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誼向維米爾致意

許謀清，晉江籍北京作家，一個經常去金色琉璃瓦屋頂的中國美術館久站看畫展的畫癡。在《北京文學》發表處女作，在作家出版社出版第一部小說集，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北京作協會員，中國作協會員。

書可以坐著看，戲劇電影坐著看，音樂也是坐著聽。畫特殊，要在展廳里站著看。油畫，還要站遠一點。久久站立，凝視，也是對藝術創作的敬意。

有人讓我說說生活在北京的感受，這題目太大，現在說讀畫，我說，北京人有眼福。我看到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看到羅丹的《思想者》。如果問我去歐洲，你想看什么？我會脫口說，看盧浮宮。歐洲畫展來到北京，我是如獲至寶。當然，這對一些人沒用，一位做鄉鎮企業的和我進了一次中國美術館，出來后，對我笑著說，羅丹是一個大流氓。這里還有個人愛好個人機會。我讀北京大學歷史系，經常參觀中國歷史博物館、革命博物館、中國軍事博物館，看過很多歷史畫和很多雕塑。我曾經是人民美術出版社編輯，經常到中國美術館中央美院展覽館看畫。后來，我調中國作協，那時的中國作協在沙灘文化部大院，和中國美術館成了近鄰。第一屆人體畫大展，美術館外邊排了長隊，還拐了好幾個彎。基本功非常厚實的靳尚誼在這次轟動的大展中領了風騷。靳尚誼的名字烙在我的記憶里。靳尚誼的代表作《塔吉克新娘》《青年女歌手》也是這一時期的作品。

20世紀90年代，我寫了《尋找大師系列》，寫的都是中國畫家。之后，《北京文學》發起新體驗小說創作，我是積極的參與者，我還寫過一個萬字短篇《上帝的杰作》。人體是上帝的杰作。那時，我拜訪了當時的中央美院院長靳尚誼。

我還得說北京，在北京，可以拜訪很多名人。我是一個手腳很笨的人，那時剛剛學騎車。我家住人民美術出版社大院，院里有一個大花壇，我繞著它學會了騎車。一開始，我上得了車下不了車，花壇邊上有一個基建用的沙堆，我下不來就往那沙堆上扎，不會摔得太重。人民美術出版社和中央美院很近，當時，大畫家大教授都住校，我騎車去很容易就找到他們。那時候人的心態也好，很好接近。我在美院拜訪了靳尚誼、侯一民、李琦、鐘涵等，還有客座教授賀友直。人民美術出版社的人文畫家李老十是一座橋，我很順暢地走進中央美院。那一年，中法青年畫家聚會，我也去了，看到整個聚會的過程。我當過《連環畫報》編輯，中央美院有尤勁東魏曉明等一大批連環畫家。

“作家看畫家和畫家看作家，他們的第一眼是相似的。作家覺得他面前這個人不像畫家，他不接受那個鼻子，鼻梁骨還拱起一小塊挺礙眼的骨頭，鼻頭尖尖的還向下指著，鷹鉤鼻子。畫家覺得他面前的這個人不像作家，蒜頭鼻子，有點兒笨拙，沒文化的鼻子。不過這種感覺只是一瞬間，馬上就釋然了。是這個畫家。是這個作家。下邊就不同了，作家和畫家的思維方式的分野就從這里開始，作家抓住畫家臉上的線條感覺，企圖借助它們，走向畫家的內心。畫家也抓住作家臉上的線條感覺，但他力圖把握它，讓作家的內心從這些線條感覺上呈現出來。”

那天，在靳尚誼那里，有一個原先沒有預料到的小發現。靳先生房間墻上，除了掛著一幅他的作品《高原情》，還掛著幾幅外國風景油畫小品。當時，畫家還不是那么有錢，我認定靳先生也沒有富到可以收購洋人的油畫作品。會不會是臨摹？羅工柳也臨過《伊凡雷帝殺子》。

靳先生告訴我，是印刷品。不過，很貴，一幅得一千多元。

驚訝的是我，失去分寸的是我，我甚至不由得伸手觸碰一下，它竟然還有凹凸感。不過，我沒再發問，榮寶齋水印的國畫，也可以亂真。

這次拜訪，我給靳先生提了一個問題，有人認為靳先生最近的作品有一種變化，它是什么呢？

靳尚誼仿佛陷入回憶：“我1979年去了一趟西德，1981在美國待了一年。我看了很多大師的作品。我主要是思考如何加強體積意識，完備的體積，徹底的體積。以前我很反感古典主義的東西，這回我服了。過去，邊線用虛實的辦法，很不徹底，其實是欺騙自己。古典主義的辦法，清楚地轉過去，畫面發生很大的變化。在美國就試了一張，整體大不一樣，沒想到能畫得這么準確。回國后創作引起美術界的關注。評論家認為畫面的整體感加強了，其實邊線畫實了。”

這些話是我采訪靳尚誼時，他親口對我說的。但那時疏忽了，他看了哪些大師的作品？最近，注意了一下靳尚誼《向維米爾致意》，再看看維米爾《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擠牛奶的女仆》，注意人物，特別是臉部的邊線，就明白了。翻譯不一樣，也叫《惶恐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有電影《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黑寡婦”斯嘉麗主演，是美國女作家虛構的維米爾的故事。

維米爾是誰？是荷蘭17世紀風俗派畫家，是小畫派的代表人物。他就在家里的畫室畫畫，畫得很慢，不好交際，沒有離開過自己生活的城市。他有11個孩子，貧困潦倒，英年早逝。美國作家為了劇情的需要把維米爾的婚姻寫成悲劇，但有人認為他的家庭是和諧的，他們有11個孩子是一個證明。維米爾埋沒了200多年，19世紀才重新被發現。所存作品只有34幅。維米爾的自畫像只有一個背影，所以，維米爾到底長什么樣還有爭議。

維米爾被認為是畫室內光線最好的畫家，他的畫面經常開著一個窗口，總有一道光線，從那里射入室內，讓室內的景物明亮起來。歐美很多肖像畫畫的多是貴族，維米爾畫女仆。

靳先生很謙虛，他說，畫大場面，詹建俊、侯一民比他畫得好。靳先生也有不少大場面作品，但應該說，他的代表作是他的肖像畫，肖像畫多在室內完成，所以，靳先生和維米爾的創作找到了共同點。

靳先生的《塔吉克新娘》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給人面目一新的感覺。我注視了人物臉部的邊線，我明白了靳先生所說的邊線畫實了的說法。靳先生說，不再是從理念出發，因為那樣遠離有血有肉的人，而面對活生生的人，從自己身上的血液里找到了激情，越來越接近人的本質，擺脫完美的束縛，找到人的個性。

20世紀初，盧浮宮館藏的《蒙娜麗莎》失竊，經過很多周折才找回，同時出現多幅《蒙娜麗莎》，對于盧浮宮找回的會不會是贗品有過很大爭議，而《蒙娜麗莎》因此名聲大振。二戰期間，漢·凡·米格倫把他的偽作《基督和通奸的女人》稱為新發現的維米爾珍品，賣給納粹第二號人物戈林，戈林想把它獻給希特勒。這等于耍弄了納粹，轟動了歐洲。維米爾也因此令人注目。

維米爾《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被稱為荷蘭的《蒙娜麗莎》，那么，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把靳尚誼的《塔吉克新娘》稱為中國的《蒙娜麗莎》。

當然，評說也很重要，蒙娜麗莎的神秘微笑，戴珍珠耳環的少女“驚鴻一瞥的回眸”，我們怎么評說我們的塔吉克新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