“仇人”指的是情敵；以胡兒條和柳條比喻戀愛中的男女，以胡兒條的堅硬喻青年男子，以柳條的柔韌喻青年女子。

祁連山里的人們把傳說中的富有神奇力量的木種降龍木附會為胡兒條。在家喻戶曉的楊家將的故事中，穆桂英用她穆柯寨的降龍木破解了遼國變幻莫測、藏有猛獸和毒氣的天門陣，楊家將士大勝遼兵，自此遼國國力衰弱，再也不敢南下犯宋。降龍木有化解毒氣的作用，可制作成筷子，獻給那些害怕被人下毒的帝王后妃使用。用能做筷子的降龍木制敵，這其實只是一個傳說。楊家將故事里把偌大的降龍木制成幾雙筷子，僅供皇家極少數人享用，是一個寓言：不管天下黎民的饑飽，只顧皇宮里的錦衣玉食，導致宋朝皇室先是南渡河，之后直接南投海。

降龍木的故事是傳說，降龍木的主人穆桂英倒有一些原型，就是《保德州志》中記載的“慕容氏，楊業孫文廣妻，州南慕塔村人，雄勇善戰”。慕容氏是北方鮮卑族的重要姓氏，據說“慕容”在鮮卑語中是富有的意思，今天的穆姓就有來源于鮮卑族之說。

鮮卑人入中原后曾建立眾多的政權，其中慕容氏建立得最多，有前燕、后燕、南燕、西燕、北燕，后世的學者干脆統稱他們為胡人，鮮卑就是“五胡亂華”中的五胡之一。鮮卑族中拓跋氏和慕容氏影響最大，在金庸以宋遼金夏吐蕃為歷史背景的小說《天龍八部》中，慕容復以恢復燕國為己任而成畸形人格。這一時期的歷史脈絡太復雜，不適宜作為小說背景進行杜撰。除了五燕以外，鮮卑慕容氏還在青藏高原建立了另一個政權，以人名為國號，十分獨特，這一政權延續了長達三百五十年，古代沒有哪個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可與之比肩，它就是吐谷渾。當代史學家許倬云對此有一個很準確的定義：吐谷渾是一個鮮卑貴族統治羌人的部族國家。羌人就是今天藏民族的族源，吐谷渾的政權統轄范圍為今天的青海及臨近青海的甘肅和四川的部分地區，這些地區恰恰就是胡兒條的分布區。與吐谷渾政權有千絲萬縷聯系的藏民族對這個政權有很多記載。藏語把胡人叫作霍爾，《格薩爾王傳》里的霍爾國的原型就是吐谷渾。今天的土族人主要是吐谷渾人的后代，土族聚居的青海的互助土族自治縣，藏語讀作“霍爾助”，意為胡人（鮮卑人）聚集的地方。還有西寧城區的虎臺遺跡，藏語就是胡人的臺子之意，虎臺是南涼時期留下來的，南涼是拓跋鮮卑人建立的，也是胡人。唐代安史之亂后，青海地區歸為吐蕃管轄，但這里百姓都是吐谷渾時期留下來的。唐代司空圖的《河湟有感》寫道：“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痹谠娭兴鶎懙哪甏愉业貐^正被吐蕃人統治，詩中沒寫羌兒，卻說胡兒，這跟先前河湟地區被鮮卑吐谷渾人長期統治不無關系。

不僅是胡兒，霍爾、互、胡、虎都跟鮮卑人，也就是漢語中的胡人有關。

每年一到農歷五月，山中百花開始爭艷，其中胡兒條以及它的近親西番柳、鐵桿柳開著黃白相間碎花蔚然大觀，它們是山坡百花中重要的族群。這個植物族群有一個很少人知道的學名：鮮卑花屬。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名字。在高海拔地區它們的花期很短，沒有開花只有光禿禿枝條時，人們依舊叫它們鮮卑花。鮮卑花在國外分布最多的地方是西伯利亞南部，很多學者都認為西伯利亞就是鮮卑利亞，是鮮卑人最早居住的地方。鮮卑人早已融入其他民族，鮮卑是對中國歷史走向影響極大的古民族?！额伿霞矣枴酚涊d：“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鮮卑語很早就失傳了，鮮卑人很久以前也融到其他民族里了，鮮卑花卻一直在他們曾居住的山中盛開。三國時期的史學家張晏和日本鮮卑學專家白鳥庫吉都認為“鮮卑”一詞是祥瑞的意思，類推下來鮮卑花就是祥瑞之花。

在學名叫鮮卑花的胡兒條上，一個赫赫有名的族群把歷史寫在淡淡的花絮上，在他們輝煌過的山谷中一年綻放一次。

波斯菊

過了仲夏波斯菊就開始開滿高原。高樓林立的街市、巷陌相連的農村、人煙點點的牧區都能看到波斯菊或成片簇擁或獨株開放，從初夏到結霜落雪的深秋，波斯菊在高原分布最廣、花期最長、花色多樣，是高原人最熟悉的花。世界上別名最多的就是植物，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給所有植物都設了“釋名”這一條目，解釋所有植物的正名和別名。一種植物在不同地方總會有不同的名字，而且有些植物人們根本不會叫它的學名，就連文字記載也是用本土稱呼。在新疆蔬菜店寫的是皮牙子而不是洋蔥，關中地區叫洋柿子而不是西紅柿，產葫蘆的地方把菜瓜叫西葫蘆。我老家把波斯菊叫作芫荽梅，根本不知道它還有波斯菊這樣的學名，只因它的莖葉，尤其開花之前很像芫荽，也就是香菜。有些地方叫它八瓣梅，這是以它花的外形給它命名。來高原的游客，糊里糊涂記住它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格?；ā?/p>

格桑花好像是高原最具特色的名片，在民間傳說、文學作品、音樂作品里處處有它的花影，但是至今沒有哪個植物學家或博物學家很有說服力地指出某種植物就是格?；ā砀咴娜藗?，見到一種美麗的花朵就問這是不是格?；ǎ迅咴娜艘矄柡苛?，干脆回答，高原上所有的花都叫格?；?。高原上最容易見到的就是波斯菊，因此它被指認為格桑花的概率也就最大。

高原中心拉薩，人們給波斯菊一個讓人琢磨不透其意的名字——張大人花，據說是為了紀念張蔭棠。張蔭棠是清末人，一九○四年英國第三次入侵西藏，張蔭棠跟隨唐紹儀到印度跟英國人交涉，張蔭棠力拒英國人無恥侵占西藏的要求，拒絕在不平等條約上簽字畫押，回國后受到重用。一九○六年，張蔭棠被派往拉薩，查辦清廷駐藏官員和西藏當地官員昏庸無能、貪贓枉法、勾結英敵等禍國殃民行為，拉薩百姓對此拍手稱快，稱他為“張大人”。高原人有個習俗，見到美麗的花就想獻給心中的神，既然張蔭棠恩加于高原人，把美麗的波斯菊獻給張蔭棠，或把波斯菊叫作張大人花也就不奇怪了。也有人說是張蔭棠把波斯菊的種子帶到拉薩，從此拉薩有了波斯菊，于是人們就把它叫作張大人花。這都是美麗的猜測，誰也不知道哪一個更接近真相。不過歷史的事實是，張蔭棠離開西藏后，朝廷派他去美國擔任外交官，其間他去了墨西哥，解決當時墨西哥的排華事件，為當地華人爭取地位。波斯菊的原產地就是墨西哥。有史料記載，張蔭棠是第一個以官方身份到波斯菊原產地的中國人。

波斯菊與古代波斯帝國或波斯灣沒有任何關系，據說在希臘語里波斯菊讀作“高斯莫斯”，在許多語系中是宇宙的意思，漢語直接音譯，訛轉為“波斯”。西寧估計是波斯菊生長最多的地方，西寧也是中國留存波斯元素最多的地方，回族人日常用語中有許多波斯語，有個別詞語已經被融到青海方言中。比如青海人遇到不好的事情就說“屬迷”，“屬迷”在波斯語中是倒霉的意思。元代時許多波斯商人遠道而來，在西寧經商、定居，路途那么遠，一路一定有過倒霉的事情吧。元朝宰相、大詩人馬祖常曾到河湟地區，他發現河湟地區有很多波斯商人，以此取材，寫下《河湟有感》兩首詩。其一云：“波斯老賈渡流沙，夜聽駝鈴認路賒。采玉河邊青石子，收來東國易桑麻?！辈ㄋ咕者€沒傳到河湟時，波斯商人騎著駱駝進了西寧城。

西寧及整個河湟地區鄉間元宵夜晚有一種習俗叫“跳摩火”，點燃七堆火，人們從火上面跳過去，以求平安祥順，這個習俗就起源于古波斯米底王朝時代的瑣羅亞斯德教，該教以火為圖騰，外人稱為拜火教，中國古代叫祅教。后來米底王朝被波斯薩珊王朝取代，拜火教失傳，教義被波斯薩珊王朝時期創立的摩尼教所接受，摩尼教把拜火、敬火的習俗傳到江淮地區，西方的日月火水木金土七曜星紀日法就是通過摩尼教傳到中國的。元末摩尼教成為明教，參與推翻元朝的革命活動，明初江淮許多明教信徒被迫遷移到西寧地區，把摩尼教用火除穢的習俗也帶過來了。河湟鄉間跳摩火時點燃七堆火，對應的是日月火水木金土七曜星。在有波斯文化元素的跳摩火曲折傳到西寧前一千年，波斯薩珊王朝的商貿活動就已經來到了西寧，一九五六年，在西寧城隍廟街施工時挖出七十六枚波斯薩珊王朝卑路斯一世（457年至484年在位）時期的銀幣，銀幣上就有拜火教圖案，這是迄今為止中國出土波斯銀幣最多的一次考古發現。時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考古學家夏鼐教授得知這么多的波斯薩珊時期的銀幣在西寧出土非常興奮，專門寫論文以波斯銀幣為切口，鉤沉歷史上途經西寧往來西方諸國與中原地區的歷史人物，第一次學術性提出西寧是絲綢之路重要孔道的結論。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這個結論得到了更有力的印證：西寧北川孫家寨的一座匈奴墓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的單耳銀壺，考古專家發現這是來自安息國的藝術品，波斯薩珊王朝就是在安息國的基礎上建立的，二者相當于我國古代的秦與漢。

河湟谷地千紅萬綠時，與波斯無關的波斯菊在競相怒放；河湟谷地皓月當空的元宵夜，與波斯有關的火焰熊熊燃燒。

（選自2023年第8期《青年文學》）

原刊責編" 李"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