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晉芳的冠軍往事

黃熙童

身材勻稱，體格健美，言語風趣，在高個如林的女排姑娘中，隊長孫晉芳雖沒有身高優勢，但聰慧、機敏，富有激情，有著高超的傳球技藝。“無論多么險惡的來球，只要經她的手一調整，一緩沖，頃刻間就化險為夷。”有人說，看孫晉芳打球，更像是欣賞一場藝術表演。

“咚、咚、咚”，訓練館里回蕩著排球的悶響和緊促的腳步聲。十幾歲的孫晉芳在排球場里來回奔跑，時而半蹲，時而跳躍，時而翻滾。當白色的排球越網而來，她總能靈活地變換姿勢，準確地用手臂內側一接，或者用力一扣，排球就逆勢飛去……

幾年后，一名體育記者這樣形容：“如果說，向她飛來的球像一團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那么，從她手里飛走時已變成一縷縷裊裊青煙。”剛到南京體校訓練的小晉芳，當然還沒達到日后爐火純青的技術，但她目光如炬，眼中只有球。

其實，走上專業運動員之路純屬偶然，孫晉芳一開始并沒有很喜歡體育，家里人也沒有搞體育的。在鐵路師范讀高一時，她在校運會上拿到了跳高、跳遠兩個第一，被教練看中選到了蘇州業余體校練排球。

每天下午放學后，孫晉芳不得不去練習兩個小時排球。起初她并不樂意，一直擔心訓練會影響文化課的學習。教練便悄悄地拿補助“誘惑”她，在那個年代，每月兩三塊錢的補助已不算少。至于自己為何獲此優待，孫晉芳至今仍然納悶 ：“也許教練覺得我頭腦靈敏，協調性較好，也可能看中我是左撇子。”

不知不覺，孫晉芳堅持下來了。“既然選擇去做，就要把它做好。”她的身子比較弱，個子也不比別人高，但她愿意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練習。

三個月后，孫晉芳代表蘇州隊到南京參加全省選拔賽，此后便在南京開始了正式的排球生涯。

南京體校的訓練更專業，教練也更嚴苛。夏天的南京宛如大火爐，空氣都是火辣辣的，密閉的訓練場更是讓人窒息。孫晉芳不一會兒就大汗淋漓，蓬松的短發被汗水浸濕，一撮撮黏在一起，衣服也被汗水浸得深一塊淺一塊。

幾個小時的訓練后，孫晉芳和隊友渾身無力，癱軟在地上。“起來！再來！”休息時間一眨眼就過，板著臉的教練拍拍掌，大聲地吆喝著，然后猛烈地朝她們扣球。雖然腿腳發軟，但孫晉芳和隊友咬著牙站起來，死死地盯著球，拼了命似的沖過去、撲上去，把球接得穩穩當當的。

“在極限訓練的時候，人是處于半昏迷狀態，那是一種根本無法想象的苦。但大家都在暗自比著練，誰也不想落后。”一天下來，孫晉芳身上滿是汗水，手臂內側一片淤青，膝蓋被粗糙的地板磨得血跡斑斑。

一、二、三、四……姑娘們在悶熱的走廊里練著顛球，像不知疲倦的機器，一下又一下穩定地發揮著，對身上淌下的汗水熟視無睹。她們偶爾會用余光瞥見身旁同樣聚精會神訓練的隊友，都不約而同地被注入源源不斷的力量，鉚足了勁堅持著。

二十一歲時，孫晉芳進入國家集訓隊。因為表現出色，她被選為女排隊長兼二傳手。一個優秀的二傳手，不但要把球又穩又準地調動便于隊友扣球，還要根據對手的情況及時調整戰術，是賽場上組織進攻和實施戰術的核心人物。

“二傳手是無名英雄，除了要有一雙揮灑自如的手，更要有寬大的胸懷，心里要能撐進去一條船。”在排球隊伍中，鮮花和掌聲大多屬于攻球手，而二傳手是幕后奉獻型的人物。

作為隊長，孫晉芳了解每一位同伴的性格、脾氣和身體情況；作為二傳手，她熟知每一位隊友的技術、習慣、長短板。別人休息的時候，她就拿著小本子坐到小電視機前一遍遍看比賽錄像。其實，比賽的錄像大家都看過了，已經把對手的戰術分析得十分透徹，但孫晉芳還得看隊友的表現，統籌整個隊伍的情況。

“郎平打球一興奮就容易跳早，球要給得高一些；招娣進攻果敢，但有時候會急，不能輕易給她球；曉蘭性格內向沉穩，打球保守；亞瓊心思敏感細膩，要常常鼓勵……”排球場上，孫晉芳會根據形勢靈活變換策略，讓隊友各盡所長，同時要把大家緊緊凝聚在一起，織成一張天衣無縫的網。

對于孫晉芳的出色表現，有觀眾給她寫信：“看你打球，使人想起了聽交響樂，在你的指揮棒下，可以演奏出各種各樣旋律不同的優美樂章。”

訓練之余，姑娘們也總是待在一起，形影不離。她們一起學外語，一起去公園劃船……多年后，她們回憶起這段被排球占滿的青春歲月，眼里仍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在第二屆世界杯女子排球賽上，中國隊獲得第四名，距離領獎臺僅一步之遙。讓姑娘們不甘心的是，中國隊明明贏過前三名，最終卻被日本隊算小分“算”下了領獎臺。日本組織方給了她們每人一面小黃旗，讓她們為前三名歡呼。“總有一天我們會登上領獎臺，拿到冠軍獎杯！”孫晉芳暗下決心。

夕陽的余暉灑在訓練場里，一面五星紅旗以及“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標語格外顯眼。為了備戰第三屆世界杯女子排球賽，姑娘們心里都憋了一口氣，沒日沒夜地練著。她們都知道，這次比賽太重要了，不但關乎整支隊伍的士氣，還和國家在世界上的形象和地位密切相關。

比賽仍在日本舉行。在一場中國女排與日本女排的對壘中，全場人聲鼎沸，觀眾發出震耳欲聾的喊聲。“這就是東道主的優勢，我們模擬過吃西餐、倒時差，模擬過對手的打法，唯獨這個場景無法模擬。”孫晉芳回憶道。但姑娘們很快鎮定下來，進入比賽狀態。

這是一場硬仗。起初，中國女排連贏兩局，士氣高漲。很快，頑強的日本隊連扳兩局，使得狀況焦灼起來。在最后的決勝局里，觀眾們無不屏息凝神，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被來回飛著的排球牽走了魂。

片刻休息時，主教練袁偉民點醒了有點迷茫的隊員們：“如果這一場輸了，你們會后悔一輩子的。”隊員們如夢初醒，看著胸前印著的“中國”二字，深吸一口氣，繼續比賽。

“拼了！拼了！不拼就沒機會了！”孫晉芳朝隊友們大喊。這喊聲，宛如一把利劍刺破了壓抑的天空，大家重新繃緊了弦，奮力拼搏，終于把比分追了上去，并以十七比十五的比分獲得了最后的勝利。這是中國女排獲得的第一個世界冠軍，是展現中國青年風采的高光時刻，其精神感動和激勵了整整一代人。從此，女排精神廣為傳頌，家喻戶曉，各行各業的人們在女排精神的激勵下，為中華民族的騰飛頑強拼搏。

“不為名不為利，敢拼敢闖，永不言敗，從不放棄，把不可能變為可能……”這就是孫晉芳和隊友身上體現的“女排精神”。沒有人會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背負著期望和責任，懷著滿腔熱血，在競技場上一往無前。

一

“四十年彈指一揮間，我們這些人在各自的崗位上努力工作，做出了新的貢獻。但我們一直沒有忘記初心，一直沒有忘記自己是女排人，不斷地繼承和發揚女排精神。”

二

“女排精神不是代表哪一個個人，而是一個國家民族的精神。我們作為親歷者，不僅要維護這種精神，也希望一代代能夠傳承下去。不管外部發生什么變化，女排的精神我覺得是不會消失的。”

三

“腳踏實地，從自己做起，從身邊的一點一滴做起，把自己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結合起來。要學會在逆境中生存，在逆境中挑戰自己。”

四

“我喜歡平平淡淡的人生。如果說當年的女排經歷使我成為英雄的話，我很害怕提過去的輝煌，更愿意著眼于現在的工作。在平凡的崗位上取得了不平凡成績的人，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