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正名

［戰國］荀況

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辭擅作名以亂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訟，則謂之大奸，其罪猶為符節、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托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其民愨，愨則易使，易使則公。其民莫敢托為奇辭以亂正名，故壹于道法而謹于循令矣。如是，則其跡長矣。跡長功成，治之極也，是謹于守名約之功也。今圣王沒，名守慢，奇辭起，名實亂，是非之形不明，則雖守法之吏，誦數之儒，亦皆亂也。若有王者起，必將有循于舊名，有作于新名。然則所為有名，與所緣以同異，與制名之樞要，不可不察也。

異形離心交喻，異物名實玄紐，貴賤不明，同異不別，如是則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廢之禍。故知者為之分別，制名以指實，上以明貴賤，下以辨同異。貴賤明，同異別，如是則志無不喻之患，事無困廢之禍，此所為有名也。

（原文據中華書局2015年版《荀子》）

【譯文】

所以君王制定事物的名稱，名稱一旦確定，那么實際事物就能分辨了；制定名稱的原則一旦實行，那么思想就能溝通了；于是就可以慎重地率領民眾統一行為了。所以，玩弄奇辭、擅自制造名稱來擾亂正確的名稱，使民眾疑惑，導致人們互相爭辯，那就是罪大惡極的壞人，他的罪和偽造信符與度量衡的罪是一樣的。圣明的君王統治下的民眾沒有誰敢假借奇辭來擾亂正確的名稱，他的民眾就很樸實，人民樸實，國家就容易治理，君王就能成就功業。他的民眾沒有誰敢假借奇辭來擾亂正確的名稱，人民專注于遵行法度而謹慎地遵守政令。像這樣，那么君王的統治就能夠長久了。統治長久而功業建成，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這是嚴謹地堅持用統一的名稱來約束民眾的功效啊！現在圣明的君王去世了，名稱的管理松懈了，怪僻的詞句產生了，名稱和實際事物的對應關系很混亂，正確和錯誤的輪廓不清晰，即使是維護法制的官吏、講述典章制度的儒生，也都對辭令混亂不清。如果再有君王出現，一定會對舊的名稱有所沿用，并創制一些新的名稱。這樣的話，對于為什么要有名稱、使事物的名稱有同有異的根據，以及制定名稱的原則等關鍵問題，就不能不去考究清楚了。

萬物形體不同，人們看法不同就要互相說明，不同的事物如果讓名稱和實際內容混亂地糾纏在一起，那么社會地位的高貴和卑賤就不能明確，事物的相同和相異就不能分辨。像這樣，那么思想就必然有被曲解的隱患，而事情就必然有陷入困境而被廢棄的災禍。明智的君王給萬事萬物分別制定名稱來明確不同的事物，對上用來彰明貴賤，對下用來分辨異同。貴賤明確，異同有別，像這樣，思想就不會有被曲解的隱患，事情就不會有陷入困境而被廢棄的災禍，這就是要正名的原因。

【簡析】

《荀子·正名》是反映先秦名家思想的重要篇章之一，全面論述了名、實之間亦即名稱與它所反映的實際內容之間的邏輯關系，以及如何制定名稱的問題。荀子針對戰國時期各個學派百家爭鳴、擾亂名實而使天下混亂的現象，對名稱與實物的關系進行了勘正。《荀子·正名》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分析：第一，制定名稱的原因是指代實物，以此“明貴賤”“辨同異”“率民而一”，因此制定名稱乃是關系國家治亂的大事。第二，制定不同名稱的依據在于根據人們的各種感覺器官與物體的真實接觸，然后再從內心加以驗證，同時從感性與理性兩個層面來認識事物。第三，雖然很多名稱的命名都是約定俗成的，但是也要通過實物進行考察驗證，必須實事求是，不能機械死板。本選段特別強調“正名”的政治作用，指出如果允許人們擅自創造名稱，就會擾亂正常的社會秩序：一方面，使百姓對諸多事物的度量衡都疑惑不定，從而勢必增加爭訟與犯罪；另一方面，由于名稱和實際事物的對應關系很混亂，勢必導致與貴賤、同異、善惡、是非相關的制度與觀念也都混亂不清，最終就會導致災禍的發生。只有王者制定好事物的名稱，不要輕易變動，讓老百姓都可以專心地遵行法度，謹慎地遵守政令，社會才能長治久安，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