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瑞

2023年的春節檔電影《無名》的票房已遠遠高出媒體映前的預測,這是市場的排序,無論最后片方投資輸贏,從入場那一刻就是與觀眾的預期對賭,而站上春節檔的舞臺,更是頂流影片的希冀。這個檔期也是觀眾的狂歡,在有限的時間里觀賞一部電影,從虛幻的銀幕故事到現實的呼應,從影像上來說更是一次理念、科技、人才的展示。從程耳導演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上映后時隔六年,本文以他新片《無名》為坐標,解析“程氏類型”范式是否形成。
非線的講述方式
在電影《無名》中,程耳導演將主要時空設定在1941年至1945年的上海,分別涉及1938年的廣州,1941年、1942年、1944年、1945年的上海,1946年的香港。講述了一段發生在中國“孤島”時期的“潛伏”與“暗戰”,人物涉及中共地下黨員、汪偽特務、國民黨特務、日本特務。
《無名》情節構成不算復雜,復雜的是時間與空間的安排。程耳影片講述方式是非線性的,甚至完全打亂順序,兼有倒敘和插敘。不少觀眾喜歡這種猜謎式的表述,但這也促成觀眾認為故事不好看的一大爭議。
程耳導演這種敘述方式由來已久,能刻意引導懸念,帶來情緒的掌控。具體來說程耳導演的剪輯點基本都是打在情節懸疑點上,有時在一個段落的情緒高潮處戛然停止,讓緊張延宕;也有用在對比、隱喻、排比之處,是“文學化”的修飾;也用在人物命運轉折處,“誤會”的轉折點,為的是吊人胃口,激發戲劇張力等。但這都是手法,也有問題,這種剪輯點的“轉折”非完全理性,更多依靠導演的表達和感知,所以帶來觀影壁壘。
散點敘事要求導演在邏輯上把握更大的尺度,這個坐標可以是時間、空間,也可以是人物視角這種抽象的事物,總體方針是要表現人物命運的“開合”,不斷向一個交鋒的戲劇點上去制造沖突。這對看慣了類型片,看慣傳統經典敘事的觀眾來說是極其不適的,因為需要大量分析情節的關聯和原因,才能在腦中重新彌合正確的邏輯。在“程氏宇宙”里,每個人物單拎出來都有一條獨立完整的線,都可以是獨立的視角,跟著每個人物看不同的故事,又在一個大的故事“宇宙”里。
散點多線的敘事方式,體現在不同時空中交織,逐漸拼湊成一個宏大的敘事,不相關的事物中各有關聯,一切都是無序中結下的因果之緣。但是值得肯定的是,程耳在前人的基礎上做出進步,從《羅曼蒂克消亡史》到《無名》,不僅完全超越了“三一律”,甚至打破了小單位時空混剪格局,實現以年跨越為單位,在“第四維度”上的抽取,串起這個軸線的核心是人物的命運,有時甚至可以是主觀認定(如《無名》中周迅角度聽撞門的聲音,都有可能是何主任或者葉先生,這不斷刷新觀眾的接受度,更像藝術電影的實驗)?!耙陨雷鳛榻Y果,一切詭譎都將是命運。”在這樣大的尺度看命運,可以去明星去主角化(真實的世界中人不分主次),可以使主人物視覺變成散點,使故事從主角戲幾乎變成了群戲,在時間下更有史詩感,更悲憫大氣,是電影中的散文,更具詩意。
這種意識對于中國當代的傳統觀影習慣還是新的,但也有個前提,就是首先要滿足故事本身——內容要好看、扎實,要從任何角度切入都馬上看得進去,得有趣;其次是,最好有個客觀前提,比如大家熟悉某個類型故事,打破重解時才能體會這種無序的新意和快感。《無名》上映后片方給觀眾梳理了時間線參考,但據觀眾評價,解密感更多成了這部電影主要觀影體驗。
舞臺
程導影像思維在中國本土歷史文化中找到支點,從上海話到不同語言的交匯,從飲食到暗指派系的暗流涌動,從浮華精致到國破家亡的矛盾交織,從孤島時期到租界割據,從屠城到解放;包含了從黑幫、財閥到軍閥、侵略者的革命歷程,是多元化的交織,矛盾復雜,具備十足的戲劇張力和復雜性,這個舞臺是程耳導演鐘愛的“電影舞臺”,是以往“程氏類型”中重要的一部分。
語言
電影《無名》里的語言,選擇以上海話為代表的地方語言,兼有廣東話、日語。從他畢業作業《犯罪分子》開始他對上海話就情有獨鐘,對于上海以外的觀眾仿佛在聽“外語”,結合對程耳采訪的理解是:觀眾是能適應打開美劇、韓劇看字幕的習慣,導演希望從語言到審美系統上重新給觀眾建構起一種新的體驗,和熟悉的事物間離,更抽離出來習以為常的主觀。“程氏類型”要建立新的語序,要模糊標準,防止先驗判斷的干擾,新的藝術載體方能孕育而生。
象征和寓意
程導在很多影片里喜歡拍吃飯,吃飯最能回歸日常真實,人物塑造立竿見影,食欲也暗指欲望,見人見心,還能體現飯局各方的暗流洶涌:日軍請何主任吃日料,何說吃不慣日本飯,寓意不接受日本合作;片尾垂死掙扎的醉蝦,是在醉蝦里加腐乳湯汁成了紅色,更顯生吃活蝦時一種殘忍,字面上表現葉先生無懼任何反動力量,也象征所有人都籠罩在戰爭的陰影中不斷掙扎,戰爭毀滅無辜。
對比
開篇的上海是萬家燈火,結局的上海是凋零破滅;日軍飛機上的柴犬養尊處優,而戰火中被奴役的上海人,家破人亡、民不聊生,人像狗命,狗命像垃圾;日軍侵略中國才吃上的羊,和被水泥澆灌的中國勞工,象征中國像被任意宰割的羔羊,在侵略者眼中而言只有勝利,沒有悲憫,沉默的百姓是受害者。
綜述
縱觀程耳導演電影,一路走來“程氏類型”已發展成熟、成型。雖每一部都不缺大明星,在《無名》宣發時還要故意標出“超級商業片”的Title,但實際上程耳電影是標準的“作者電影”,只不過有商業元素。他的電影有意反類型化,希望獨樹一幟。在片頭尾字幕中看見,本片導演/編劇/剪輯皆是程耳,實際他已完全把控了影像創作的核心。
“程耳類型”:標志的非線時空,散點的人物,沉穩的節奏,細膩的影像(頂級攝影機阿萊65),幾何的構圖,大面積純色的審美,上海方言的交織,反差的人物,隔離的內心,扭曲的世界;比喻、暗示、誤會暗藏洶涌;吃飯、秘密、暴力、性無縫切換;極致的暴虐和平靜,繁華和凋零,總在不經意之處帶著Cult電影的荒誕等,形成了標準“程耳類型”式的審美范式。但是對于一貫反類型的程耳導演,不知是否已經走向了一條更難打破自己的類型化道路。
在投資支持充足,不缺明星加持,已走進最具“吸睛力”的春節檔期后,程耳導演的下一步進階在哪里?是走向藝術高峰,還是走向商業主流,還是在拿捏處徘徊。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