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財務造假案中的審計師民事責任及其借鑒

馬曉晴 李子琦 李雪梅

發行人需要由審計師對其財務報表進行審計并出具審計報告，以幫助投資者理解企業經營情況。審計師在發行人對外信息披露方面起著重要作用，是維護資本市場經濟秩序，促進資本市場健康發展的重要力量。近年來，我國有時發生審計師出具不實審計報告的事件，并被投資者訴諸法庭，要求審計師對其投資損失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如華澤鈷鎳案、五洋債案等。如何準確認定審計師在證券虛假陳述中的民事責任，是各方關注的熱點問題。本文從英國近些年來影響較大的財務造假案入手，分析審計師在財務造假中應承擔的民事責任，為我國審計師民事責任認定提供有益的借鑒。

一、英國上市公司重大財務造假案例及其追責情況

（一）英國Tesco財務造假案

1.案情介紹。特易購（Tesco）是歐洲最大的連鎖超市集團，以其在英國零售業市場的領先地位躋身全球三大零售商行列。2014年9月，特易購更正其在英國市場的貿易盈利額，并承認其通過“加速確認商業收入和遞延確認應計成本”的手段，制造了2.5億英鎊（約合人民幣25億元）的虛增利潤。普華永道作為特易購公司當時的審計師，與特易購合作時間長達13年之久。根據后續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展開的全面性審查，證實特易購公司實際虛報數字達到2.63億英鎊（約合人民幣26.3億元）。

2017年，特易購支付2.35億英鎊的罰款以免除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SFO）和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的調查。其中，特易購與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簽署的暫緩起訴協議（DPA）覆蓋其旗下的所有子公司，金額為1.29億英鎊。此外，特易購還將向受到2014年8月29日交易報表影響的投資者支付約8,500萬英鎊的賠償。

在這場財務造假案中，英國財務報告委員會（FRC）最終以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審計師的行為不當為由，終止了對普華永道的調查。在審計工作中，由于行業差別以及審計時間的限制等因素，審計機構通常會采取抽樣調查的方式。若公司存在蓄意造假，審計機構如果根據經驗來獲取樣本的話，人為造假情況很容易被忽略。此外，法律規定了審計機構的注意義務：除非存在共同造假行為，審計機構只要盡到了法律上或國際會計準則上所規定的注意義務，就無需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第三方審計機構作為外部機構，如果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企業財務上存在問題，也無法出具保留或否定意見的審計報告。FRC即是沒有足夠證據證明普華永道存在共同造假行為，本著“疑罪從無”的態度終止對其調查。

2.相關審計問題反思。特易購財務造假案的主要責任人員是公司高層和財務人員，他們出于謀取經濟利益的不當目的，違規采取“提前確認收入，延遲確認成本”的方式虛增公司經營利潤。在公司內部進行不當操作的情況下，普華永道作為審計師并沒有妥善地盡到其審計義務，在審計過程中沒有發現存在的違規操作從而出具了標準審計意見。針對這起令人震驚的財務造假案，究其審計失敗的原因，審計師普華永道解釋認為一方面是審計工作的自有風險，另一方面是與被審計公司合作時間過久所引發的問題。

（1）審計風險難以規避。在審計師普華永道與被審計公司特易購近13年的長期合作中，一方面雙方審計交往達成了高度的默契，另一方面，審計工作的開展不可避免地會受制于有限的工作時間和人力資源，因此普華永道在進行年度審計抽樣時，抽樣比例、方法趨于固化。不僅如此，審計抽查的指標項目也會傾向于參照以往的審計經驗進行習慣性選定和判斷。基于上述兩種原因不難推斷出特易購公司高管在進行財務造假中存在相當大的“操作空間”。

（2）審計獨立性容易缺失。上市公司與審計師之間長期的“穩定關系”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審計師按照審計準則的規定合理開展審計工作，阻礙審計師排除外部固有環境帶來的不利影響，進而作出錯誤的審計判斷、出具不當的審計報告。近13年的緊密交往使得普華永道與特易購公司在逐步形成利益共同體的進程中不斷化解矛盾沖突，逐漸減少利益分歧，利益趨向同化。在此情形下，利益關系成為導致審計獨立性缺失的重要因素，削弱審計師對被審計單位的理性判斷和嚴格審查，有損審計質量。

（3）勾結舞弊可能性加劇。長期的合作關系是造成審計師與被審計單位通謀造假的主要原因之一。即使審計師在合格的審計工作中發現上市公司財務造假問題，也會出于對長期合作中的利益考量而影響其出具審計意見的工作。如果被審計公司沒有出現嚴重的信用危機或者財務危機，那么審計師往往會出于自身利益而拒絕選擇對其知情的財務造假進行公示，因此審計師與上市公司之間或主動選擇或被動接受的勾結舞弊財務造假案件層出不窮。

（二）英國Carillion財務造假案

1.案情介紹。2018年1月，擁有約200年歷史的英國建筑巨頭Carillion因背負巨額負債、遭銀行拒絕貸款而破產清算。破產的核心原因是債務過重以及違約履行，新業務的利潤情況也不容樂觀，從而出現了連串盈利警告。2017年上半年度虧損超過10億英鎊，2018年債務達到了15億英鎊。

畢馬威（KPMG）作為公司的首席審計師，Carillion每年支付其2900萬英鎊的審計費。然而在公司清算前3個月，在Carillion最后一份年度財報中，畢馬威仍然表示公司目前的收入非常健康，存續期至少還有三年，甚至此后把Carillion的商業價值估價到15億英鎊。但此后還不到3個月，Carillion就稱高估了營收，隨即提交破產申請，導致其4萬多名員工被迫面臨失業，股票投資者血本無歸。

隨后，FRC就該公司外部審計師畢馬威的審計工作展開調查，審查畢馬威是否違反了職業道德和審計技術準則。2018年6月，FRC公開指責畢馬威，稱其今年甚至過去五年的審計工作質量出現了“令人無法接受的下滑”。FRC認為，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工作質量整體下滑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包括審計師難以挑戰管理層以及整體上缺乏恰當的懷疑態度等。

2.審計機構被追責情況。2022年7月，FRC在倫敦法庭聽證會上與畢馬威達成和解協議，對畢馬威處以1440萬英鎊的罰款，并表示畢馬威還將面臨“嚴厲譴責”，原因是在審查其對Carillion 和Regenersis（另一家外包商，已更名為Blancco Technology Group PLC）的審計時涉及畢馬威向FRC提供誤導性信息，向監管機構作虛假陳述。他們被發現在2015年至2017年期間，在回答質量檢查員關于Carillion和Regenersis工作的問題時，制作了虛假的電子表格和會議記錄。由于畢馬威良好的合作態度和認罪意愿，罰款從最初的2,000萬英鎊降至1440萬英鎊這一水平。FRC還對畢馬威的合伙人之一彼得·米漢（Peter Meehan）在審計丑聞中所扮演的角色處以25萬英鎊的罰款，并對另外三名畢馬威前雇員處以30000至45000英鎊的罰款。

2022年2月，畢馬威在英國被起訴，索賠金額高達13億英鎊（約合人民幣111.85億元），代表Carillion債權人的英國破產管理人指控畢馬威未能發現該集團賬目的虛假陳述，并提供了具有誤導性的財務報表。訴訟稱，畢馬威2016年對Carillion的審計讓這家建筑公司的董事會產生了一種虛假的安全感，導致該公司做出了一系列財務決定，使得Carillion 在2018年陷入破產。Carillion的破產管理人在呈請高等法院的文件中表示，畢馬威在審計中遺漏了一系列“危險信號”，這讓Carilion的董事會對公司的財務狀況產生了錯誤的理解，進而導致其承擔了不可持續的債務。截至2023年2月，畢馬威Carillion審計失敗案仍在通過法庭進行審理，尚待法院對本案中審計師民事責任作出裁決，最近進展是，畢馬威已經申請將這起訴訟案的審理推遲到2024年進行，原因是畢馬威聲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準備辯護。

3.審計師可能承擔的民事責任。英國特許公認會計師在其職業生涯中承擔民事責任的情況主要有以下幾種：（1）未能遵守專業標準；（2）錯誤和疏忽；（3）故意欺詐行為；（4）違反合同條款；（5）侵權行為（如侵犯了客戶的知識產權或其他權益）。此案與以往審計師會同公司財務造假的案件存在差異，假定畢馬威在本次案件中不存在故意欺詐行為，如原告指控畢馬威在此案中應承擔疏于職守的過失責任，則需要提供明確的證據證明存在失職行為，如此將大大增加本案取證的難度。此次案件的審理將受到廣泛關注，因為它反映了投資者和公司之間的信任關系以及審計機構在維護市場透明度和投資者權益方面的責任。如果最終判決結果對畢馬威不利，這將對審計行業和投資者信任產生深遠的影響。

（三）英國Serco財務造假案

1.案情介紹。Serco Group PLC是一家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其業務范圍涵蓋衛生、交通、司法、移民、國防和公民服務等公共領域，英國最大的政府承包商之一。Serco Limited（SL）是Serco Group PLC的子公司，其利潤主要來源于與英國公共部門提供的服務。Serco Geografix Limited（SGL）是SL旗下的全資子公司，SGL的主要業務是生產制造電子監控設備，用于供應SL與英國司法部簽訂的電子監控設備合同。

2013年底，在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針對一起案件對SL進行調查過程中，Serco Group PLC發現SGL和SL之間可能存在人為操縱會計數據的行為。而在進一步調查的過程中，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發現SGL和SL于2011年至2013年間存在欺詐和財務造假的行為，主要包括違反《反欺詐法》，向司法部提供具有欺詐性的合同、以及偽造會計記錄、虛構收入成本、虛增利潤、對重大會計事項進行誤導性陳述等行為。經調查，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認為SGL是本案的欺詐主體，而SL是欺詐行為的受益者，因此該欺詐行為是由SL內部的管理層制定的，但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并無證據證明SL的管理層參與設計實施欺詐行為。

本案由倫敦皇家法院進行審理，在審理過程，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與SGL達成延期起訴協議并向法院提出申請，2019年7月4日，法院同意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延期起訴協議的申請，這意味著該公司在經過六年的調查后將不會受到刑事指控。作為達成延期起訴協議的代價，SGL需要向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支付1,920萬英鎊罰款。

值得一提的是，SGL母公司股東以SGL財務造假導致Serco Group PLC股價跳水為由起訴了Serco Group PLC，但并未發現相關股東是否追究了審計師的責任，因此難以探究法院對本案中審計師民事責任的看法。

2.審計師責任分析。在2011年至2012年SGL從事欺詐與虛假會計行為期間，德勤（Deloitte LLP）承擔SGL的審計工作。鑒于此，FRC也對德勤的審計行為展開了一系列調查，并最終認定德勤及相關人員在從事審計工作期間存在不當行為。FRC于2019年7月發布的制裁公告表明，德勤與其合伙人海倫·喬治（Helen George）在審計期間存在不當行為，主要包括：（1）未能及時識別SGL審計文件中明顯存在的潛在欺詐風險；（2）未遵守重要的審計準則，主要包括未及時識別重大欺詐及錯誤風險、未保持審慎職業態度；（3）審計失敗涉及兩個會計年度，可見這并非屬于偶然的過失事件。FRC認為，德勤和海倫·喬治“未能按照專業能力和應有的謹慎這一基本原則行事”。但同時也指出，德勤與海倫·喬治都沒有從審計活動中獲得或計劃獲得任何非法利益，因此其不當行為僅限于未能誠信行事，而并不涉嫌參與故意欺詐。德勤與海倫·喬治都承認了自身的不當審計行為。在綜合考量不當行為嚴重性等因素后，FRC最終確定對德勤罰款650萬英鎊，對海倫·喬治罰款15萬英鎊（折算為和解金為9.75萬英鎊），同時督促德勤開展審計人員培訓工作，以改善不當審計行為。同年9月，FRC又以審計不當為由，對參與2012年審計工作的Ross Howard處以12萬英鎊罰款。

3.未向審計師追責的原因分析。根據有關報道，并未發現SGL母公司股東是否追究了審計師的責任。事實上，這種情形在英國較為常見，英國近幾年發生的幾起著名財務造假事件中，幾乎都未出現投資者向審計師索賠的情形，這或許與英國司法制度環境息息相關。其一，英國的法律環境相對保守。法律要求投資者必須能夠證明審計師存在嚴重的疏忽或違規行為才能起訴審計師。投資者需要證明審計師存在明顯的錯誤或疏漏，而這通常比較困難。其二，審計師職業準則和法規的規范要求審計師必須遵守嚴格的職業準則和法規，比如英國公司法和證券法等。這些準則和法規規定了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的職責和義務，并要求審計師提供準確和可靠的審計意見。如果審計師嚴格遵守這些規定，就可以降低虛假陳述的風險，從而減少投資者對審計師的起訴。此外，與美國、加拿大等國家不同，在英國，進行大規模的證券訴訟費用昂貴，而一旦敗訴，投資者還需要負擔SFO與FCA高昂的執法費用，這些因素綜合導致長期以來英國的集體訴訟制度并不發達。但隨著引入第三方訴訟資金、機構投資者活動增加和公共監管活動需求，近幾年英國證券集體訴訟數量有所增長，某種程度上，這種趨勢也有利于投資者在財務造假案件中向有關審計師索賠，從而促進執法機構合理認定和分配審計師的民事責任。

二、英國審計師鮮少涉及虛假陳述訴訟的原因分析

經過檢索發現，英國審計師涉及的訴訟案件多為不公平解雇和殘疾歧視等就業相關問題。由于上市公司財務報表虛假陳述產生的訴訟，幾乎沒有將審計師列入共同被告的情形。近些年較為知名的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案件，比如BNY Mellon梅隆銀行倫敦業務的審計失職，英國會計監管機構向畢馬威處以1250萬英鎊的罰款；2014年對零售商British Home Stores及其控股公司Taveta Group審計失敗，英國會計行業監管機構對普華永道處以1,000萬英鎊罰款，FRC對前普華永道審計合伙人Steve Denison處以50萬英鎊罰款，且禁止他未來15年從事審計工作。以上案件均是由監管機構對審計師及相關責任人員處以行政處罰，未發現投資者將審計方列為虛假陳述案件的共同被告并要求其與上市公司對投資者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情況。下面將對這種情況產生的原因進行具體分析。

1.約因制度與合同相對性原則的約束。受其令狀制度的影響，早期英國法要求合同必須符合某種“形式”才能請求強制履行。它只承認蓋印合同和簡單合同這兩種，前者因具有正式性能被強制執行；而后者則必須具備某種要素才能強制執行。這種要素就是約因。約因是“從原告處所得之某些具法律上價值者,它可能是某些對原告造成之損害或被告獲得之利益”，這是由19世紀英國法官們提出的“獲益—受損規則”和由霍姆斯提出的互惠交易理論。合同必須有約因的支持，沒有約因合同不能強制執行，而在會計師和投資者之間往往不存在約因。其二，合同相對性規則。按照這一規則，只有合同當事人才能享有合同上的權利，也只有合同當事人才應負擔合同上的義務。因為合同相對性規則的約束，使得英國法上不可能產生像德國法上附保護第三人作用合同的制度。

2.限制承擔責任的對象范圍。在審計師存在過錯的情況下，其承擔責任的范圍也會不同。英國審計師對外承擔的是一種連帶責任。根據連帶責任的相關理論，當多數侵權人共同造成了某一危害結果的發生，或者是不確定某一行為人造成損害，通常法律會要求相關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在這種理論指導下，審計師與被審計單位應對第三人承擔連帶責任。但是在長期實踐中，人們發現連帶責任的適用會導致審計師承擔責任與其過錯不相匹配。在很多案件中，由于審計師背后有事務所作為經濟支持，在承擔責任時經常被選為第一順序人。在對外承擔責任之后，審計師的經濟利益很難得到補償，因此在70年代，英國審計師行業面臨著訴訟爆炸的局面。

自1990年以來，英國法院一直遵循上議院在卡帕羅（Caparo）案中確立的規則，拒絕承認審計師對投資者和單個股東的注意義務和過失責任，改善了擴大審計師責任承擔范圍的現象。過去英國相關判例通常認為“審計師在證明‘承擔責任’的情況下可能對投資者負責”，這與紐約法律要求審計師必須將原告的依賴作為“審計其客戶的最終目的”相一致。但卡帕羅案本身提供了一條“一般”規則，認為審計報告一般是針對股東的，以便他們能夠行使公司治理權，如董事選舉。而上市公司財務報表的審計師對依賴審計報告決定購買公司股份的廣大公眾沒有注意義務。同樣，審計師也沒有對現有股東的注意義務，以決定是否進一步收購，即沒有強制規定法定的審計要求，以提供信息協助股票收購。通過這種對第三人設立門檻的方式，導致英國社會公眾投資者將審計師列為共同被告的訴訟大大減少。在英國，長期以來法院均認為特許會計師只與公司及其所有者具有合作關系，因而特許會計師只對公司及其股東承擔法律責任，而對任何第三人不負法律責任。直到1963年發生黑德利·伯恩公司訴赫勒和帕特納斯公司案件時，英國最高法院才開始確立對第三人損失的賠償機制，認為第三人因信賴特許會計師的意見而遭受損失，即使與后者沒有合同關系，后者也應該承擔職業過失責任，但沒有明確規定適用于特許會計師承擔的責任。1972年，英格蘭及威爾士特許會計師協會專門發布了一個關于職業責任的法律原則的聲明，指出特許會計師在下列情況下要對第三人的損失承擔責任：（1）、在已知或必然預見到第三人將依賴財務報告時，為客戶編制報表或簽發審計報告；（2）、對客戶信用的高低、客戶的履約能力等情況做出保證，或者給予其他形式的證明。20世紀80年代以后，英國最高法院將對第三人的范圍擴展為可以合理預見到的第三人。不過，特許會計師對第三人承擔責任只有在特許會計師存在重大過失時才適用。

3.嚴格審計師民事責任認定標準。英國自脫歐之前，仍屬歐盟國家。2009年之前，以英國為代表的歐洲地區國家審計行業訴訟趨勢日益增長，而審計師責任險承保不足。因此，2009年歐盟委員會為在競爭性審計服務市場中促進審計師事務所的發展，發布《關于限制審計師民事責任的建議書》（以下簡稱《建議書》）。該《建議書》的出臺逐漸通過限制英國審計師民事責任，控制審計師事務所數量，進而保護英國資本市場。《建議書》規定允許被審計企業與法定審計師或審計師事務所在雙方達成的協議中確定民事責任賠償限額。英國對于審計師民事責任的追責力度逐漸加大，但與此同時，對于審計師民事責任的認定標準也越來越嚴格。這也是在特易購一案中，FRC在對審計師普華永道的審查中，沒有發現足以認定并進行處罰的證據，宣布放棄對普華永道的調查的原因。

4.行業監管措施的實施。英國審計師行業實行的是由職業團體高度自治的管理模式。職業團體為促進全體會員恪守職業責任，確保審計質量，從根本上抑制訴訟案件的發生，采取了諸多行業性的措施，比如積極制定和完善獨立審計準則、職業道德規范等執業標準。英國審計師職業界原本一直對制訂獨立審計準則持消極態度，認為它會束縛從業人員的手腳，但在審計訴案不斷發生，投資者和公眾批評之聲日益強烈的形勢壓力下，于70年代末開始改變態度，轉而采取積極姿態。幾大獨立的審計師協會聯合成立了審計準則委員會，于1980年頒布了基本業務和報告準則，此后又相繼發布了30多項審計準則說明和眾多沒有強制性的審計指南、解釋性材料，從而建立起一個科學權威的獨立審計準則體系。

三、英國審計師民事責任對我國的啟示

從英國的上市公司財務造假案例中發現，英國市場對審計師的審計失敗責任持有相對寬容的態度。審計師牽扯進入證券虛假陳述訴訟并被追究民事責任的案例屈指可數。對于此類案件，或是在起訴階段即告終結，或是和解結案，真正完整地走完全部訴訟程序并被追究責任的案件寥寥無幾。更多的案例是以監管機構處以罰款并對相關責任人實施禁業處罰而告終。

以Serco案為例，本案并未進入司法程序，而是由FRC對德勤的審計行為展開一系列調查。雖然分析了審計師德勤與前任合伙人海倫·喬治在審計活動中存在過失行為，但同時也指出審計師并沒有從審計活動中獲得或計劃獲得任何非法利益，因此其不當行為僅限于未能誠信行事，并不涉嫌參與故意欺詐，且德勤與海倫·喬治都承認了自身的不當審計行為。在綜合考量不當行為嚴重性等因素后，FRC最終確定對德勤及其合伙人處以罰款和督促開展審計人員培訓工作的懲罰。但是這種罰款并不是對投資者的民事損害賠償，此種責任也并非嚴格意義上經過法院經審理程序后認定過錯所需承擔的過錯責任，而是監管機構出于行政職能作出的行業違規處罰。由于沒有判決書，原告能否舉證證明被告存在過錯，法院最終能否采信并認定審計師過錯，外界不得而知。但從英國重大欺詐調查辦公室與SGL在審理程序中的辯駁以及最終的和解條件來看，審計師是否承擔民事責任的關鍵在于審計師是否存在欺詐行為。審計師在執業過程中存在審計違規行為，只能證明其存在輕率的過失，而不能據此認定存在欺詐，并不必然導致審計師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審計師在維護市場秩序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應保持審慎態度和合理的職業懷疑。但是在資本市場中，財務造假方式屢見不鮮，審計師難以保證審查出所有的重大財務疏漏。因此如何進行妥善定責，體現了不同市場對于審計師角色定位的認識，以及對資本市場監管的理念之差。英國對審計師責任的承擔持審慎態度，不單純以造成損失的數額進行追責，法院更多地從利益、時間、對公眾的影響、不當行為的主觀方面、違反準則的嚴重程度、是否仍在持續、對行業的影響等多個方面考察審計不當行為的性質和嚴重性而進行綜合認定，避免一律連帶責任過分加重審計師的負擔。因此，出于對審計師角色的尊重，也是對資本市場健康發展的考量，我國應當借鑒英國市場在認定審計師民事責任中的有益經驗，在確定審計師民事責任時多方面綜合認定，持審慎態度，避免單一歸責，避免出現審計師權利、利益與責任極不一致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