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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短篇)

2023-04-15 08:16:36李曼旎
鴨綠江 2023年2期

李曼旎

1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生活欠缺幽默感,特別是看到晚霞洶涌,遙遠的蝴蝶在離我最近的草尖上含糊地死去之時,我感到天國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如此嚴肅,活像是一具被捆綁在行刑架上、流干了血液的尸體。只有看見仰躺在身邊的小狗潔凈的面龐,它玻璃似的眼珠里我依然存在著的面龐,我才驚覺自己已不再是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寂寞的小女孩。被許多或是甜蜜、或是骯臟的秘密浸潤過后,我的臉也開始像那些我曾見過的人臉那樣,漸次模糊了形狀。那是我剛來天國不久的時候發現的一個規律:越是在世上活得久的人,他的臉落在別人的眼里,就越是模糊不清。譬如那些中年人與老人,他們的面目有如無味的蠟,似乎隨時可以燃燒起來,為我們散放出微弱的溫暖。在天國里,一天天我所見到的,幾乎都是這樣的人。偶爾,我也看到一些初生的嬰兒,甚至是小小的胎兒混進這里頭,他們肉團團的,還沒有被雕刻出五官的臉在這里顯得無比明晰,對比其他朦朧的噪點來說,就如同古希臘的雕像一般清楚。至于我,死的時候尚算年輕,我的臉介乎光和疼痛的肉之間,時而迎來那些蠟燭人凄涼的注視,他們的凝視讓我感到倍加寂寞。怎么辦呢,在這里我沒有朋友,人和人之間也并不相互溝通,或許是有資格上天國的人,早已在人世里磨掉了理解與被理解的欲望。我是怎么混上這來的,而不是去到其他更殘酷、更真實的地方?這是一個謎。無論讓哪個審判者來看,我的生命里,原本沒有絲毫足以稱得上神圣、嚴肅的部分。

在天國里,唯一一個令我感到熟悉的人,是一個總是穿著紅色衣服的女子。有時是一整套紅色的運動服,有時是一件疼痛得像是舌頭的紅裙子。見到她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她也死得這么早,不過仍然比我死時的年紀晚上了一陣子。十年?十幾年?約等于一條狗的年齡。我從童年時認識她,現在依然認識,而她始終不知道我的存在。小時候奶奶領著我去上幼兒園,總是能在同一個地方,看見那位紅衣女子一個人燦爛地步行,從白天到晚上,從我上學到放學,她永遠在那里,如同一尊會游動的神像。人人都講她發瘋了,才會日復一日地在同一個地方徘徊了那么久。奶奶總是捂著我的眼睛令我不要看她,就好像那瘋病會傳染似的。事實上,后來的我與她并沒有什么本質的區別,現在我們一樣,在天國幽靈般大朵大朵地游蕩。那時我無法看清她的臉,現在也看不清。可能唯一的區別就是,那時候,我不覺得這一切都是幻象。

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看不清任何人的臉,只看得清動物,也就是被他們稱作畜生的那種東西。它們的鼻子、眼睛,有時候還包括濕漉漉的舌頭,就那樣黏黏地搭在我的手上,用沉默對我進行一段段一五一十的陳述,他們的前世是什么樣的人,而如今又是為什么落入了畜道。而我的父親則是一條黑色的大型犬,沉默,頹喪,卻無所不能,他也有鼻子有眼睛,卻不像其他動物一樣懂得如何用舌頭舔我的手,令我覺得喪失了一些親近感。后來我才知道他不是動物,而是一個總是喜歡穿黑衣服、不茍言笑的人,并且他是人這一點,是導向我也同樣成為一個人的直接原因。他這個人一生沒有過錯,除了好面子以外沒有其他缺點,他總是掛在嘴邊,“我們家”,就是古代時所說的大戶人家。我們有一整棟獨棟的房子,這棟房子有整整四層樓,從街的那一頭就可以遠遠地看見。怎樣呢,這還不算是富人嗎,這還不算是富人嗎?他興奮地證明著,好像那就是我們家中最顛撲不滅的真理。在我的第一生,我一度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但比起我在未來所看到的富人,我們家根本不算什么,而比起后來我在天國看見的富人、將來的富人又不算是什么。這才是我們與富人真真切切的共同點,無關乎房子蓋得多高,屋里有什么樣纖細漂亮的陳設。

我十六歲的時候,父親終于失去了這棟曾經令他驕傲無比的房子,因為賭博。沒人想象得到這樣一個老實人,卻愿意為了一些豪情四射的瞬間,甘愿賠上毫無破綻可言的前半生。不管怎么說,那句關于富人的、如同緊箍咒一般的話語終于從他的嘴邊離開,我感到前所未有地輕快。在記憶中的一個半死不活的黃昏,搬出那間房子,我們終于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喪家之犬,父親似乎重新從穿著黑色衣服的人變回了一條黑色毛皮的狗。其實我并不在乎他是誰,從我出生的時候他就在那里,他似乎也可以永遠在那里,只要我看不見,他的形象便始終掩埋于那些坍塌的物質當中,無法自由地離開。整個童年和青春期我都在猜測,這個黑色的形象,究竟什么時候會從我的生命中剝落呢?現在我當然可以宣布這個無人在意的答案了,最后,我的父親把我養到了十九歲。但從他的視角里來看,他大概是一直養到了我死,無論富裕還是貧窮。十九歲時我離開了家,只為了某種沒人向我許諾過的“全新的人生”,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等同于是死。從那以后,他的畢生成就又多了一項,那就是對我,他唯一的女兒,這輩子實打實地不離不棄了一次。可對我來說,這不過是我活著的很多很多生世中的其中一世。

2

他們都說,我會離開老家到H市去,是因為那里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地方。就連空氣都是用甜蜜的黃金做成的,地底流淌著死去的鮮花和蜂蜜,任憑誰去了那里,都猶如重獲新生,遠遠拋開了前世的一切疼痛困頓。或許還有那里最新鮮的生活方式,你的老家是不是連咖啡廳都沒有幾家呢?他們擺出僵硬的、傲慢的神態,預言這座城市最后會吞盡我的血肉和尸骨。又告訴我,我能夠拋掉家庭遠遠地離開,已經算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情,因為有人替我扛起了那些麥子和柴刀。我沒能聽懂他們的預言,他們的話不像濕漉漉的動物那樣好理解,其實我來這里,不過是為了一些隱約的可能性,像是通往綺麗天國的通道,又像是通往危險的巨型滑梯。沒有什么比真正的危險還要吸引人了。

初到H市的時候,我迷上了穿梭在一個個大型商場中四處張望,任由過于干燥的暖氣一點點掠奪了我的皮膚,就好像它們原本就不是我的皮膚那樣。在H市的冬季,我的皮膚如同魚鱗一般寸寸綻裂,或許這里的確是某個固體形狀的海洋。所有的東西我都覺得那么新奇,那么好,好到讓我毫無準備,卻又隱隱透露著一種恐怖。如同來到一個巨型神秘生物的胃里,還沒被咬碎便被活生生吞了下去,我能夠清楚地感到是有什么東西碾過了我。但是,沒有痛覺,取代痛覺的,是被重重拋起的迷失感。我預感到自己一定會在這里迷路,至少一次,而那一次迷路將會讓我永遠回不到原來的地方。在前世我有過一個得了老年癡呆的爺爺,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在父親的回憶里,他是溫文爾雅的知識分子,晚年卻因患病而脾氣暴躁,誰也再不記得。他只記得要接孫女下幼兒園回家,他也正是失蹤在接我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從此化作了游走的幽靈,和那個人人唾棄的紅衣女子歸于同類。我的記憶也變成了一段屬于幽靈的代碼,不再記得他的樣子,只記得他常常和藹地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羊毛衫,他穿那件羊毛衫的時候陽光總是會很好。后來,他逐漸模糊的面目淹沒了他自己的照片。有時我覺得這一切都因我而起,我的奶奶應該恨我,但她沒有。她只是偶爾仍然夢見爺爺,夢見自己的一生,后來她做夢的頻率越來越少,直到記憶再不足以堆積出夢境的材料為止。我離開家的時候,我的奶奶已經九十一歲,或許她還可以將這個數字增添得更大,或許將會達到一百。這樣,她的記憶便可以以世紀尺度衡量了。

或許我的運氣真的不差,用完了從家中帶來的最后一張鈔票時候,我找到了在H市的第一份工作,盡管那并不是一份正式的工作:替一位離異或是喪偶,或是從來沒有真正結過婚的獨身男子,照顧他還在上幼兒園的女兒。看到那個人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當我以為永別的時候,我的父親以這種殘酷的方式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身邊來,就像是一次輪回。他比從前那個父親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富人,可是比起將來我要見到的富人來說,他又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可憐人。在他那套位于H市市中心的房子里,他向我介紹著房子里的古董家具,它們“都是明清時期的”。他的神色略顯得靦腆,像一個農民般穩重,又不乏自豪地介紹著他的麥子。還有那個脾氣古怪的女兒,除了一只白色的毛絨玩具狗,她不愿意對任何東西開口說話。她沒有媽媽。那個男人告訴我,他好像有點傷心,又并非特別傷心。

我的新生活正是從那些明清時期的古董家具開始的,它們幽深而脆弱,雕花的洞眼恍若一張張足以吞沒我的嘴,我恐懼它們的存在,卻要常常拂去落在它們表面的灰塵。那時候的H市正在試行垃圾分類,我學會了如何從混雜在一起的垃圾之中分揀出沾滿血的衛生巾、沾滿眼淚的紙巾,還有種種我的身體不斷制造出的穢物,它們真多,而我的身體一天都不會休止。所幸那個小女孩需要的不是一條真正的狗,否則,照顧動物還會讓我的工作量增大,何況我擔心真正的狗會像以前忽然開口,對我講出一段我無法承受的故事。而如今那只毛絨玩具狗云朵一樣,軟軟地耷拉在女孩的膝蓋上,好像她們如此相對著,就能夠永遠與外界不相聯系地度過一生似的。望著她們的時候,我忽然靈光一現,想通了那個紅衣女子的事:其實她在那條步道上走來走去,只不過是為了遛一只狗,它真的存在,只是別人看不見。可我離開家鄉已經太久,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已經死去,還是仍然活在一種并不需要的屈辱當中。而就在我恍然悟出這一點,還沒來得及向世人宣告的時候,我的雇主,那個如同曾經的父親一般的男人,也終于學會了如何伸出舌頭,輕輕舔舐我的身體,彌補了童年時期缺失的遺憾。這一次不再是手,而是古董家具的洞眼般更為幽深脆弱的地方。我學著像撫摸所有乖巧的動物那樣,笨拙地撫摸著他的頭發,毛茸茸的,如同一只小狗一般,令我感到純凈的悲傷。

3

從那個人的家里離開的時候,我偷走了小女孩的毛絨小狗,以及一件看上去或許會值錢的小小的花瓶。我想小女孩實際上已經不再需要那條狗了,而那個花瓶大概也不過是冒牌貨色,就如同一座城市不值一提的繁華、有錢人的面子一樣山寨。否則,單單是為了偷竊他人珍愛之物的罪行,我也不能像如今這樣,成了一個困在天國的人,而該是在地獄或者人間的什么地方灰飛煙滅。重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時,我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不一樣的人了,我已經明白了用勞動換來金錢是什么滋味,也在這條被欺騙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而且,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從前我看不清楚的,現在想必一一都能看清了。譬如那些在街上走來走去的人。我不僅可以看清楚他們的臉,甚至可以看清楚他們的心,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一個新的世界、新的人間向我敞開,慷慨地對我伸出了手。這敞開不過維持了幾個小時,我不能長長地留在這里,也不愿意回去。我多想現在就死了,和我手上那件小小的花瓶一起輕飄飄地碎在路上,它一定不會覺得疼,只會覺得這樣的死來得太晚了。血肉模糊的花和雪白的瓷片埋進地下,毛絨小狗身上遺留下來的甜香編織著空氣,很輕易地,我就死在了這里。他們說的那些血肉和尸骨的話,原來不過是字面上的意思。

人人都覺得我死得不值——我是說,如果有人知道一個年輕女孩就這么死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定會感到可惜,無論那個女孩的美丑和經歷。但現在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而我只覺得自己死得幽默,死得其所,仿佛一幕洋溢著特效笑聲的情景喜劇。他們說,女子哭訴的樣子是丑陋的,還好我的死過于突然,沒來得及在什么遺書里哭訴生前痛苦。我想,這或許是美的本能在作祟。不管怎么說我的新生活都將要開始,我的道路還在繼續,我拖著破碎的肢體走上了很久,血液讓我看上去就像那個可憐又可怖的紅衣女子。我想過在道路的盡頭,是不是會有人問她,孩子,為什么你總是在走路。為什么總是你一個人在走路。然而只有天國的主人,那個冷酷的審判者才有資格做出這樣的問話,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回答。大家說,在年輕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神志不清地游蕩著,被一個陌生的男人領回了家中又離開,也不知道這兩件事情的發生誰先誰后。

關于死我隱隱約約知道一些事情,我又不知道。小時候我曾去參觀過為爺爺準備的墓地,但由于下落未明,他從未真正地下葬,就這樣永遠滯留在了世間。山上的公墓在勞改所旁邊,我不記得勞改所里是否還有犯人,如果有,他們大概剃著整齊劃一的光頭。但勞改所也已經是時代的遺物了,它們也被推平了,不復存在,取代它們的,后來,山下修起了高高的教堂。這些教堂像細菌一樣越來越多,大家都說,我們老家的人從前著迷于修墓地,現在卻沉迷于蓋更高、更新的教堂,只可惜這些都已不屬于我。在道路的盡頭,我看到屬于我的,是一個僵硬封閉的處所,一層層山刺痛地覆蓋下來。他們說,這里就是天國,有點像我的家鄉,可是這里似乎比我的家鄉還要沉悶封閉。但是,這不要緊,只要有足夠的土地,建起漂亮的、遠遠就能望到的房子,誰都可以成為幸福的富人。而天國的土地并不屬于任何人,管理天國的人卻是一個人世間再卑微不過的乞丐。生前他被人為地制造成殘廢,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肢體扭曲著,以一種自然生長出來的人難以想象的姿態,一如在志怪筆記中才能搜索出來的描述。

可那個乞丐卻在天國步行矯健,正是用那畸形的、不可思議的肢體,演示出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上的裸體男子般神圣的,抹著光亮棕櫚油般的肉體美,仿佛在昭示一種神跡。真正的神跡,來告訴我這里的確是貴賤顛倒、受難者有福了的天國。我走到這里來的時候是一個黃昏,初見他時,看到他殘缺的手上長出一枚嶄新的、鮮紅色的手腕,太陽光線把他原有的關節切斷。這里將不會再有殘疾人,更多的手墜落下來,想要多少只就有多少只。鮮紅鮮紅的手腕,紛至沓來搭在他原有的斷肢上,陽光落在我身上,惡心倒像是整整一塊脂肪。接續不斷的淺黃色停留在他的皮膚上。他回過頭來,看著我粲然一笑。

4

活在天國的感受如何呢?沒有人問我,僅僅是我自己想要吐露。和活在人世一樣,偶爾我感到無聊,偶爾我在角落之中找尋著自己新的發現。初次見到天國主人時的驚心動魄宛若一種特殊的藥效,久而久之,那心動越減越少,直到它不動聲色地融入我的日常生活為止,像極了我已經開始了我的另一生。偶爾我會想到要在這里找找那些失蹤的親人,比如說我的爺爺,如果連我這樣的人都在天國,他有什么理由不在這里?這樣的想法驅趕著我再次開始了自己的道路,這一回,我來到了一座在記憶中看上去很遙遠,走起來卻很輕松地到了的山上。來到模糊的山前,鋒利的山前,我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年輕人,也許是守林員。我想要略過他,他卻主動向我走來。

他問我:你是來這里找人的嗎?我說,我不知道,我正要問你,有沒有在這里看到其他人。他說他也不知道,但“你闖進我的領地了”。

對不起……我說。我以為天國的土地不屬于任何人。轉頭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看見天國的主人,那個乞丐就在我后面。他說,對,天國的土地不屬于任何人。如果你想,可以去任何地方看看。原來這座山也是我的夢,當然不是天國里的夢,天國里的人是不會做夢的。這是我小時候的某一個夢,如今我沉陷在對它的回憶里,即使在天國,它也時時復現,就像十六歲以前,我遇到什么人,都像是在夢里遇到的。有時我也覺得奇怪,早在一個年輕時的夏天,父親親眼看著那些陶土制成的佛像化作碎片,風和太陽都太猛烈,那么容易就將它們老化損毀,從此他不相信任何一個可以救人的神。可為什么作為他的女兒,同時讓他驕傲和蒙羞的女兒,卻相信靈異,相信世界上所有的鬼魂,不像其他人一樣只相信富人。在天國里,那個乞丐就是貨真價實的富人,對他我有一種奇妙的親切感,可能我曾經見到過他,在H市,在上輩子,某一個和那個甜蜜的城市格格不入的不起眼的角落。但如今,一切都被顛倒了過來。昔日被視作墮落的,在這里卻成為一條通向永生不死的幸福之路。過去我那么鮮艷地憎恨自己的平凡,憎恨那些將我拒絕、讓我變得灰暗的尺度,在死后,我卻當真變得鮮艷起來,如同一只慘烈的、被刺瞎的眼睛。在我最渴望被救贖的時候,那個乞丐,抑或是天國的主人,向我伸出了他的手。

那個墮落到我們身上的是一個只存在于年輕人的回憶當中的下午,四面八方的動詞都涌到我們身邊來,他告訴我,因為我是一個只對動詞敏感的人。那時我也不記得其他的東西,只剩下動作,所有的動作都匯聚到一起,被壓縮為液狀,所以才能夠在記憶里那樣快慰地流動。它們的觸感清澈地敞開在空氣之中,而空氣卻干燥到呈現出顆粒狀,像動物園里的飼料,我們像兩頭永遠愚笨的驢在啃咬自己身邊的干草。我死去時的樣子,他死去時的樣子,恍若在昨天交織在了一起。那就是幻象最初消除的時候,他的臉在我的視覺中,漸漸剝離了那些灰蒙蒙的、骯臟的肉的部分,最終只剩下絕對清澈的白骨。不知道在他的眼中,我是否同樣如此。筋疲力盡的時候我想到要問他,是做乞丐的時候痛苦,還是做天國的富人時痛苦?他說,最痛苦的時候一直都是現在。我忽然有一點點懊悔,如果我問的是做乞丐和富人哪個更幸福,說不定他也會回答,最幸福的時候一直都是現在。可是遲了,一切話語已被用盡,審判者的面孔重新變得殘忍,我們所剩下的只有沉默。我唯有在這份猙獰中,獨自離開他,離開那些讓我瀕死的瞬間。

離開他以后我才知道,天國其實很大,遠遠不止我最初看到的那么一點神似家鄉的空間。這里既不乏原本以為地獄中才能看到的景象,也有像人間令人向往的城市那樣靡麗誘人的所在。那個健步如飛的殘疾乞丐也不是天國唯一的主人,只能說是一個區域的管理者,即使是在這里,秩序也井井有條,我不知道的事情遠遠比我知道的要多。望著那些滔滔的、令我感到迷失的臉,沒想到我還沒來得及在H市迷路,就在這里迷了路,再也回不到原來的地方。天國里的人也會老去,變得遲鈍,一路上這里的美色與聲音塞滿了我的眼與耳,又一次地,我什么也看不清了。在記憶的盡頭,我遇到了一個號稱會算命的人,我很訝異,他的形象并非一個道法精深的老人,而只是一個好像在瞎胡鬧的小孩,可是,他的聲音又真真切切是老人的聲音,分毫不差地用構成老人嗓音的原料堆砌起來。他指著我,自顧自對一旁的人說:“這個女的很靈敏,就像動物一樣。如果不早死,她可以……”聽了老人的話,我剛剛得意了沒有多久,他又說:“五官之中唯獨眼睛不好。這個女的已經快要瞎了。”

我確確實實快要瞎了。我敢對任何人說出這句話,也不在意任何人這樣說我,我不懼怕所謂說出來便會實現的言靈,何況我已經到了天國,許多人的行動根本就不需要用到眼睛。這是人類從感光生物到不需要光也能生存的動物的退化,或許是盛大的進化。那些在從人間到天國的路上,我所看見的污穢的東西都堆積在我的眼球里,而我有自己的方法去躲避。一開始,當我不想看見的時候,我便不會看見,后來就算是想看見的東西,我也再看不見了。在天國的時日足夠久以后,我已然忘記了色彩,以后,我還會拋棄形狀輪廓,拋棄味覺和香氣,我什么都不需要了。最后一次我看見的顏色,是鳶尾花那樣甜蜜而帶著媚氣的紫色,我在想,紅衣服的女人其實知道自己的衣服是紅色的嗎?她總是穿那件紅色的衣服,是因為真的喜歡紅色,還是因為辨認不出那些不如紅色奪目燦爛的色彩?

5

奶奶說,爺爺失蹤以后,生命就變得如此無聊,沒有任何人能夠陪伴她回憶,夢魘中那些胎兒玲瓏剔透的哭泣聲讓人恨不得把自己撕碎。而年輕時的回憶則是,只要稍微長出一點蒼老的痕跡就會被忘掉,揉成一團廢紙。后來她也像爺爺一樣忘記了自己,忘記了孫輩的名字,忘記了任何一個可能在生活中出現的人稱代詞,卻總是會想起那個曾經在清晨和黃昏無故出現的紅衣女子,這一與她一生大部分并不相干,甚至一直恐懼著想要回避的形象,卻如水草般冰冷地纏繞在她最后的記憶里。當再沒有任何熟悉的東西可支撐她的存在,她便轟然倒塌,用廢墟般的身體為我重塑了一尊可視的參照物。在天國里我曾嘗試尋找她,但是徒勞,她沒有在這里出現,她竟然真的是一個難得的、長壽而有福分的人,幾乎和一個世紀同齡。在她的世界里,沒有人罹難,也沒有人需要獲得自由。

和那個紅衣女一樣,我走了這么多路,仍然什么也不懂。人的生生世世有著那么多輪回,一定有某一生我受難了,卻從來沒有哪一次得到過真正的自由。人世里盛滿了破碎的、棱角鋒利、足以將人戳穿的欲望,傾訴欲、死欲,還有一些別的什么東西,大大小小的,失去重力。而在天國,空氣中噙滿了大朵大朵荒廢的、不知所終的眼睛,它們曾依附的人臉已經模糊消失,不知去向。我行走在它們之間,反復尋找的不是任何一個失蹤在我身邊的人,而是某一條小小的狗。那條屬于我的童年、沉默的黑狗,那條被紅衣女子遛著的不存在的狗,還有那個小女孩一直抱著的白色毛絨小狗,它們到底去了哪里?如果這些通靈的小動物只不過充作安慰品存在,虛假的甜蜜,是不是比沒有要好?虛假的甜蜜,是不是比沒有……虛假的甜蜜就是沒有。我想從天國回家了,不是因為思鄉,如果有更好的去處,我對家鄉不會存在半分真切的思念。只是因為,天國也并非什么值得駐留的地方。運氣好的話,我會在另一種記憶中,開啟我另一種富于幽默感的下一生,又或是不幸到像那一團團花般的嬰兒臉,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被清清楚楚地送回這里來。有太多種可能性屬于現在的我,這是我曾經多么盼望的事情。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我只能在此生與未來生的縫隙里,像這樣如同一個睜眼瞎般等待著。

最后一次在這個被虛構出來的地方看向自己的家鄉,那個光禿禿的地方,卻在我看向它的那一刻盛滿了各式各樣的情侶。它們組合的方式很滑稽,老人與少女相配,殘廢的乞丐與最美麗的女子相配,但零零散散的琴聲依然伴隨著它們,保佑著它們。無論如何,他們在音樂聲中跳舞,疲倦的面容偶然展露出似是不屬于他們的優雅超脫的神態。他們灰蒙蒙的眼睛里泛著淚光。我終于在無邊無際的人海中找到了我的那條狗,找它是類似某種執念的事情,當我發現它的時候,它的毛色已經混濁不堪,難以辨認出干凈利落的黑白。我想拾回它,讓它繼續好好地陪著我,可是它也正在跳舞,跟一團漂亮的、熠熠生輝卻沒有人可以看見的空氣。它看上去好快樂,而在這群跳舞的人中我又落了單,只能沿著曾經一遍遍走過的路線,慢慢走回了曾經的家里。

在一個路口,一些即將消失的煙霧中,我看見了那個熟悉的不屬于我的房子,它并沒有什么變化,依然無我地立在黃昏之中,活像是富人們會住的房子,當然,那也僅僅是一種扮演,我在此刻看到的黑暗,并不比我熟識的黑暗更深……因為,我并沒有離開太長的時間,何況建材也不會像肉那樣易于衰老腐爛。黑暗的縫隙中我看見奶奶的臉,在朦朧的幽深中依然隱隱可見,像某些馴順的、向歷史垂著頭顱的山川河流。然后,它越來越大,越來越貼向我,仿佛是不動聲色、不費力氣就可以完成的墜落。從它墜落,到被我看見,大概不過三秒鐘的時間,三秒以內,美就是瞎,在那以后,人們需要永遠美的事情。那是我在有眼睛的時候看到最后一場碩大的幻視,白色的紙花稀稀疏疏地開在山上,伴隨著鞭炮聲和雨。奶奶在這一天下葬了,山上是他們夫妻合葬的墳墓。她曾說過,在這里,代替爺爺失蹤的身體下葬,只需要一個小小的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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