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強
九一八事變爆發后,南京國民政府將中日沖突提交給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以下簡稱國聯)處理。為了解事件真相,調解中日糾紛,國聯派遣調查團赴遠東實地調查。《國聯調查團報告書》(以下簡稱《調查團報告書》或《報告書》)成為國聯處理中日爭端的主要依據。正是出于對《調查團報告書》和國聯建議案的不滿,日本于1933年3月宣告退出國聯,與國際社會決裂,走上了窮兵黷武之路,也埋下了自我孤立與最終失敗的種子。
南京國民政府高度重視國聯調查團,在其來華調查期間編制并呈遞了大量說帖(1)即照會、備忘錄,時稱“說帖”。。這些說帖系統陳述了九一八事變和中日各類爭端的真相,闡明了國民政府的立場和觀點,內容豐富,論證有力,被學者譽為“中國近代歷史上有關中日關系的最重要文書”。(2)李云漢:《顧維鈞與九一八事變之中日交涉》,劉維開編:《國民政府處理九一八事變之重要文獻》,(臺北)近代中國出版社1992年版,第658頁。九一八事變后南京國民政府致國聯調查團的說帖如何產生,其從中方視角對九一八事變和中日爭端作了怎樣的闡釋,對《調查團報告書》的撰寫和結論又產生了何種影響,目之所及,尚無專文論述。(3)目前學界關于南京國民政府致國聯調查團說帖的研究,大多置于對顧維鈞的人物研究的框架之內,側重于主要內容的介紹。代表性成果有曹振威:《純以國家民族利益為依歸——顧維鈞在“九一八事變”期間的外交活動》,金光耀主編:《顧維鈞與戰時外交》,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武向平:《滿鐵與國聯調查團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林振宙:《顧維鈞與九一八事變》,(臺北)政治大學外交學系碩士學位論文,2001年。本文運用臺北“國史館”藏外交部檔案、日內瓦國聯和聯合國檔案館藏李頓調查團檔案以及日、英、美等國的外交檔案等,對此問題進行了考察,以期加深學界對國聯調查團和早期抗戰史的研究。
九一八事變爆發后,日本除了不斷擴大軍事行動之外,極為注意外交活動和國際宣傳的配合。事變后不久,日本即指派專員在東北調查,搜集“中國軍隊與官吏侵犯日本在滿特權各事件之證據”。(4)《日本搜集國際宣傳材料》,《申報》1931年10月20日,第4版。南京國民政府將中日沖突提交國聯后,日本在國聯誣稱九一八事變因東北軍破壞南滿鐵路而起,指責國民政府違背中日條約、損害日本在東北的正當利益,將事變責任歸因于中國。(5)鮑德澂:《國聯處理中日事件之經過》,南京書店1932年版,第15頁。同時,日本又通過駐外代表,接洽各國政府,進行輿論宣傳,以爭取有利的國際環境。1931年9月到12月間,國聯行政院(6)即國聯理事會(Council of the League of Nations)。南京國民政府稱其為“行政院”,下同。通過了幾次關于中日問題的決議案,希望雙方停戰撤兵,但日本不但沒有停戰,反而將軍事行動的范圍從南滿鐵路沿線向東北各地拓展。國聯在中日沖突問題的處理上漸顯無力,英美等大國又不愿意因過度介入爭端而得罪日本,南京國民政府依賴國際力量解決九一八事變的外交政策陷入困境之中。在國際輿論上,日本的外交辯護和國際宣傳,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國際社會對中日沖突的認識。南京國民政府外交部發現,九一八事變之后,“世界輿論對于中日之事件,由當初之嚴厲批評日本政策,忽變成對于日本行動有表示同情之態度”。(7)《張歆海致戴季陶函》(1931年11月18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18。英國外交部在一份備忘錄中表示:“當日本采取激烈行動把中國政府趕出滿洲時,全世界普遍站在日本一邊予以同情。”(8)“No. 216 Memorandum by Sir J. Pratt”, January 31,1932,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 Ser. 2,Vol.9, F 655/1/10,pp262.反觀南京國民政府,不僅在國聯的外交空間受到日本壓制,而且由于一直以來忽視國際宣傳(9)顏惠慶著,吳建雍等譯:《顏惠慶自傳——一個民國元老的歷史記憶》,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244頁。,渠道狹窄,對外宣傳工作也處于不利局面。
1931年12月10日,國聯行政院就中日沖突問題做出第三次決議,決定派遣調查團到中國,“就地研究任何情形影響兩國關系,而有擾亂中日兩國和平或和平所維系之諒解之虞者”。(10)《國聯行政院第六十五屆會議對于中日爭議通過之第三次決議案》,羅家倫主編:《革命文獻》第39輯,(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1984年,第2413頁。1932年1月14日,國聯調查團正式成立。該團由英、法、美、意、德五大國代表組成,團長由英國人李頓擔任,故又稱李頓調查團。國聯調查團的派遣,是國聯實質性介入中日沖突的重要步驟,受到南京國民政府方面的高度重視。
九一八事變爆發之初,南京國民政府即注意到搜集東北問題的相關資料,以保存事實證據,并支持中國代表團在國聯與日本的外交斗爭。1931年9月21日,外交部長王正廷致電北平綏靖公署主任張學良,請其“將日軍一切橫暴舉動及我方生命財產損失,隨時電施、王、吳三代表”。(11)《外交部致張學良電》(1931年9月21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22。中國駐國聯全權代表施肇基也建議外交部 “迅速派遣中方委員會到滿洲,收集關于九一八事變的可靠事實材料,作為責任認定和賠償的基礎”。(12)《日內瓦中國代表團致外交部第33號電》(1931年10月2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23。東北淪陷之后,當地“對日交涉案卷悉被日軍封錮”(13)《張學良致外交部電》(1931年11月16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990700-0045。,但是張學良仍派人設法搜集到日本多年來侵略東北的各類材料,并“延聘熟悉東北地方情形及對中日關系有研究者”,成立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加以研究。同時,張學良以“中日問題復雜萬端,交涉準備,中央與地方應保持密切連絡”,致電外交部,希望雙方互相派員接洽。(14)《張學良致外交部電》(1932年1月3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22。外交部此時因對日外交斗爭所需,也在編譯東北問題資料,遂請東北外交委員會派人來南京會商,并要求后者將搜集到的資料以國聯官方的英法文字編譯成冊,呈遞外交部。(15)《外交部致張學良電》(1932年1月10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22。
國聯調查團成立后,與張學良關系頗深的羅文干出任外交部長。羅文干認為:“國聯調查團來華,本部最重要之工作,在搜集各種日本侵略我國之重要材料,編譯成冊,交調查團參考。”(16)《外交部關于九一八事變后與日交涉情況的報告(1931年9月—1932年9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 第1編 外交(一),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406頁。為此,外交部設立特種編譯委員會,負責收集和編譯東北問題資料。(17)《外交部致張學良電》(1932年2月1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22。2月13日,羅文干致電張學良,請其就近聯系平津地區的學者,整理和翻譯東北外交委員會擬就的關于東北問題的說帖,并繼續搜集“日本在東北侵害我國領土主權,破壞我國行政完成之實例”。(18)《外交部致張學良電》(1932年2月13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990600-2075。此后,雙方在人員和資料的交流上更加頻繁。
關于國聯調查團來華后中國應該提交哪些材料,外交部也向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咨詢意見。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認為:“消極方面,應將日人欺蒙世人謬說,如中國不尊重條約、日本自衛權、國防必要及鐵血換來之權益等,加以駁正。積極方面,應使調查團徹底明了下列各點:(一)日本傳統之侵略政策,如表現于《二十一條》《田中奏章》《拓務省之會議記錄》等;(二)違犯及超越條約之事項,如駐兵設警等;(三)意圖獨霸東省交通、阻止經濟發展,前如新法、錦愛各案,今如吉海、大通、梅西支線諸案,又如鐵路借款優先權,吉海、吉長接軌之阻止,森林礦產之包攬等;(四)九一八之變之責任,應證明其為有計劃有組織之預謀;(五)事變以后,領土行政完整之破壞與主權之侵害,其最著者如:日本人之任沈陽市長、沈海鐵路局監督等,臧省長之拘禁,新政權之醞釀,錦州之攻擊,炸毀人煙稠密之城市,破壞北寧路之行車,擅提外債擔保之關鹽稅等,奪取公家及私人之產業及所經營實業、銀行公司等;(六)操縱新政權之诪張為幻,用意在使三省為朝鮮之續,而遂其吞并之野心;(七)占領區域摧毀中國合法政權,借以造成剿匪自衛之口實;(八)排日純系日本壓迫之自然結果,然究不如日本侵略、教育與宣傳之普通持久;(九)中國保僑之努力,如平壤慘殺華僑之案件,在中國尚未發現;(十)日人在東北接濟賊匪、大規模售賣毒品之事實等。”(19)《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致外交部電》(1932年1月14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12-0022。總之,中國應一面駁斥日本欺騙世界、攻擊中國的相關言論,一面從自身立場出發,向調查團澄清九一八事變和中日各類爭端的真相。這也是后來中國方面編制說帖的基本理念。
1932年2月3日,國聯調查團從歐洲啟程前往遠東。在此之前,南京國民政府按照國聯12月10日決議案要求(20)國聯1931年12月10日決議案規定:“中日兩國政府各得派委員一人,襄助該委員會,并應予以一切便利,俾該委員會所需之任何消息,均可得到。”參見《國聯行政院第25屆會議對于中日爭議通過之第三次決議案》,羅家倫主編《革命文獻》第39輯,第2413頁。,正式任命前外交部長顧維鈞為參與國聯調查委員會中國代表,負責接待并協助國聯調查團。(21)《國民政府主席林森任命顧維鈞為參與國聯調查委員會中國代表令》(1932年1月21日),國民政府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01-032137-00005-006。顧維鈞以外交部人員為骨干,抽調中央各有關部門的代表,在上海組建了國聯調查團中國代表辦事處。辦事處以王廣圻為秘書長,張祥麒為總務兼宣傳組主任,錢泰為議案組主任,嚴恩槱為招待組主任,并以金問泗、朱鶴翔、顏德慶等人為參議,朱少屏、戈公振等人為專門委員。(22)《張祥麟過津之談片:調查團十八日左右到東北》,《大公報》(天津版)1932年4月10日,第4版。其后,顧維鈞又從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聘請了王卓然、王繼曾、刁作謙、湯國楨等人(23)《顧維鈞致張學良電》(1932年2月25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990600-2078。,并網羅了一大批研究中日關系和東北問題的知名專家。這些“中央政府各部的代表和許多工作在不同領域的專家”,“不僅熟悉滿洲而且熟悉中國的軍事形勢、交通問題、中央政府的組織管理、列強和外僑在中國的地位,特別是他們的權益以及中國對他們的政策”。(24)顧維鈞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譯:《顧維鈞回憶錄》第一分冊,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26頁。中國代表處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編制說帖,以備國聯調查團參考。這樣,說帖的資料搜集和編寫翻譯工作,形成了中央和東北方面同時準備,外交部、中國代表辦事處和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分頭進行的局面。
1932年2月29日,國聯調查團抵達日本。在日本期間,“當局及民間向他們提供了各種材料,在訪問地也是力所能及地提供材料”。外務省國際聯盟支那調查團準備委員會更是“廣泛地準備了各種參考書”,由日方代表吉田伊三郎交付調查團,以闡述日方在中日沖突問題上的主張和理由。(25)「1 昭和7年6月1日から昭和7年6月3日」、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0447400、満洲事変(支那兵ノ満鉄柳條溝爆破ニ因ル日、支軍衝突関係/善後措置関係/國際連盟支那調査員関係 第四巻(A-1-1-0-21_12_2_00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隨著國聯代表團來華日期的迫近,南京國民政府方面也加緊了收集資料和編制說帖的工作。3月1日,外交部派人詢問中國代表辦事處“是否單擬致送國聯調查團說帖,項目為何,準備至何程度”,以及“與編譯委員會、東北外交研究委員會工作如何分配而免重復之處”。(26)《外交部致譚紹華電》(1932年3月16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02-0262。4日,雙方認為“各方人員、材料亟須有一集中地點”,決定從外交部抽調部分人員,“攜帶各種重要案卷及材料往滬,在顧代表指導之下從事工作”。(27)《外交部關于九一八事變后與日交涉情況的報告(1931年9月—1932年9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 第1編 外交(一),第406頁。同日,顧維鈞致電張學良,請其派遣東北外交研究委員王卓然等人“攜帶文件資料來申,以便匯宗整理”。(28)《顧維鈞致張學良電》(1932年3月4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 020-990600-2078。3月17日,顧維鈞又要求外交部和張學良,將其準備提交給國聯調查團的文件和說帖,全部送至辦事處,由辦事處負責提交,“以免分歧”。(29)《顧維鈞致羅文干、張學良電》(1932年3月17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 020-990600-2055。至此,說帖的編制和提交工作統一由中國代表辦事處組織安排。
1932年3月14日,國聯調查團一行抵達上海。顧維鈞致函李頓稱,鑒于調查團調查范圍廣泛,中方將盡可能提供必要的材料,并表示希望先提交一份涉及中日爭端主要問題的總說帖,然后在調查團希望獲取某項問題的詳細信息時,再提交單獨說帖,所有說帖都將翻譯成國聯的官方語言,總之,“關于中日問題的所有資料都會坦然呈現在調查團面前,以求公正之判斷”。(30)“Letter from Dr. Wellington Koo to Lord Lytton”, March 17, 1932, S30, League of Nations and United Nations Archives, Geneva.
調查團到南京后,與國民政府連續舉行了四次會談。會晤中,行政院長汪精衛表示,南京國民政府將就中日之間的大量爭端以及國民政府解決中日問題的意見,向調查團提供說帖。會后,國聯調查團列出了國民政府承諾的十二項說帖清單:(一)中國對日本駐華使領館違法行為的看法;(二)日本撤軍后中國政府對東三省的管理制度;(三)日本對華陰謀的證據;(四)日本教科書中的反華內容;(五)尚未公布的與東北爭端問題有關的任何條約、協定或協議;(六)與在東北的朝鮮人有關的任何協議;(七)中東鐵路的現狀和中方立場;(八)中國對解決中日沖突的十項意見;(九)中日關于修定“二十一條”的外交文書;(十)九一八事變前的東北土匪;(十一)中國政府支持排日的文件照片復印件的真實性;(十二)外蒙古的現狀及中國政府與其當權者的關系。(31)“List of Subjects on which the Chinese Government promised during the Conversations in Nanking(March 29th/April 1st)to submit Memoranda to the Commission through intermediary of Dr. Wellington Koo”, S35-2 Divers, League of Nations and United Nations Archives, Geneva.4月,顧維鈞首先向調查團提交了關于中日問題的總說帖和東北鐵路平行線問題的說帖。此后顧維鈞忙于陪同和協助調查團在北平及東北各地調查,無暇兼顧說帖的編制事宜。調查團赴東北前,顧維鈞擬定了中國應該準備和提交的全部說帖清單,分配給國民政府相關部門以及延聘的專家學者,請其直接以英文和法文起草。
6月初,調查團從東北實地調查完畢后回到北平,著手起草《報告書》。此間,中日兩國都在加緊準備各種材料,提交給調查團。顧維鈞則在這段時間內逐一審訂已完成的說帖,并陸續編制了一批新說帖,以供調查團起草《報告書》時參考。《報告書》撰寫完成后,代表處又將全部說帖以及回復調查團的各項答案,每種印制五百或一千冊,共二萬多件,裝箱運往日內瓦,分送給國聯的各會員國。(32)《中歐途中:水道歸去之調查團》,《申報》1932年9月13日,第8版.這些說帖,對于支持中國在國聯和日本的外交斗爭起到了很大作用。12月國聯大會討論中日問題時,“各國代表多欲參閱,以期明了遠東情況”。(33)《國際聯盟處理中日爭案前途混沌,組織調解委員會說漸次有力》,《申報》1932年12月3日,第3版。說帖的中文版本也裝訂成冊,檢送給南京國民政府各部門機構,并寄往駐外各使領館,作為重要參考資料。(34)《參與國際聯合會調查委員會中國代表辦事處呈外交部函》(1932年12月16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02-0008。
國聯調查團在遠東調查期間,中日兩國都呈遞了官方說帖。日本代表向調查團提交的說帖為《中國之現狀》《日本與滿蒙的關系》,此外還有所謂的《中日滿洲會議議定書》(1905年)以及《“滿洲國”獨立史》。(35)“supplementary Documents to The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 of Enquiry”, R1865, P. 14, League of Nations and United Nations Library Archives, Geneva.而《中國之現狀》說帖中,又附帶了“支那的盜賊”“最近10年在支外國人被害表”“支那的共產主義運動”“支那的排外教育”“所謂二十一條現狀”“支那國違反條約之主要案例及日支兩國間交涉概要”“支那的排外貨運動”等七個附件。(36)「5 昭和7年6月10日から昭和7年6月11日」、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2030447800、満洲事変(支那兵ノ満鉄柳條溝爆破ニ因ル日、支軍衝突関係)/善後措置関係/國際連盟支那調査員関係 第四巻(A-1-1-0-21_12_2_004)(外務省外交史料館)。日方說帖的主要內容是證實中國國內混亂無序的狀況、對日本條約權益的侵犯以及對國際和平秩序的擾亂,基本目標則是爭取國聯調查團和國際社會的理解和同情,把九一八事變及中日爭端歸因于中國,并論證“滿洲國”獨立的合法性。
相較之下,中國代表處提交給國聯調查團的說帖篇幅更為巨大,包括《關于中日糾紛問題之總說帖》一件和分說帖二十八件。其中《關于中日糾紛問題之總說帖》由顧維鈞本人親自執筆,共有四章,內容如下:
第一章“中日糾紛的歷史概略”,歷述了琉球事件及日本出兵臺灣(1871—1874年),日本在朝鮮的陰謀、甲午戰爭和臺灣的割讓(1867—1895年),日俄戰爭和日本取得旅大租借地和南滿鐵路(1904—1905年),日本占領膠州(1914—1922年),“二十一條”的提出(1915年),日本出兵山東(1927年),濟南事件(1928年),九一八事變(1931年)和日本完全占領東北,天津事件以及上海一·二八事變等近代日本重大侵華史實,直言近代中日之間六十年的歷史,實際上是日本對華不間斷的侵略史。
第二章“中日條約關系之基礎”,針對1896年《中日通商行船條約》及附件、1903年《中日通商行船續約》及附件、1905年《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條約》、1909年《中日圖們江滿韓定界條款》與《中日東三省交涉五案條款》,以及1915年“二十一條”、民四條約及換文等中日之間時常引起爭論的條約,詳細論述其簽署背景,逐一解釋其主要爭議條款,并闡述中方的意見和觀點。特別是對于“二十一條”與民四條約,說帖指出:“中國政府深知條約之神圣,并信恪遵盡力遵守(37)原文如此,疑有衍字。條約之規則為國際關系之基礎,但以為一九一五年中日條約與換文系屬特殊性質”“有一國焉,與其兵力較弱之鄰邦,正敦睦誼,毫無釁端,忽以最后通牒之威脅,要求讓與重要權利,非應目前之急要,未經任何交涉,毫無事故可籍,亦無挑釁可言,而又無利益可資交換者,如一九一五日本向中國提出‘二十一條’之情形,在歷史上是無先例”。說帖援引1922年華盛頓會議的先例,希望國聯調查團在研究條約問題時,“不專以嚴格之法律點為衡,而以該條約與換文是否為中日沖突之基本原因,與目下是否為中日重敦睦誼一種障礙,判斷之也。”
第三章“日本對華政策”,列舉近代日本政治家公然宣布侵華方略,以及日本在東北違背現行條約條文、造成既定侵略事實后又強迫中國默認的種種事例,并指出“在日本所有侵略中國期內,日本政府之行為,在足供人指摘,而中國方面,即在往昔,亦無一人能舉一事,可認為侵犯日本領土政治完整之舉也”。說帖駁斥了日本侵略東北的種種設詞,并為中國民眾的排日行動做辯解,表示“日本以如是頑強手段實行之侵略政策,當然激勵中國民眾表示與抵制貨物之反響”。
第四章“日本的行為——國際法與條約”,指出日本對華的侵略行為違反國際公法和《國聯盟約》《九國公約》《非戰條約》以及國聯行政院歷次決議案,中國希望和平解決九一八事變,但日本拒絕第三國介入中日糾紛。
總說帖于1932年4月7日遞交于南京。(38)顧維鈞編:《參與國際聯合會調查委員會中國代表處說帖》,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四十九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74年版,第1—27頁。
除了總說帖外,針對當時中日兩國在歷史關系和東北問題上的各種爭端,南京國民政府還編制并提交了大量分說帖,這些分說帖的名稱、主要內容和提交時間如下:

南京國民政府致國聯調查團分說帖一覽

說帖名稱主要內容提交時間《關于東三省郵政被劫經過之說帖》敘述日本攫奪東三省各地中國郵局的經過和情形8月17日《關于日本劫奪東三省擔保外債鹽稅攤款之說帖》指控日本劫奪東三省鹽務機構和擔保外債鹽稅攤款的行為,認為其損害了國民政府償付外債的能力8月25日《關于日本人民商行在華販運麻醉毒品之說帖》揭露日本政府暗中支持下日本人和日本商行在中國各地制造和販運毒品的行為8月27日
中國代表處致國聯調查團說帖的提交時間,集中于1932年6月到8月。這段時間也是國聯調查團在北平撰寫《報告書》的關鍵時期。從說帖內容來看,總說帖重在從整體上陳述中日糾紛的概況,分說帖則詳細闡述了中日之間的各種爭端、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活動和其他各種不法行為。二十八件分說帖的內容,可以大致概括為三層:一、駁斥日本對中國的惡意攻擊。如對日本所稱五十三件懸案的駁斥,對日本所指中國教科書內有排外論調的辯明,對于奉票問題的解釋,對于抵制日貨問題的說明,對于中國建設東三省成績的臚舉等。二、揭露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情形。如揭露日本對東三省的軍事侵占,對東三省鐵路、鹽稅、郵政的控制劫奪,日軍在東北以外各地的尋釁事件,日本在華的制毒販毒案件等等。三、聲明中國在中日爭端中的立場。除了分說帖在各個具體事件上詳細闡述了中國的觀點和主張外,總說帖也概括提出:“中國以為公平及根本之解決之辦法,應在乎下列各端:(一)遵照國聯九月三十日與十二月十日之兩決議案,將駐扎所謂南滿鐵路附屬地以外東三省各地方之日本軍隊,立即撤去;(二)中國制定并履行保護日本人民與其財產之一切合理條款;(三)恢復中國東北政權,由中國政府依法任命之官吏執行之;(四)公平解決日本侵犯東三省、天津、上海及中國其他各處之責任與賠償問題”。(39)顧維鈞編:《參與國際聯合會調查委員會中國代表處說帖》,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四十九輯,第27頁。這四項要求,提出了南京國民政府解決東北問題和中日糾紛的根本原則。
中國代表處提交國聯調查團的各項說帖,有幾個顯著特點:一是內容豐富,幾乎涵蓋了中日爭端的所有相關問題,是中國方面關于九一八事變和中日歷史糾紛問題的系統性陳述。這些說帖不僅對日本攻擊中國的種種論調進行了回應,而且全面陳述了日本在中日爭端中的不法行為和九一八事變后對中國的侵略情形,堪稱揭露近代以來日本侵華陰謀和行徑的最全面和權威的文獻。二是論證有力。中國代表處極為注重說帖內容的真實和嚴謹。顧維鈞在國聯調查團來華前,即要求在編制說帖時“敘列事實,務須力求真確,少加判斷……關于損失部分所列數目,并須真確,尤當詳列證據,以昭信實”。(40)《顧維鈞致張學良電》(1932年2月25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990600-2078。照此要求,二十九份說帖及其附件都極為注重以調查得來的大量數據資料做支撐,以具有法律意義的官方文書、條約作為陳述事實的基礎,其佐證資料也十分豐富,有時甚或引用日方資料或文件來反證日本罪行,極具說服力。三是視角國際化。說帖善于從列強和國際社會的立場出發,以國際規則和外交準則來闡釋中方對東北問題和中日爭端的觀點,以爭取調查團對中國的同情和支持。如總說帖詳述日本的違法行為時,重點闡述其如何違背《國聯盟約》《非戰公約》《九國條約》及國聯行政院歷次決議案,《關于中國努力開發東三省之說帖》表示中國愿意將東三省向各國開放,《關于日本劫奪東三省擔保外債鹽稅攤款之說帖》指出日本的行為損害國民政府履行信約的能力等。這也是九一八事變后南京國民政府將東北問題國際化,并將解決問題的希望寄托于國際干涉的策略體現。
國聯調查團對中日沖突的調查以及《報告書》的撰寫,并不僅僅依賴中日雙方政府提供的說帖。通過實地調查所獲得的證據,各國在華外交官、傳教士、商人等提供的第三方信息等各類材料,共同構成了調查團了解和判定九一八事變和中日沖突事實真相的證據鏈條。
所有的證據材料中,中日兩國的說帖作為外交文書,代表著官方的正式意見,從而受到了調查團的高度重視。在調查團看來,說帖是“有價值之書面證據”。(41)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1932年,第12頁。在撰寫《報告書》時,為顯示不在中日間做左右袒,調查團對兩國說帖給予同等重視,使用時進行對比參照,而且“由此方面接到材料,即提示于彼方面,并使其有加以評論之機會”。(42)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12頁。《調查團報告書》發表后,兩國說帖作為《報告書》的附錄內容被同時公布。
在中日爭端上的一些問題上,《調查團報告書》并不支持中國說帖的立場和觀點。如在中方抵制日貨和實行經濟絕交的問題上,日本向調查團呈遞了專門的說帖和大量的佐證材料,指責國民黨在抵貨運動中起到了領導作用,聲稱中國抵貨運動給日方造成嚴重損失,并認定抵貨是違反國際條約的非法行為。因抵制日貨問題的“所有材料,多從日方得來”,調查團在撰寫《報告書》時,還曾特意請南京國民政府方面多補充事實材料。(43)《王廣圻致外交部電》(1932年7月20日),“外交部”檔案,(臺北)“國史館”藏,020-010102-0266中方說帖對于抵制日貨的回應,則側重于從國內法和國際法兩重角度來解釋民眾抵貨運動的正當性。對此,《調查團報告書》認為:“中國代表之說帖,為本國關于經濟絕交之立場辯護,對于此點,并未爭論。但辯稱‘經濟絕交……就大體而言,系依合法之方式而進行’。但調查團所得之證據,對于此說未能證實。”(44)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193頁。在此問題的結論中,調查團稱:“中國政府宣稱,經濟絕交,為抵御強國武力侵略之合法武器,尤以在仲裁方法未經事先利用之事件為然……然單獨對于某一國家之貿易,實行有組織之抵制,是否合于睦誼,或與條約義務不相抵觸,乃成一國際法之問題,而不在調查團調查范圍之內。但為舉世各國之利益計,調查團希望此項問題,應及早加以討論,并以國際協約加以規定。”(45)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195頁。另外在排外教育的問題上,中方通過《關于日方所謂中國教科書內排外教育之說帖》,駁正了日本宣稱的中國教科書中排外內容的不實之處,并認為對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是各國的通行做法。對此,《調查團報告書》表示:在教育青年的問題上,“民族主義之建設方面,似不如其破壞方面,能得較多之注意。試一翻閱各校課本,即使讀者感覺著書之人,圖以嫉恨之焰火燃燒愛國觀念,又欲于仇害心理之上,建樹人格。此種猛烈排外之宣傳,初起于學校,繼用之于社會生活上之各方面,其結果引誘學生參加政治活動,有時甚而發為攻擊各部長及其他官吏之身體、家宅或衙署之行動,與推翻政府之企圖。此種態度,既乏有效之內政改革,或國家程度之增進,以為之陪襯,徒各使國驚駭,對于現時藉為唯一保障之權利,更增不愿放棄之感。”(46)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25頁。抵制日貨和排外教育,是日本指責中國的重要問題。日本將其視為造成兩國矛盾沖突的重要原因,進而渲染這些問題對列強同樣構成嚴重威脅。在這兩個問題上,《調查團報告書》的事實陳述、評價和結論都傾向于日方觀點。
但是在整體上,調查團給予了中方說帖很高的評價,認為“中日兩方都呈現出了完美無缺、無可辯駁的陳詞,各自展現了爭端的一面”,但是相較之下,中方陳詞顯得“更加無懈可擊”(47)“The Ambassador in Japan(Grew)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July 16, 1932,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The Far East, 1932, Vol. IV, p. 153.。這些詳實有力的資料,影響了《調查團報告書》的撰寫,并促使調查團在關鍵問題上形成了相對客觀公正的調查結論。主要體現在:
首先,促成了《調查團報告書》對中日爭端的歷史淵源和現實因素形成較為全面真切的認識。1931年11月,日本在國聯行政院會議上主動提議派遣國聯調查團時宣稱:“目前滿洲事件的起源并不僅僅是始于九月十八日”,所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基本條件是對整個局勢的真實了解,包括東北和中國本身”(48)“Minutes of the Eighteenth Meeting(public),held at Paris on Saturday, November 21st, 1931, at 4.30 p.m.”, November 21, 1931, R1865, p. 2, League of Nations and united Nations Archives, Geneva.,要求國聯調查團的調查范圍覆蓋整個中國。調查團在遠東調查期間,日本政府不斷提供各種說帖。日本一直試圖影響國聯調查團的調查范圍和調查主題,以期得到有利于自己的調查結果。
但是隨著調查工作的深入,國聯調查團認識到:“現在沖突中之問題,并不如尋常所擬議者之簡單。此項問題實屬異常復雜,而惟深悉一切事實及其歷史背景者,始足以表示一正確之意見”。(49)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207頁。中國提交的二十九份說帖和大量附件,詳細揭露了日本對中國的種種不法行為和侵略行徑,系統陳述了中國方面對中日爭端的認識與觀點,對于國聯調查團突破日本約束,理解中方意見,并全面了解和認識中日爭端的歷史淵源和現實因素具有重要意義。這種影響深刻地體現在《調查團報告書》上。該書的前兩章全面梳理了近代中國的變遷情況以及東北與中日兩國的關系問題,并且表示從歷史、地理上看,“東三省向來為中國之一部,此則中國及列國所公認。中國政府當地法律上之主權,亦從未發生疑問”。(50)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59頁。東三省主權歸于中國的主張,確立了解決東北問題的重要前提。
其次,促使《調查團報告書》在九一八事變和偽滿洲國兩個關鍵問題上做出了有利于中國的結論。九一八事變是國聯調查團調查的核心問題。調查團在東北實地調查期間,日本和偽滿洲國方面一面限制調查,一面制作偽證,試圖向調查團證明九一八事變出于“正當防衛”和偽滿洲國的建立具有“合法性”。這種情況下,中方說帖中提供的關于九一八事變和偽滿洲國的大量書面證據材料,對調查團擺脫日方誤導、了解事實真相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最終,《調查團報告書》對九一八事變和偽滿洲國兩個問題做出如下結論:(一)日軍在九一八事變時的軍事行動,“不能認為合法之自衛手段”(51)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112頁。;(二)偽滿洲國政權“不能認為由真正的及自然的獨立運動所產生”(52)中華民國國民政府外交部譯:《國際聯合會調查團報告書》,第155頁。。雖然《報告書》并未將此事件明確定性為“侵略”,但是日軍對東北的侵略事實,已經昭然若揭。這兩個關鍵問題的結論,給了中方公理和道德上的極大支持,使中國贏得了國際社會的普遍同情。
日本對于《調查團報告書》的批評,從側面反映了中方說帖對《報告書》產生的影響。《報告書》發表后,日本認為其過于采信中方資料,“日本政府提供的相關資料,而且出處確鑿的各種情報被忽略或者無視”。(53)《帝國政府對國際聯盟中國調查委員會報告書之意見書》,陳海懿、馬海天編:《日本外務省藏檔(一)》,張生主編:《李頓調查團檔案文獻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360頁。如在敘述九一八事變時,《報告書》“以《日本的說明》為題摘要采用了6節(第67—69頁)”,但是“此摘要脫漏了許多重要的細節”,而中方的說明雖然也是通過摘要形式采用,但其都與“后面的一些論斷”等重要問題有關。(54)《帝國政府對國際聯盟中國調查委員會報告書之意見書》,陳海懿、馬海天編:《日本外務省藏檔(一)》,張生主編:《李頓調查團檔案文獻集》,第377頁。另外,在偽滿洲國的問題上,“《報告書》單方面采納支那備忘錄中的誣言……但事實恰好相反”。(55)《帝國政府對國際聯盟中國調查委員會報告書之意見書》,陳海懿、馬海天編:《日本外務省藏檔(一)》,張生主編:《李頓調查團檔案文獻集》,第385頁。對《調查團報告書》及其重要結論的不滿,是日本最終決定退出國聯的重要原因。
標榜中立的國聯代表團并不能撰寫出一部完全公正的《報告書》。《國聯調查團報告書》的出臺,是當事國、歐美大國和國聯等各種政治力量多重博弈的結果。中日兩國對中日沖突的事實敘述和解決態度截然相反,英法美等大國之間存在意見分歧且都不愿單獨承擔責任,而國聯雖然試圖通過解決中日間的沖突來維護集體安全機制,但是由于其受大國操控,本身又缺乏實際的制裁力量,所能做的只有進行實地調查并向全世界昭示中日沖突的事實真相,并盡力進行調解。在這種情況下,中日沖突問題的解決,只能以對各種現實因素的回應和對各方利益的調和為基礎。正如李頓所言:“現在的危險并不是由中國還是日本來控制滿洲未來的命運……日本海軍和陸軍力量的強大,中國的相對虛弱,滿洲現存的日本軍隊,‘滿洲國’的存在,中國現階段混亂狀況或中國政治的演變,對日本而言中國市場的重要性,中國聯合抵制日本貿易產生的損害效應……所有這些都是現實情況,調查團沒有忽視其中的任何一個因素。但是,另一類現實情況同樣不可忽視,即,國際聯盟、國際聯盟盟約、非戰公約和華盛頓九國公約的存在。”(56)王啟華譯,金光耀校:《李頓赴華調查中國事件期間日記》,《民國檔案》2002年第4期。于是,國際社會干預下的東北自治,成為調查團解決東北問題的建議方案。只是隨著東北局勢的迅速變化,國聯調查團苦心設計的這一妥協方案,已經難饜日本軍國主義者分裂滿蒙的野心了。
九一八事變后,南京國民政府將中日沖突訴諸國聯。國聯調處中日沖突的過程中,調查團的派遣可謂是重要轉折點。《調查團報告書》的事實陳述和結論認定,使得國聯和以英美等國為代表的國際社會,不僅對中日沖突的詳情和真相有了必要了解,并且有了在國際條約體系規范下受到共同認可的處理問題的依據。由于日本拒絕接受《調查團報告書》,并堅持承認偽滿洲國的強硬態度,國聯的調解努力宣告失敗,導致以《報告書》為依據的國聯建議案的出臺以及日本的宣告退出。
南京國民政府自始即高度重視國聯調查團。調查團來華期間,國民政府外交部、東北外交研究委員以及以顧維鈞為首的中國代表辦事處,集合中央與地方、政府機構以及專家學者之力,編制并呈遞了數量眾多的說帖。這些說帖幾乎涵蓋了九一八事變和中日歷史糾紛的所有相關問題,對中日爭端進行了系統性陳述。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作為官方外交文書,說帖并不遵循宣傳說辭,而是高度注重事實依據,并以中日條約、國際公約和國際法原則為武器,成為國民政府當局向調查團和國際社會揭露日本侵華真相、闡明中方立場觀點的重要渠道,對調查團全面認識中日沖突并在關鍵問題上形成有利于中國的結論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但是《調查團報告書》最后提出的東北自治方案,體現了當事國、英美等大國以及國聯等多種政治力量的博弈與妥協。從某種意義上講,無論國聯調查團對中日沖突的調查結論如何,其建議方案在這種博弈與妥協下,已經有了很大的限定性。作為弱國,中國無法從實力地位出發,只能在大國博弈的縫隙中尋找機遇,這是南京國民政府致調查團的說帖乃至其依賴國聯的外交政策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無法突破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