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蘇區時期,紅軍隊伍承擔著武裝斗爭和宣傳動員的雙重使命,所謂“左手拿宣傳單,右手拿手榴彈”。紅軍對宣傳動員群眾和武裝斗爭進行有效融合統一的探索,在中央蘇區紅軍文藝組織的生成和流變中得到清晰的呈現。井岡山時期創建的士兵委員會娛樂科,成了紅軍文藝組織的雛形;古田會議后的俱樂部和列寧室,使部隊文藝發展走向組織化;蘇維埃時期的八一劇團和工農劇社,確立了部隊文藝組織的體制化和專業化;蘇區后期的“火線劇社”,則是整體戰爭思維實踐的重要嘗試。
一、士兵委員會的娛樂科
井岡山革命根據地時期,部隊忙于打仗,反擊國民黨一次次“圍剿”,開辟革命根據地,文藝工作還未列入這支初創軍隊的議事日程,也沒有專門機構,更沒有連隊俱樂部、劇團之類的組織。但追溯來看,紅軍文藝的初步萌芽還是始于井岡山時期。
1927年,毛澤東領導的紅軍隊伍在“三灣改編”時建立了一個代表士兵利益的政治機構——士兵委員會。士兵委員會源自蘇俄紅軍部隊。1917年十月革命前夕,為使舊軍隊轉向革命陣營,蘇俄紅軍創建了士兵委員會。1927年9月15日,共產國際在華工作人員沃林在給共產國際的書面報告中認為,南昌起義軍“可以建立士兵委員會制度”。井岡山時期便在這一歷史背景下創建了士兵委員會。
士兵委員會與紅軍宣傳隊一樣,同屬于政治部領導。宣傳隊負責對外的群眾運動,士兵委員會則擔任對內的軍事政治訓練。它的核心任務是一方面參與軍隊紀律和經濟管理,一方面開展士兵的政治教育和文化娛樂活動。軍團營連均設委員會,在連營團各級委員會中還設立了宣傳委員、娛樂委員或宣傳科、娛樂科。
據當時主要負責士兵委員會工作的陳毅介紹,士兵委員會的娛樂科活動主要是“紀念日或每月舉行工農兵聯歡會,或紅軍紀念會,有演說,有新劇,有京劇團,有雙簧,有女同志跳舞,有魔術,這些多能引起士兵的快樂。”紅軍中的游藝晚會非常頻繁,每打一次勝仗就要舉行一次晚會,唱歌、演戲,成為紅軍發動群眾的主要形式之一。僅1928年間,士兵委員會舉辦的游藝晚會即達十余次之多。每天的“三操兩講”前后,娛樂科也召集士兵“經常進行唱歌活動”,還把毛澤東制定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布告,編成“紅軍紀律歌”來唱。紅軍初上井岡山時,由于當地許多群眾不了解紅軍,甚至把紅軍當作土匪打,為了解決這一困難,士兵委員會實行了“宣傳兵制度”,每個機關由“5個人擔任宣傳工作……此5人分兩組,一組為演講隊,擔任口頭宣傳,凡紅軍所到的地方,行軍時經過的鄉村酒店茶店,……向群眾宣傳;一組為文字宣傳組,兩個人每人提一個石灰桶……墻壁上統統寫滿紅軍標語,‘紅軍一到滿街鮮紅,等于過年。’”因此,士兵委員會在“籌備各種文娛活動,引起士兵自動參加,使其得到藝術的享受”的同時,也以“工農革命的事實和豪紳階級的罪惡編成戲曲歌謠來表演,使群眾對革命以響應而有興趣去求得認識”。
當然,從井岡山軍隊文藝的總體歷史面貌來看,這一時期的軍隊文藝宣傳并未深入展開,士委會更側重軍隊政治中的民主意識塑造,而娛樂科的文藝宣傳則相對還處于初步實踐時期,無論從文藝組織形式還是內容來看,都稍顯粗糙單薄些。地方上的山歌“只有少數本地的戰士唱”“歌詠在那時還不盛行”。但安源時期廣受歡迎的化妝宣傳,因其“介于口頭宣傳與演戲間的比較簡單活潑的宣傳形式”,成了井岡山宣傳中“比較流行的一種”。《打土豪》《活捉肖家璧》《大放馬》《空山計》等,是這一時期頗具影響力的作品,這也為贛南蘇區時期工農劇社的戲劇運動發展打下了基礎。
1929年,井岡山軍隊南移后,由于“民主理想和軍事命令”之間的沖突日益嚴峻,中共遂將士兵委員會職能逐步弱化,直至取消。1930年,中央軍委第一次擴大會議結論強調:“士兵委員會,在原則上是要逐漸地取消它,但不是命令式地取消。”10月2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制定的蘇區工作計劃規定:“原有士兵委員會的組織,要使他的權限逐漸縮小一直到消滅。”大約在十一月份,中共中央頒布的《中國工農紅軍政治工作暫行條例草案》中,士兵委員會的內容取消,而代之以俱樂部、列寧室等蘇聯紅軍開展政治工作的組織形式。
二、俱樂部與列寧室
1929年12月,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即古田會議)在福建古田召開。會上毛澤東首次提出在紅軍部隊中建立“含有士兵娛樂和接近工農群眾兩個意義的俱樂部”。
古田會議是紅軍宣傳工作的重要轉折點。會議專門將“紅軍宣傳工作問題”提出來討論,強調“紅軍的宣傳工作,是紅軍第一個重大工作”,批評“對宣傳工作及宣傳隊輕視的觀點”,認為對紅軍宣傳員的“‘閑雜人’‘賣假膏藥的’等等奇怪的稱號,應該從此取消掉”,要發展“含有士兵娛樂和接近工農群眾兩個意義的俱樂部”,提出“以大隊為單位在士兵會建設俱樂部”。與此同時,共青團閩西特委與湘鄂贛大陽區宣傳工作會議先后作出決議,要求“每一個組織一個俱樂部,每一個區組織一個大規模的俱樂部,每個縣組織一個更大規模的俱樂部”,而且將其歸于“文化建設”之中,稱其為“提高和涵養群眾的革命情緒和文化宣傳的一個重要力量”。
1931年開始,各地蘇維埃政府把俱樂部的招牌紛紛掛出。
中華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后,工農紅軍學校建立,校政治部專門成立了紅軍俱樂部。紅軍俱樂部是加強紅軍文化教育的基地,是“政治教育的補充,是發揚和鞏固紅軍戰斗力的必要工作”。因此,組織軍內俱樂部,便是有計劃的切實地向紅軍戰士進行娛樂體育文化教育,一句話,就是“用娛樂的方式深入政治教育”。紅軍學校因學員文化水平低,教學方法除正式軍事政治課程外,特別注重各項文化娛樂的課外活動,以這種活的、政治的、軍事的、文化的形象教育方式來輔導學員。1933年,中央教育部在總結各地俱樂部的經驗時,對俱樂部內部機構的設置,作了統一與規范,在其制定的《俱樂部的組織和工作綱要》中,列出了六種委員會:運動委員會、游藝委員會、訓練委員會、集會委員會、出版委員會、展覽委員會。俱樂部保留了20年代初安源工人運動時期創建的游藝股,還組建了山歌隊、音樂隊、雙簧化妝表演隊等。每到周六,俱樂部有軍民聯歡演出,“有唱蘇聯歌曲的,有唱我們自己編寫的歌曲,有唱民歌的,有跳舞、雙簧、清唱京劇等”。
在俱樂部組織之下,還有一個列寧室。1928年在井岡山建立的“軍人活動室”,是列寧室的前身。紅軍中以師為單位設俱樂部,以連為單位設列寧室。俱樂部是各小單位的文化、娛樂、教育的領導機構,列寧室則是每個單位進行政治教育、文化教育、體育教育各項工作最基本的一個組織。這一時期,俱樂部和列寧室“在紅軍中成為教育群眾的政治文化的中心。”在《紅軍中俱樂部列寧室的組織與工作》中,明確指出設置俱樂部和列寧室的目的:“為要培養紅色戰斗員活潑的生活興趣……所以要組織俱樂部、列寧室去有計劃的切實的進行娛樂體育文化教育,用娛樂的方式深入政治教育,發揚紅色戰士們生活求進步的精神,以適應創造鐵的紅軍,爭取中國革命的全部勝利……”
紅軍中的列寧室設有干事會,“干事會由軍人大會選舉并決定一人為主任,在連政治指導員、師俱樂部領導之下”進行工作。列寧室有計劃地組織開展娛樂體育教育,借用娛樂的方式深入政治教育。紅軍各部設講演組、游藝組、體育組、識字組、墻委會、青年組。講演組必須“經常按期進行講演會、討論會”,并“敦請革命領袖講演革命的理論及革命歷史和故事”;游藝組“幫助組織各種紀念節晚會或運動、游藝事宜”;體育組經常開展“打拳、劈刀、刺槍、乒乓球、籃球及跳高、跳遠等活動”;識字組“經常計劃識字課的進行,舉行成績考查、揭示或比賽”;墻報組“定期出版本伙食單位的墻報”,并“組織讀報和指導讀報員的工作”,還應“搜集士兵日常生活情形在墻報上發表,并向上級機關的報紙寫通訊”;青年組“經常計劃和吸收廣大青年紅色戰士積極參加青年各種特別的游藝和運動,幫助和參加各種青年晚會的工作,搜集本單位的青年生活情形及有關青年問題的材料,充實墻報‘青年欄’的中心問題”。
由于紅軍的各級指揮員都很重視列寧室的工作,認為“紅軍中文化娛樂工作是政治工作的極重要的一部分,是發揚和鞏固紅軍戰斗力必要的工作”,因而紅軍中的列寧室,成了每個連隊“進行政治教育、文化教育、體育教育等各項工作最基本的一個組織”。地方上各基層單位的列寧室對群眾進行政治、文化教育和開展文娛、體育活動方面,也起了重要作用。
三、工農劇社
隨著李伯釗、趙品三、危拱之、胡底、沙可夫等一大批知識分子進入中央蘇區,蘇區軍隊文藝組織逐漸走向專業化和制度化。1931年11月,第一次全國蘇維埃工農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宣告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的成立。為了慶祝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盛大典禮,籌備委員會抽調了中央紅軍學校俱樂部李伯釗和中央保衛局胡底、錢壯飛等人負責籌辦大會的文藝活動。1931年12月,寧都二十六路起義軍改編為紅軍第五軍團,駐扎在瑞金九堡,中央蘇區派出一支宣傳隊前往慰問演出。為期一個多月的巡回演出,廣受起義官兵的歡迎,尤其是《為誰犧牲》的戲劇,成了官兵們最喜愛的節目之一。這次演出后,紅軍學校政治部意識到戲劇的鼓動性在宣傳工作中的重大作用和意義,于是創建了中央蘇區第一個專業性劇團——八一劇團。八一劇團的誕生,標志著中央蘇區部隊文藝活動轉入有領導的、專業的、有組織的創作和表演的新時期。
1932年6月,中國工農紅軍學校對八一劇團進行改組,更名為“工農劇社總社”。成立之初,“由于少數人發起組織,未受任何革命團體所領導”;8月,正式確定其隸屬于中央教育部;同年9月,因劇社大多數社員在紅軍學校工作,為方便工作,遵照教育部的指示,并征得紅軍學校政治部的同意,在第三次社員大會上,決定劃歸紅軍學校政治部領導。為了全面加強劇社工作,健全職能機構,劇社設立編審委員會及導演部、舞臺部、音樂部、跳舞部、出版部等。
總社下附設“高爾基戲劇學校”和“藍衫團”。與前期俱樂部相似,工農劇社也以“兩條腿走路”,既走軍隊路線,又走群眾路線。據李伯釗回憶,瞿秋白為此提出了具體構想:“第一、學校附設劇團,到火線上去巡回表演,鼓動士氣,進行作戰鼓動。平時按期到集市上流動表演,保持同群眾密切的聯系,搜集創作材料。他說:‘閉門造車是絕不能創造出大眾化的藝術來的’。第二、他主張學校除普通班外,應添設紅軍班和地方班。”地方班在“擴紅”運動中經常“到各鄉各村紅軍家屬家里,挨門挨戶地去慰問和宣傳他們,利用唱歌呀,說故事呀,談家中事呀,作我們宣傳的法門”。紅軍班則主要到部隊火線演出,也由此派生出后期的火線劇社。
四、火線劇社
贛南蘇區后期,隨著國民黨的圍剿進攻日益猛烈,戰爭進入到白熱化階段,工農劇社前往火線進行鼓動宣傳的文藝演出愈加頻繁。此時紅軍中的工農劇社分社正式更名為火線劇社。火線劇社隨同作戰部隊行軍,在火線上搭宣傳鼓動棚,為鼓舞紅軍士氣和瓦解白軍而演出。中央蘇區多家報刊還曾大力報道火線社的演出活動,比如中央蘇區機關報《紅色中華》(1933年6月14日)刊登《火線上的快樂晚會》、團機關報《青年實話》(1934年6月25日)刊登《火線上與白軍士兵的聯歡》、軍報《紅星報》(1934年8月15日)刊登《火線社在連隊的活動》和《火線上進行瓦解白軍工作的模范例子》等。除此之外,“火線劇社還組織戰爭動員的晚會”,常“和紅軍家屬開一個聯歡大會,大大感動紅軍家屬”,“營造‘不回家’的空氣”以穩定軍心。
1934年秋,紅軍主力開始長征后,“‘火線劇社’分成三個劇團,即‘火星劇團’‘紅旗劇團’和‘戰號劇團’,在各自負責的戰區中從事戲劇活動。團員們隨身帶著梭鏢大刀和手榴彈,以便在遇上敵人時參加戰斗。”
從中央蘇區紅軍文藝組織形態的流變可以發現,紅軍部隊逐漸跳出“純粹戰爭”思維,將文藝宣傳動員納入到“總體戰爭”思維中。文藝活動的組織化、專業化、體制化,為中共軍隊總體戰爭文化塑造起到有力促進作用。
【參考文獻】
[1]《中央蘇區革命文化史料匯編》,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
[2](日)秋吉久紀夫編:《江西蘇區文學運動資料集》,汲古書院,1979年。
【基金項目】撫州市社科規劃項目“中央蘇區軍隊歌謠研究”(編號22SK10)
【作者簡介】廖美琳,女,東華理工大學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責任編輯/黃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