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碼遼寧反腐

3月23日，60歲的遼寧省原副省長郝春榮站在了大連市中院的被告席上。她頭發已有些許灰白，雙目微閉，神情黯然。檢方指控其受賄1883萬余元。她當庭表示認罪、悔罪。法庭將擇期宣判。

郝春榮去年3月被查，她也是去年以來遼寧省被查的6名省部級官員之一。

近年來，遼寧省的反腐力度持續加壓。連續三任公安廳廳長落馬，2022年更有5名省部級官員被查，成為去年省部級官員落馬數量最多的省份。

遼寧省紀委副書記、省監委副主任呂宏在去年曾披露一組數字：黨的十八大以來，遼寧省紀檢監察機關立案213593件、處分192761人、移送檢察機關5187人，其中處分廳局級干部1011人、縣處級干部9338人。

遼寧嚴峻的反腐形勢此前已引發高層關注。2018年9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沈陽主持召開深入推進東北振興座談會時強調，政治生態同自然生態一樣，污染容易，治理不易。要堅持無禁區、全覆蓋、零容忍，堅決查處各類腐敗案件，始終保持黨同人民的血肉聯系。

今年1月29日，遼寧省第十三屆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召開，遼寧省委書記郝鵬的一席表態被外界解讀為遼寧的“反腐時間表”。他指出，要充分認清遼寧反腐敗斗爭的長期性、艱巨性和復雜性，力爭用3年左右時間基本清除腐敗存量，用5年左右時間構建全面遏制增量、保障振興發展的反腐敗治理新格局。

11個月內6名“遼虎”被查

近年來，遼寧省落馬的“老虎”不僅數量多，而且不少腐敗官員之間還存在盤根錯節的關系。

據《中國新聞周刊》不完全統計，2022年至今，遼寧省已有6名省部級官員被查，分別是遼寧省原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王大偉（2022年3月1日），遼寧省原副省長郝春榮（2022年3月29日），遼寧省政協原副主席孫遠良（2022年4月9日），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孫國相（2022年6月2日），沈陽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付忠偉（2022年11月9日）和大連市原政協主席、黨組書記郝宏軍（2023年2月5日）。

這意味著在大約11個月時間內，遼寧省有6名省部級官員被查。2022年，全國有 32名中管干部被查，其中5人來自遼寧。

值得注意的是，孫遠良也是不到2年內，遼寧省被查的第4名省政協原副主席。此前三人分別為劉國強（2020年7月）、李文喜（2021年1月）、薛恒（2021年8月）。

截至本文發稿時，郝春榮受賄一案已進行了一審庭審。王大偉、孫遠良、孫國相三人已被提起公訴。

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以來，遼寧被查的官員中，多人與盤錦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上述6人中，有3人曾在盤錦市任重要職務：郝春榮2016年10月至2018年1月任市長，孫國相2008年2月至2016年9月歷任代理市長、市長、市委書記，付忠偉2018年2月至2020年12月任市委書記。

2017年，時任盤錦市長的郝春榮在市政府廉政工作會議上強調：“廉潔是從政者的本色，勤政是公務員的本分。”而通報稱，她在職務提拔、工作調動中為他人謀取利益，為官不廉，親清不分，貪欲膨脹，以權謀私。

從檢方指控看，郝春榮的受賄史最早始于1999年其任遼陽市太子河區委副書記、太子河區人民政府區長時，一直持續到2021年任遼寧省副省長期間。可以說，她被帶病提拔超過20年，是邊腐邊升的典型。

遼寧省政界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郝春榮的升遷過程中，最引發關注和爭議的一次，是2018年1月她從盤錦市市長的位置上升任遼寧省副省長，“她是地級市市長，未擔任過市委書記，卻直接升為副省長，這樣的案例十分鮮見，且她在盤錦市長任上的政績乏善可陳，所以這個升遷在省內引發了很多猜測”。

孫國相在盤錦任職約8年半，是3人中在該市工作時間最長的一個。有媒體稱，在遼寧官場，孫國相被稱為“笑面虎”，平時常以笑臉示人。同樣的，也是嘴里說著反腐，卻暗地貪腐。

孫國相還曾擔任過鞍山市委書記、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不過，雖然其仕途涉及多地和多個崗位，《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從廊坊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指控看，其主要問題發生在盤錦任內。檢方指控其利用擔任盤錦市代市長、市長、市委書記等職務上的便利，以及利用本人職權、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數額特別巨大。

付忠偉是二十大后被查的遼寧“首虎”。他畢業于哈爾濱工業大學管理工程專業，曾被大連市委組織部選入百名跨世紀拔尖人才，并獲得赴美國培訓的機會。1998年經過公選，出任遼寧省審計廳廳長助理，此后歷任遼寧省審計廳廳長、財政廳廳長。

付忠偉任遼寧省財政廳廳長時的一名下屬孫濤（化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付忠偉非常有才華，剛到財政廳時，也曾對一些腐敗問題義憤填膺，其被查的結局讓人唏噓。

另據《中國新聞周刊》調查得知，2021年以來，付忠偉主政盤錦時的多個下屬相繼被查，包括原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申海青（2021年11月），政法委原書記吳國丹（2022年2月），市人大常委會原主任楊權（2022年7月）等人。此外，2022年2月，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執行局局長王宏在任上被查，他曾在付忠偉擔任盤錦市委書記時，任盤錦中院院長。

去年以來，盤錦還有多位官員被查，如盤錦市盤山縣縣長張雷（2022年5月），盤錦市自然資源事務服務中心主任李成健（2022年5月）等。

孫濤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盤錦是重要的石油、石化工業基地，是遼河油田總部所在地，也是一座沿海城市，經濟比較活躍，特別是石油產業的上下游產業鏈比較長，工業項目多，如果監管不到位，就容易滋生權錢交易等腐敗問題，甚至產生窩案，“很多官員到盤錦后，沒有全身而退”。

3月23日，遼寧省大連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開庭審理了遼寧省人民政府原黨組成員、副省長郝春榮受賄一案。圖/大連中院

三任“落馬廳長”把持警界20年

“5.4億余元，死緩”。1月6日，73歲的遼寧省公安廳原廳長李文喜等來一審宣判。

山東省泰安中院以受賄罪判處李文喜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在其死刑緩期執行二年期滿依法減為無期徒刑后，終身監禁，不得減刑、假釋。

審理查明：2004年至2012年，李文喜利用擔任遼寧省公安廳廳長，遼寧省政協黨組成員、副主席，中國警察協會副主席等職務上的便利以及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為他人在案件辦理和企業經營等事項上提供幫助。李文喜涉案金額達5.4億余元。

據《中國新聞周刊》統計，包括李文喜在內，遼寧省公安廳出現了連續三任“問題廳長”，前后任職時間約為20年（2002年5月至2022年4月）。

第一位就是李文喜，他是遼寧本溪人，曾任本溪縣副縣長、本溪市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遼寧省公安廳副廳長等職，此后升任省公安廳廳長，從2002年5月至2011年3月在位9年。2008年1月，他擔任省政協副主席，繼續兼任省公安廳廳長。2011年3月，他被免去廳長職務，專任省政協副主席。

2021年1月25日，李文喜被查。大約半年后，他被開除黨籍，通報稱其“想當官又想發財，獲取巨額礦產收益，與不法商人大搞權錢交易”等。在檢方指控中，也提到其涉及礦產腐敗。

遼寧政商界知情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李文喜的多名親屬在遼寧經商，主要涉及礦山生意，李文喜為家族生意保駕護航。另外，在他任公安廳廳長期間，遼寧警方經辦的袁誠家案出現了較大瑕疵。

袁誠家是鞍山金和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和李文喜同為本溪人。2014年1月，袁誠家因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6項罪名，被營口中院判處有期徒刑20年，其妻謝艷敏獲刑3年5個月，法院還判決追繳、沒收該組織聚斂的財物及其收益。一審宣判后，袁誠家約24億元財產被罰沒。

袁誠家的一位親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公安廳從全省多地抽調警力組成專案組，在案件偵查階段，未經法院判決，警方就將袁誠家的兩個礦業（鞍山金和、隆盛達）查封并捆綁銷售，“這兩個礦價值數十億，僅被賣了9.2億，而且這9.2億也未返給袁”。

2015年11月，遼寧省高院對該案做出二審判決，維持了一審法院對袁誠家夫婦的量刑，但對涉案財產的判決做出了較大調整。

遼寧省高院認為，現有證據不能證明袁誠家的17家企業及其企業賬戶資金等用于違法犯罪活動及與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具有關聯性，將這些企業及企業賬戶資金、車輛及凍結資金、其他資金部分予以追繳、沒收不當，判決由查封、扣押、凍結機關依法返還。

2017年8月11日，遼寧省公安廳做出決定，返還袁誠家夫婦各項財物款約6.79億元。

2011年3月，李文喜卸任省公安廳廳長職務。遼寧警方內部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李卸任前，時任大連市政府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的王立科與另一位正廳級的公安系統官員爭相接任李文喜做廳長。最終，遼寧省委向中央推薦了時任遼寧省政府副省長、營口市委書記薛恒。

薛恒是遼寧省綏中縣人，曾任遼寧省民政廳廳長、丹東市委書記等。2013年3月，他卸任遼寧省公安廳廳長，繼續擔任副省長。2016年1月，出任省政協副主席，兩年后卸任。

2021年8月，已經退休3年多的薛恒主動投案。2022年8月，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公開開庭審理了薛恒受賄、利用影響力受賄一案。

檢方指控：2005年至2021年，薛恒直接或者通過親屬非法收受他人給予的財物，折合人民幣共計1.35億余元。2019年，薛恒離職后，利用其原職權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接受他人請托，通過其他國家工作人員職務上的行為，為他人提供幫助，收受財物共計86.3萬元。

2013年3月，薛恒卸任后，黑龍江望奎人王大偉出任遼寧省公安廳廳長，后來還兼任過省長助理、副省長等職。2022年3月1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官網發布消息稱王大偉被查。同年4月21日，他被免職。

多位遼寧省警方人士和商界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王大偉被認為是遼寧省歷任公安廳廳長中，膽子最大的一個。當地政法系統盛傳，王大偉涉案金額超過李文喜，其被查后，辦案人員在其沈陽市一位情婦住所處搜出的現金就超過1億元。此外，在黑龍江齊齊哈爾市，辦案人員在王大偉妹妹的一個住處，搜出數以億計的人民幣，“王大偉主要的錢都藏在齊齊哈爾”。

2022年9月，王大偉被雙開。通報稱，王大偉既想當大官又想發大財，為掩蓋“裸官”問題，搞假結婚欺騙組織。2023年2月，王大偉涉嫌受賄一案，由湖北省襄陽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除了這三任“落馬廳長”之外，遼寧公安系統還有多人被查。

《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大連市公安局連續3任公安局原局長被查。履歷顯示，從2009年12月到2021年 8 月，王立科、劉樂國、楊耀威相繼任該局局長。2020年10月24日，已經擔任江蘇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王立科主動投案。2022年，楊耀威、劉樂國被查。

另外，遼寧省公安廳刑事犯罪案件偵查局原局長姚偉，沈陽市原副市長、市公安局原局長楊建軍等還曾充當黑惡勢力“保護傘”。

與楊建軍共事過的沈陽政法系統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楊建軍早年就喜歡與各類商人交往。他的案件性質非常惡劣，該案一審已經開完庭，但又回爐繼續調查。他涉及的問題比部分被查的公安廳原廳長還多。楊被查后，有80多名在其任上被提拔的干部回到了原單位等候處理，“比如有的人從正科級剛提到副處級，楊案發后，就只能回到原單位，但原來的職務沒了，只能處于‘懸空狀態，做一名普通民警，等待后續處理”。

據了解，楊建軍是“沈陽黑社會頭目”張俊民（綽號“二民子”）的保護傘。知情者稱，張俊民在沈陽新民市建了一所會所，供楊建軍等官員玩樂。沈陽警方內部傳言，張俊民曾將一名女子介紹給楊建軍，進而將其“套牢”，為自己所用。

2020年以來，在遼寧公安系統中，被查的還有張德威（曾任遼寧省公安廳食品藥品犯罪偵查總隊總隊長）、賈萬根（曾任遼寧省公安廳反恐總隊總隊長）、崔力（曾任阜新市公安局副局長）、孟煒（曾任丹東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胡斌（曾任錦州北鎮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等人。

多位遼寧省警方人士稱，對遼寧省公安系統的整頓還沒有結束。

“官帽”生意化

2016年9月，遼寧拉票賄選案被“揭蓋”，震驚全國。

在2013年1月遼寧省十二屆人大一次會議選舉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過程中，有45名當選的全國人大代表以金錢或者其他財物拉票賄選，有523名遼寧省人大代表涉及此案。

遼寧省委原書記王珉、遼寧省委政法委原書記蘇宏章、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王陽、遼寧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鄭玉焯等4名省部級官員，都在審查通報中被點名與拉票賄選案有關。另據通報，拉票賄選還涉及省發改委、省法院等部門和大連、鞍山、朝陽等地市。

拉票賄選案被披露后，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張德江指出，“遼寧拉票賄選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查處的第一起發生在省級層面、嚴重違反黨紀國法、嚴重違反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嚴重違反組織紀律和換屆紀律、嚴重破壞人大選舉制度的重大案件，是對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挑戰，是對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挑戰，是對國家法律和黨的紀律的挑戰，觸碰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底線和中國共產黨執政底線。”

事實上，遼寧官場拉票賄選問題此前已有端倪。2014年，中央第十一巡視組向遼寧省反饋巡視情況，指出遼寧“干部任用領導打招呼、拉票跑要之風較為突出”，要求省委吸取換屆選舉工作的教訓，堅決查處拉票賄選，杜絕類似問題再次發生。遼寧省委在整改報告中稱，全省排查出選人用人不正之風和拉票賄選等問題線索572件，并對選舉全國人大代表中違反紀律的問題整改自查。

遼寧省公安廳。該單位出現了連續三任“問題廳長”，前后任職時間約為20年。攝影/本刊記者 周群峰

而在遼寧賄選案后，該省查處的多個案例仍存在買官賣官現象。

2018年2月22日至5月21日，中央第六巡視組對遼寧省進行巡視，巡視反饋指出，遼寧省反腐敗減存量、遏增量任務艱巨。具體問題包括，消除薄熙來、王珉惡劣影響不徹底，有的黨員干部對系統性拉票賄選案思想認識不深刻，跑官要官、買官賣官仍有市場等。

2022年11月8日，因犯受賄罪，遼寧省政協原副主席劉國強被天津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死緩，減為無期徒刑后，終身監禁，不得減刑、假釋。其涉案金額達3.52億余元。他的雙開通報提到，他盲目聽信“政治騙子”，花費巨資跑官買官被騙。

上文提及的遼寧公安廳兩位“落馬廳長”薛恒、王大偉都涉及這一問題，通報都稱其大搞賣官鬻爵。遼寧省公安系統內部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王大偉任公安廳廳長期間，賣官幾乎到了明碼標價的程度，“一些人按照資歷可以晉升為副廳級，但是不送錢就難以解決。遼寧警界盛傳，向王廳長送錢買官，起步價為50萬元”。

多位沈陽警方人士透露，在落馬官員楊建軍任沈陽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期間，沈陽市某派出所民警，花200萬向楊建軍買官后，被提拔為市局某處副處長，“這200萬中，有100萬還是借的高利貸”。

中國監察學會常務理事、中國人民大學反腐敗與廉政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昭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遼寧賄選案的根子問題就是買官賣官，如果是通過這種方式被提拔上來的人，就會變成“腐敗二傳手”，進一步污染政治生態。

一位在遼寧省政法系統工作了將近40年的內部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剛參加工作時，單位的風氣非常好，領導也很愛才，如果哪個下屬表現好，其他單位想調走，領導還不想放人。一些員工逢年過節到老領導家串門時，送兩瓶罐頭等表達心意也正常。但后來，官場風氣就慢慢變味了，“這種風氣形成后，再想扭轉不太容易”。

遼寧省公安司法管理干部學院一位內部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遼寧確實是腐敗重災區。他舉例稱，該校有一個反腐教育基地，會展示一些遼寧省的被查官員簡介，“但是貪官太多了，有時更新得非常快”。

遼寧的腐敗問題之所以如此嚴重，與當地的歷史、經濟密切相關。

北京新常態智庫大數據分析技術研究院院長彭真懷，曾先后擔任北京大學中國地方政府研究院執行院長、中國人民大學地方政府發展戰略研究中心主任。他曾在沈陽等東北39個城市深入調研，著有《東北調查研究報告》一書。他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腐敗不是遼寧特有的現象，但與其他省份相比，遼寧的腐敗又與其歷史因素密切有關。

他稱，遼寧的國企數量非常多，在計劃經濟年代，國企的資源、產品和市場流通，都受權力控制，在這個背景下，部分當地人就容易形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認為權力與利益之間存在可交換性。后來，雖然進行了市場化改革，但許多國企改革得不徹底，制度規范不到位，就容易出現權力尋租行為和塌方式腐敗。

毛昭暉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經濟轉型時期是腐敗高發期，長期以來，遼寧的經濟轉型之路不太順利，很多人把注意力聚焦到金融等壟斷性行業上，而這種行業往往權力集中，資金密集，更易出現腐敗問題。

從反腐破題“投資不過山海關”

腐敗已成破壞營商環境、制約遼寧經濟發展的重要原因。

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由于各種原因，東北地區讓外界產生了“投資不過山海關”的說法，很多企業家擔心投資后難以獲得收益，甚至被當地政府“割韭菜”。腐敗問題是破壞營商環境的最主要因素。只有通過高壓反腐，讓官員樹立正確的權力意識和觀念，才能持續改善營商環境，給投資者注入信心。

多位受訪者認為，省委書記郝鵬、省紀委書記劉奇凡空降遼寧，體現了中央對遼寧經濟發展和反腐的決心。

郝鵬于2022年11月到任遼寧省委書記。他此前擔任國務院國資委黨委書記、主任，在其任內，“國企改革”是貫穿始終的關鍵詞。

2020年6月，《國企改革三年行動方案（2020—2022年）》審議通過。郝鵬作為國務院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撰文指出，要深刻認識實施國企改革三年行動的重大意義，努力推動國有企業改革向縱深發展，以改革創新引領國資國企高質量發展，在構建新發展格局中展現新作為，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作出重要貢獻。

而在他到任遼寧省委書記一職之后，遼寧提出將啟動實施全面振興新突破三年行動，大干三年、奮斗三年，以超常規舉措打一場新時代東北振興、遼寧振興的“遼沈戰役”。這其中，國有企業是龍頭，是突擊隊、攻堅隊。

《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在國資委任職期間，郝鵬在浙江、湖南等地調研時，就多次強調要加強央地合作。他到遼寧任職后，也為遼寧打開了央地合作的新局面。

3月1日，遼寧省政府與航天科工、航空工業集團、中國中化等8家央企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沈陽、大連等地方政府、企業與部分央企集團或子企業完成項目簽約25個，項目計劃投資總額3732億元，其中，央企計劃投資總額超過2900億元。

在這場新“遼沈戰役”中，反腐成為了抓手。今年1月，郝鵬在省紀委監委機關調研時指出，要一刻不停推進全面從嚴治黨，為打好打贏新時代東北振興、遼寧振興的“遼沈戰役”提供堅強政治保證。

他后來在多個場合表態，“以政治生態的持續凈化、法治環境的持續改善，來促進和保障營商環境的根本好轉”“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是實現全面振興新突破的重要保障，是我們做好一切工作的重要前提”。

遼寧省紀委書記劉奇凡在2021年11月19日到任。他此前是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紀委書記，在其任間，內蒙古開展針對涉煤領域腐敗“倒查20年”的專項整治工作。2021年11月，新華社報道稱，在該項整治工作中，內蒙古已累計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523.88億元，共立案涉煤案件736件、1023人，其中廳局級干部69人、縣處級干部243人，共有1656人被追責問責。

劉奇凡卸任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常委、紀委書記時，發表歷任感言稱，“開展煤炭資源領域違規違法專項整治，黨中央下令‘倒查20年，我們沒有考慮任何得失，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高質量地完成了黨中央交給我們的政治任務。”

日前，遼寧持續針對多個重點領域開展反腐工作。多位國企領導被查，包括營口港務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李和忠（2022年8月）、遼寧省鞍鋼鑄鋼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張越（2023年3月）、沈陽航空產業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叢軼弢（2023年4月）等人。

與此同時，金融領域的反腐也動作頻頻。2022年5月，銀保監會披露稱，從2021年以來，在金融風險重災區的遼寧，已有63名中小銀行“一把手”被采取留置和刑事強制措施。這63人包括遼寧省農村信用社聯合社原理事長王中印，中國銀監會遼寧監管局原局長李林，遼寧金融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劉波，東北財經大學黨委原書記都本偉等。

另外，為了改善與營商環境最為息息相關的基層政治生態，遼寧還大力整治“微腐敗”。截至2022年12月，遼寧省紀委監委分三輪集中交辦的10975件“微腐敗”信訪舉報已全部辦結，共立案3503件，處分處理8775人，收繳違紀違法所得9756.36萬元。同時，為受到失實舉報的1216名干部澄清正名。

遼寧的新班底“對癥下藥”，備受期待。不過，莊德水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遼寧的腐敗形勢與長期以來遼寧自上而下被污染的政治生態息息相關。從近段時間查處的多個案例看，遼寧清除腐敗存量、遏制腐敗增量的壓力仍然巨大。

毛昭暉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當前的環境中，遼寧既要大力反腐，又要發展好經濟，是一種巨大考驗。并且，改善營商環境屬于系統性治理工程，涉及到完善政府治理模式，提高決策透明度和科學性等多方面因素，尤其是選人用人制度的公開、透明，“單純的反腐并不意味著一定可以改善遼寧的營商環境。如果政府投資行為還是比較隨意，一些決策不夠公開透明等因素仍然存在，營商環境就還是得不到質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