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域在歌曲中流行

張偉

伴隨著卡塔爾世界杯綠茵場上的激情吶喊，一首以地名為題的歌曲火遍全網，最終火到了2023年的春晚現場，它就是《早安隆回》。無論是配上梅西、C羅還是莫德里奇的球場畫面，這首歌曲的旋律和歌詞都奇妙地與之對應，成為無數短視頻作者爭相使用的熱門素材，走紅程度遠遠超出了歌曲創作者的預計。從地域主題出發的作品，最后超越了地域限制，個中緣由，值得細味。

隆回這個稍顯陌生的地名位于湖南邵陽市，是魏源、魏光燾“文武二魏”的故鄉。當年魏源編纂的《海國圖志》代表了清人“開眼看世界”最初階段的努力，可惜墻內開花墻外香，此書無聞于中國，熱銷于東瀛。除去人杰地靈，隆回還堪稱物產豐盈，盛產“隆回三辣”：辣椒、生姜、大蒜和“隆回四寶”：金銀花、龍牙百合、薏米、玉竹，隆回以一縣之地負“中國金銀花之鄉”“中國龍牙百合之鄉”之名。

在歌曲創作者袁樹雄眼中，家鄉有寫不完的妙處，“適合來看看美景，山上的住宿條件也很不錯，歡迎全國的網友來隆回游玩”。這個目標，無疑是達到了。隆回高鐵站的廣場上，不少游客打卡留念，隆回的名字借此傳遍了全國。有意思的是，在《早安隆回》中，隆回的意象是虛化的，沒有描述故鄉的具體之美，甚至沒有表達常規的思鄉之情。

“是你給我無窮的力量，勇敢地向前行，我要對你說聲謝謝你，早安我的隆回。”“你是那夜空中最美的星星，照亮我一路前行。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相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其中，隆回被擬人化地以“你”來代替，如果去掉了歌詞中“隆回”二字，這個“你”可以理解為孩子、愛人等等多種對象，正是由于虛化的處理，使得歌曲中的高潮片段可以套用在任何場合、任何視頻而沒有穿幫矛盾之虞。而歌名巧妙地將“隆回”二字寫入，又使得歌曲無論怎么被截取使用，聽眾都會知道這是一首贊頌故鄉的音樂，從而記住了隆回這個陌生的地名，達到宣傳的作用與效果。

作為當地政協委員和形象大使，用作品謳歌故鄉成了袁樹雄的使命與自覺，他寫過許多以家鄉為主題的歌曲，而觸動他在兩年前創作這首《早安隆回》的，還有防疫抗疫的現實。他自述，當時很多的醫護人員支援湖北武漢，在湖南醫療隊中有個年輕護士是隆回人，他們都是隆回“夜空中最美的星星”。從這不難看出歌詞中擬人化手法的來源，故鄉化為真實可感的“你”，卻不帶任何地域色彩，以至于把隆回換成任何地方都可以。普適性造就了歌曲的傳播度，擬人化帶來了歌曲的共鳴感。

地域是歌曲中常見的主題，為了使聽眾沒有地域上的隔閡，以達到街知巷聞的效果，不少此類歌曲都有意弱化歌曲的地域性。比如汪峰創作的兩首以北京為題的歌曲：《晚安，北京》和《北京北京》，雖然歌名和歌詞中都出現了北京之名，抒情部分的歌詞卻放之四海而皆準，抒發現代大都市居民的迷茫與復雜情緒。“我在這里祈禱，我在這里迷惘。我在這里尋找，在這里失去”。這種都市病普遍存在，正因為此，把北京換成國內其他都市甚至世界其他都市的名字，歌曲也可以成立。當然，北京的人口數量和游客數量足夠龐大，城市意涵和文化底蘊足夠豐富，即便帶有強烈北京當地色彩的歌曲，也有流行的基礎與可能。比如著名的《北京一夜》（one night in Beijing），地安門、北方的狼族、繡花鞋、歸人、鐵衣……這些帶有北京色彩或北京幻想的意象被大量使用，配以不斷重復的“北京一夜（one night in Beijing）”主題句，營造出濃郁的地域氛圍，可這并沒有影響歌曲的廣泛流行。無論到沒到過北京的人，都會有一個心目中的北京，從而使地域風格強烈的歌曲有了被廣泛接受的心理基礎。

以外國歌曲為例，《烏蘭巴托的夜》與《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比較相似，兩首歌曲提到的城市都貴為國都，擁有世界級的知名度，可還是在普適性上下功夫。歌曲中的烏蘭巴托與莫斯科更像是舞臺與場域，負責提供知名度背后的遐想，但并不用具體的當地風物描寫來加強歌曲的地域性，而是讓位于謳歌愛情，以獲得歌曲傳唱的普適性與共鳴度。

近年流行的《成都》則采用比較折中的方式，成都本身已經是熱門的旅游城市和居住地，歌詞中更利用“成都的街頭”“玉林路”來強調故事發生的背景所在地，將聽眾的思緒不斷向著成都的形象來引。可“陰雨”“垂柳”“小城”“小酒館”這些意象卻又非常普遍化，幾乎是隨處可見，這又將聽眾的思緒引向另一個方向，即自己熟悉的具有這些意象的地點。因此，《成都》既有明確的地域色彩又適當淡化了地域色彩，那種閑適且憂郁的詠嘆，可以置換到任何一個聽眾所念茲在茲的城市，并不必是成都，這也助力了歌曲在全國范圍內的流行。

《出城》也是一首廣受歡迎的歌曲，作詞人之一是知名音樂人李宗盛，歌詞如同工筆畫一般詳細描摹了父輩故鄉的面貌，新城墻、廣場、臺球桌、招牌、酒家……種種符號的使用，活化了小城的模樣，使聽者感覺如在目前。可任是如此細致的筆觸，作者偏就不肯給出哪怕一處具體的路名、街名、地標名，從而使這座城不具備獨一性和排他性，成為每一個游子都能套用的地理所在，它可以是任何的類似城鎮，位置不拘，去承載游子乃至游子子女們的漂泊情愫。

從歌詞主題的設定著眼，《早安隆回》《北京北京》這類歌曲主題是對家鄉或居住地的感嘆與熱愛，并不涉及旅行或思念的范疇，是對于幾十年日夜相伴之地的情感抒發。《出城》比較特別，詮釋的是子女對于父輩故鄉的偶然一面，其間有新奇與陌生的打量，有現狀與父輩回憶的兩相對照，與其說是鄉愁更像是懷古。《成都》《北京一夜》則是游客視角，對于知名的旅游目的地，加入自己的理解，來換取大家的共鳴。無論是故鄉還是異鄉、常居地還是暫居地，是父輩的念想還是異域的想象，是游子的鄉愁還是旅客的眷戀，地域都是歌曲里無法舍棄的意象與主題，表現手法各異，情感類型相近，而歌曲常出常新，這是旋律的魅力，也是歌詞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