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容
(武漢大學 外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一部《聊齋志異》,驚才絕艷,三百年來吸引了無數讀者和評論者,也為文學以外的其他藝術門類提供了絕好素材,激發了藝術家的創作。比如繪畫,晚清有《詳注聊齋志異圖詠》,20 世紀中后期有《聊齋志異》連環畫系列,影響廣泛,與原著交相輝映。在連環畫領域,《聊齋志異》的相關作品也是盡態極妍,不少畫界大家如程十發、王弘力、顏梅華、張令濤、胡若佛等均有名作力作,成為聊齋畫苑的經典。本文以《聊齋志異》連環畫為研究對象,意圖引入圖畫作為文學的參照,發現新鮮有趣的問題,對原著進行別具一格的審視。







光緒十二年(1886 年),《聊齋志異》的第一個插圖本《詳注聊齋志異圖詠》刊行,風靡市面,其中的許多插圖至今仍經常被用于《聊齋志異》的出版及相關文獻中。明清小說插圖在進行圖像敘事時有一套普遍使用的構圖方法,戴仁繪連環畫《胭脂》,借鑒了這些方法,在此基礎上再作個性化的創造。




如《胭脂》第3 頁(圖1),秀才鄂秋隼目不斜視地從胭脂家門前走過,胭脂悄悄看著他,把這看在眼內的王氏,叉腰,翹臀,一只手十字八叉地跟胭脂比畫著。這幅畫的取景是俯視角度下的胭脂的家和王氏的家之間的巷子,不僅交代了胭脂與王氏住兩對門的位置關系,還通過人物姿態刻畫出三個人的性格:秀才行止端正,少女情竇初開,婦人多事八卦。這一幕相遇的情境,在案情中也是一個關鍵。

圖1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3 頁(戴仁繪,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 年版,下同)
再如第9 頁(圖2),王氏回到她的家中,情夫宿介在房內等她,正掀起窗扇向外窺視,看她進門。他二人多年相好,王氏婚后,宿介每逢她丈夫不在家就來走動。圖畫充滿暗喻,以空間敘事手法,把人物關系交代得言簡意賅。

圖2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9 頁
如此,觀眾跟隨著繪者的引領,作為“觀察者”,在遠景俯視式的全景構圖中獲得了類似于上帝般的全知視角,與《胭脂》原作小說的全知視角達成一致;同時,也如原作描寫人物一樣,畫家用較低的視點平視刻畫人物,貼近地表現他們的情感。雖然運用了兩種不同的視角,但二者融合協調,畫面觀感適宜。
西方繪畫強調寫實,采用焦點透視,呈現靜態畫面;中國繪畫多采用散點透視的構圖手法,多個視點并行不悖,事實上強調視點在空間內的變化,形成移步換景的視覺效果。
小說是一種敘事(時間)藝術,繪畫是一種造型(空間)藝術。在小說中,即使是同時發生的事情,敘述也必須有先有后;繪畫則可以將同時或不同時發生的場景并置呈現,利用空間來擴充敘事容量。《胭脂》第18 頁(圖3)、19 頁(圖4)是非常典型的例子,這兩幅圖對應的原文是:

圖3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8 頁

圖4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9 頁
……宿不能隱,實以情告。言已,遍燭門外,竟不可得。懊恨歸寢,猶意深夜無人,遺落當猶在途也。早起尋之,亦復杳然。




圖5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21 頁




第11 頁(圖6)所繪的就是宿介“踰垣入”的那一刻。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畫面的取景是胭脂家門戶的正面,緊閉的大門居于中心稍偏左下的位置,仿佛是畫面的重心,宿介正在翻越右邊院墻的身影則起著秤砣的作用,使得畫面均衡。門戶內部胭脂的臥房、廳房歷歷可見,正如宿介所了解的;畫面下方還畫出了一巷之隔的王氏的門戶,與胭脂對門但錯開一截,隱約地指涉宿介的內心。

圖6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1 頁



第13 頁(圖8),宿介叩窗,胭脂在房內,兩人問答。這幅畫也是運用了場景并置的方法,宿介急切地趴在窗外,房內胭脂又驚喜又嬌羞,以手帕半掩著臉說出那句既深情又果決的話,身姿側開,即使隔著墻她也下意識地不直面她鐘情的人。

圖7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2 頁
第14 頁(圖9),胭脂不忍過于拒絕宿介要握手以解相思的要求,把門開了一條縫,宿介趁此推門遽進,畫面就擇取了這一刻,門被推到半開,房內胭脂將要防不住,房外宿介即將闖入。

圖9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4 頁
第15 頁(圖10)可視為“最富于孕育性的那一頃刻”,胭脂驚嚇倒地,宿介張開手臂正要撲上來,動作狂放無比,要得逞的心理暴露無遺。而相思成病的胭脂保持著極端的聰明和清醒,在黑暗匆遽的危險時刻她說出“何來惡少,定非鄂郎”的話語并出言警告,宿介只得停止,所以這自以為得逞的一刻,也是他心理擴張最大化的一刻,他孕育性的動作因被截斷而無果。

圖10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5 頁
第16 頁(圖11),宿介糾纏一番,最終搶下胭脂的一只繡鞋離去。畫面上,房內仍坐在地上的胭脂說出了既忠貞又亮烈的誓言,房外宿介手捧繡鞋,姿勢仍是得意忘形。這一幅是這一幕情節的結局了,沒有孕育,唯有余響。女孩冰清玉潔,士子浪蕩無行,他們絕不是一路人。

圖11 聊齋連環畫之《胭脂》第16 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