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壩：一座被歲月疏遠的文化名鎮

朱振山

東壩鄉隸屬于北京市朝陽區。知道朝陽區有一個東壩鄉的人或許不少，而東壩鄉曾經是商貿重鎮與文化名鎮就鮮為人知了。東壩，這顆水澤里化生的璀璨明珠，無可挽回地蒙上了歲月的塵垢；東壩，這個上演過“靖難之役”與糧行斗局子的歷史舞臺，應該怎樣彰顯其獨特的魅力呢？

東壩鄉與金盞鄉、將臺鄉、東風鄉等毗鄰。鄉域面積25平方千米，2017年人口約四萬。下轄九個行政村，十八個社區。漢代，屬漁陽郡。晉代，屬燕國安德鄉。北魏，屬潞縣。金建國遷都燕京時，為大興府所轄。明清先后隸屬順天府通縣、大興縣。民國屬北平東郊區、郊一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1949年4月建立東壩鎮人民政府，為北京市第十三區所轄。1983年7月，撤社建鄉。2004年5月，設立東壩地區辦事處。

東壩的稱謂源于壩河。壩河（原稱阜通河）是元代開鑿的一條人工運河。開挖河身的土堆于兩側成壩之后，元延祐三年（1316年）稱鄭村壩，明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始稱東壩，沿用至今。

壩河漕運聚人煙

金大定四年（公元1164年），金世宗皇帝召來戶部侍郎曹望之。曹望之一見萬歲龍顏不悅，膽戰心驚。世宗問：放著運河不加治理，讓百姓承擔陸運之苦，你可知罪？

臣知罪。罪臣一定全力修復漕渠，務使漕運暢通無阻！

第二年春天（公元1165年），戶部及東親王主持了一場大規模的壩河修浚工程。壩河沿岸的百里村莊，不絕肩扛車拉的身影。修浚之后，1172年再度淤塞。公元13世紀，元朝政權建立，元代統治者遇到了與金代統治者相同的問題——南糧北調，運力艱難。更有甚者，作為元代國都的北京人口猛增，皇族官吏要吃糧，駐京軍隊要吃糧，這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當務之急?！对贰酚涊d，因陸運造成的“民不堪其猝，驢畜死不可勝數”，可見壩河修浚已經迫在眉睫！

元中統三年（1262年）8月，時任工部郎中的郭守敬向忽必烈面陳水利六事。第一件就是引玉泉水以濟漕運，忽必烈準奏。《元史·王思誠傳》記載：“該年開壩河，設壩夫戶八千三百七十有七，車戶五千七十，出車三百九十輛，船戶九百五十，出船一百九十艘。”從這些數字上可以看出，壩河開鑿的工程規模何等浩大。

淤塞多年的壩河河道里，由軍人擔任的壩夫往來走動，巡視著主壩的修浚進度；負責陸運的車主從河道里往外運輸淤泥雜物；扛夫、纖夫、堤夫各司其職，汗流浹背；號子聲、訓斥聲、抱怨聲、哀嘆聲混成一片……壩河修好之后，漕運對朝廷的漕糧運輸緩解了陸運之苦。巨大的漕運任務，聚攏來大量人力，而人力的聚攏則需要居住的穩定。

很快，沿著“阜通七壩”，每一座壩的附近都有四五百戶人家聚攏來了，加上原先的住戶，沿著壩河就形成了許多個摻雜著軍士在內的龐大居住群。這些居住群最為繁盛的就數東壩了。

壩河的修浚與漕運的繁盛，促使糧行應運而生，也促使東壩的商貿崛起與文化繁榮。有了糧行就要有斗局子，有斗局子就要有“扛大個的”（裝卸苦力工人），就要有糧行老板及一系列雇傭人員。這樣，東壩的人煙就逐步稠密起來。餐飲、住宿、商業、手工業、服務業應運而生，東壩大集接踵而起，并一度與北京內城、與天津衛相提并論。有民間俚語這樣說到：京油子，壩腿子，天津衛，衛嘴子。意思是說，北京內城人辦事油滑，左右逢源；東壩人好使拳腳，仗義勇為；天津人能說會道，會耍嘴皮子。

俄國生物學家梅契尼柯夫在《文化與偉大的歷史河流》中說，水不僅僅是自然界中的活動的因素，而且是歷史的真正動力。不僅僅在地質學界和植物學界的領域中，而且在動物和人類的歷史上，水都是刺激文化發展的力量。東壩因壩河與漕運而繁盛的事實，再次證明了水是人類文明的催化劑。在生態意義上說，壩河是東壩聚落與繁盛的搖籃。

西北門外刀光閃

距今264年前的一個秋冬季節，東壩鄉西北門村外一片沼澤，荊棘遍地，枯草在寒風中抖動。是時，明太祖朱元璋把兒孫分封到各地做藩王，藩王勢力日益膨脹。太子朱標謝世后，皇太孫朱允炆繼位，是為建文帝。建文帝為削弱藩王勢力，穩定自己的江山，與親信齊泰、黃子澄等采取了一系列削藩行動。他們先后廢除周王? ? ，拘捕代王朱桂，囚禁齊王朱榑，當調走燕王朱棣的護衛精兵；準備削除燕王的時候，坐鎮北平的燕王朱棣于建文元年（1399年）起兵反抗，最初的戰場就擺在東壩的西北門村，因當時的東壩還叫鄭村壩，因此稱作“鄭村壩之戰”。

鄭村壩之戰告捷，朱棣這才得以連克通州、薊州、德州、濟南……一路勢如破竹，1402年六月攻占南京，七月宣布稱帝，年號永樂。這場皇室內的叔侄之爭，史稱“靖難之役”?！熬浮奔础捌蕉ā?，“難”表示禍亂，“靖難”即“平定禍亂”。燕王朱棣在謀士姚廣孝的策劃下，號稱清君側，鋒芒直指建文帝身邊的齊泰和黃子澄，實際上，這次兵變的性質還是宮廷內訌。

無論是政變還是內訌，東壩都堪稱這場歷時三年烽火狼煙的發源地。建文元年十一月，建文帝部將李景隆攻北平不克，退屯鄭村壩（東壩）。初四日，燕王朱棣自內蒙古寧城返回孤山（今北京通州東40里），獲悉建文帝軍隊列陣于白河西，遂揮師西進。此時，朱棣麾下已經聚集了當時最為強悍的朵顏三衛騎兵，此時，李景隆指揮部設在鄭村壩，得知朱棣班師的消息后，便派兵前往阻擊，但不知道朱棣的確切位置，于是，李景隆部下便踏上了漫無邊際的尋人之旅。天寒地凍，能見度又低，去哪里找人？李景隆部到處亂轉，他們不知道，自己正與朱棣軍隊擦肩而過，幾經較量，李景隆部被朱棣全部擊潰，主將也逃之夭夭。

數日后，李景隆率部卷土重來，鄭村壩之戰拉開帷幕。朱棣派出最強的朵顏三衛馬隊（內蒙騎兵）以中央突破戰術直沖李景隆大營，幾十萬人拼命廝殺，直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這里面對平陸，河海相連。壩河、亮馬河、溫榆河交匯于此。朱棣騎一匹青驄馬，被敵軍追逼到壩河北岸。此處地勢溝溝坎坎，低洼不平。前面又有橫貫東西的壩河阻攔，朱棣眼看就要沒命！情急之下他問坐騎青驄馬：你能跨過這溝，讓我脫險嗎？這時只見青驄馬前蹄刨地，然后一聲嘶鳴，朱棣一抖韁繩，這馬噌的一下連跨三道河溝，甩脫追兵，化險為夷，朱棣坐騎青驄馬最后累死。

次日天明，朱棣率部出擊，連破4壘。建文帝部將李景隆拋棄兵糧，倉皇逃竄。此戰，朱棣斃傷建文帝軍隊數萬人，獲馬2萬余匹。至此，鄭村壩之戰以朱棣的徹底勝利而告終，朱棣為紀念坐騎忠勇，曾在東壩修建馬神廟，塑馬供于廟中，當神祭祀。鄭村壩之戰之所以為東壩平添一抹英雄色彩，或許是這場戰役具有反抗世襲統治的歷史主動性。按理說，統治者的內訌屬于“無義之戰”，而燕王朱棣不畏強暴、奮起抗爭的英雄行為還是贏得了世人的贊許。另外，此戰的另一個傳奇是青驄馬救駕的不可思議。單就青驄馬連躍三個溝壑，就足以使后人陡生天不滅朱棣的萬千遐想。

金獅起舞壓群芳

清代乾隆年間，一年的清明節過后，大臣劉墉來到東壩西門外公主墳為乾隆第四女固倫和靜公主掃墓。掃墓歸來，劉墉一行人剛從東壩西門走出來，路上忽見一隊耍獅子的人。兩頭“獅子”碩大無比，在隊伍中上躥下跳，脖子上的四只大銅鈴發出來“嘩啦啦”的響聲震耳欲聾！

劉墉的轎夫舉目遠望。隊伍中一人飾演獅子頭，一人飾演獅子尾。兩人配合默契：搶球、戲球、舔毛、搔癢、打滾、洗耳……情趣盎然。劉墉忙讓人落轎，掀開轎簾一看，獅子頭上佩戴的銅鈴也不比尋常！這時從人來報：“大人，這里的獅子耍得實在是好！您老人家可否下轎觀瞧？”劉墉下轎，走近一看，果然不同凡響。只見舞動的套路非凡，每一個動作都引發山呼海嘯！頗具王者風范。

回到宮里，劉墉啟稟圣上：“萬歲，臣見東壩獅子舞非比尋常，可否進宮呈給萬歲一觀？”

乾隆帝喜出望外，于是下旨命京畿地區各路“獅子會”進宮表演。

表演之后，東壩獅子舞果真力壓群芳，博得龍顏大悅。乾隆隨即下旨：“朕封東壩‘獅子’為‘金鈴祖獅’！為天下群獅之首！”

在此后的若干年間，每逢舞獅子匯演，京畿地面的各路獅子舞一遇見東壩獅子就立刻匍匐在地，為其讓路。東壩獅子實實在在地尊享了獅中之王的獨特地位！

“金鈴祖獅”所以聲名遠播，因為它是百姓心中的“鎮物”。所謂“鎮物”，就是扶正祛邪之物。當時東壩鎮上買賣開張、喜事慶典都要請“金鈴祖獅”去表演，大戶人家的壽誕慶典也要請“金鈴祖獅”來表演，以此求得吉祥與安康。“東壩獅子”由此成為正義化身，成為當地人民懲惡揚善的精神寄托。

東壩的“金鈴祖獅”作為一種文化現象，除了給東壩人民增加文化自信之外，還應該為東壩人民提供一個解放思想、增強自主意識的歷史鏡鑒。歲月滄桑，昔日的“金鈴祖獅”已經成為首都歷史博物館之內的館藏文物。在歷史展廳內，那一對曾經讓乾隆皇帝一睹為快的獅子頭道具，仍舊泛出一青一黃的顏色。那種彪悍威武的王者之氣尚未消失，它仿佛對絡繹不絕的參觀者表白：東壩歷史從來都不是任何人或神創造的，她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一團按規律燃燒、按規律熄滅的永恒的活火。

新時代以來，東壩人民在“土儲騰退、綠化隔離”取得巨大成就的基礎上，早已建成了生態東壩和宜居東壩！現在，除了雙關帝廟和幾座凌亂不堪的石碑之外，東壩的歷史和民俗都已消失在時代前行的腳步中，并且永遠無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