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鑫培,汪金蘭
(安徽大學 法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從法律的立改廢釋到個案的裁判,互聯網已經滲透到了法律運行的每一個環節,為法律的運行帶來了鮮明的時代特色。互聯網時代的特點在于:其一,信息傳播速度快。互聯網作為一種新媒體,相對于傳統媒體最大的特點就是高速。傳統的媒體如紙媒類,發布信息前需要先排版、編輯、校對、出版,大眾收到信息時距離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較長的時間。而互聯網自媒體具有即時性,信息的傳播幾乎可以和事件發生同步,做到“現場直播”。其二,信息傳播范圍廣。傳統紙媒的信息傳播范圍一般局限在當地或者有代理點售賣的地區,電視新聞的傳播范圍局限于節目播出的期間。相比之下,互聯網信息的傳播不區分地域,不限制時間。對于一些熱點事件,甚至可以達到人盡皆知、全民討論的程度。其三,打破時空界限。通過互聯網,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再局限于同一時間同一空間,網友們即使相距千里、素未謀面,透過屏幕也完全可以順利交流。互聯網的這些特點為法律職業的運行帶來了極大的便利,但同時也已經逐漸影響到了法律職業倫理規范的落實,甚至造成了一定的隱患。
互聯網是把雙刃劍,為我們法律職業規范與倫理制度的建設同時帶來了機遇和挑戰。一方面,互聯網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傳統的法律職業的工作方式,民眾可以通過互聯網關注司法信息公開、參與案情討論,更大程度地監督了法律職業人員對法律職業倫理規范的遵守。另一方面,負面網絡信息傳播速度之快、數量之大很多時候遠遠超過人力所能控制的范圍,這也為法律職業倫理規范帶來了更多的新挑戰。
獨立規范是法律職業倫理的基本規范之一。法律職業倫理基本規范是從規范倫理學的角度探究法律職業的基本倫理規范,是從眾多法律職業倫理中抽象出來的最核心的規范。法律職業倫理基本規范體現和反映的是法律職業者倫理規范中的最高層次的規范,這些規范共同構成了法律職業倫理的基本范疇體系。獨立規范在法官、檢察官、律師三者中均有不同程度的要求,其中對法官的要求最為突出。就法官的獨立性而言,德國學者包爾列舉了八個方面,其中就包括“法官必須獨立于新聞”、“法官必須獨立于國民的聲望”、“法官必須獨立于自我、偏見和激情”等。[1](P66-67)在我國,最高人民法院于2010年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職業道德基本準則》第三章“保證司法公正”中就法官保持職業的獨立性方面作出了具體的規定。(1)《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職業道德基本準則》第8條,堅持和維護人民法院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的原則,客觀公正審理案件,在審判活動中獨立思考、自主判斷,敢于堅持原則,不受任何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不受權勢、人情等因素的影響。
新聞媒體和公眾輿論對司法的討論和監督久而有之,互聯網的廣泛使用則同時擴大了輿論正反兩面的影響。通過互聯網,民眾可以更為便捷地觀看庭審直播、參與案件討論、查看裁判文書檢察文書等,加強了對司法的監督,但一定程度上也加劇了網絡輿論對司法獨立行使的裹挾。大多數未經過專業法學教育或者法律技術訓練的普羅大眾,面對案件往往無法通過法律技術以法律邏輯分析案件,而只能憑借樸素的法律感情或直覺進行判斷,得出并不嚴謹的結論。個別爭議較大、社會影響廣泛的案件中,就很有可能大量出現不夠準確但容易煽動大眾情緒的言論。更有甚者,個別新聞媒體、辯護律師為博取流量、制造壓力,在網絡平臺上發表不實信息操縱輿論,將民眾的法律感情作為謀取自身利益的工具。輿論的持續發酵若是處理不好,又會使苦心經營的司法形象和公信力毀于一旦。這不管對案件的當事人、辯護人或代理人,還是裁判法官、公訴人都會產生顯而易見的壓力,難以真正實現審判獨立和檢察獨立,最終很可能造成司法對輿論的妥協,導致個案不公。而生效的不公裁判又會成為既往案例,以類案裁判的方式持續地打破司法中原有的平衡,需要再次經過長時間的眾多案件方能恢復原狀。
保密規范同樣是法律職業倫理的基本規范,對于法、檢、律三者中來說都是比較重要的要求。由于法律職業的特點,法律職業人員在日常的工作中直接接觸到各種秘密,包括國家秘密、偵查秘密、審判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等,因此,保守秘密成為對法律職業人員從事職業活動的必然要求,我國多項法律如《法官法》(2)《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法》第32條,法官不得泄露國家秘密或審判工作秘密。、《檢察官法》(3)《中華人民共和國檢察官法》第8條,檢察官應當保守國家秘密和檢察工作秘密。、《律師法》(4)《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第38條,律師應當保守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國家秘密和商業秘密,不得泄露當事人的隱私。都明確規定了保密規范的相關內容。法律職業人員泄露其在職業活動中的秘密事項,不但會對國家、人民、當事人的利益產生一定的影響,而且還會對其嚴謹、公平的形象產生極大的影響。所以,保守職業秘密也是法律職業道德中一項非常重要的內容。
互聯網背景下,數據的存儲和傳播變得更加便捷,但數據泄露一定程度上也比傳統的文件丟失更容易,這就為司法保密工作帶來了新的挑戰。檢察機關將案件機密資料錄入上網的計算機而導致的泄密的情況時有發生。同時,在訴訟過程中,為了取得輿論優勢,代理律師利用自媒體主動暴露當事人信息的情況也屢見不鮮。如李某某案中,在案件審理未對外公開情況下,代理律師即通過社交媒體泄露當事人隱私、公布涉案相關視頻,發布被害人是陪酒女想敲詐勒索等言論。可以說該律師的行為不僅違反了律師職業倫理規范,而且侵害了被害人的隱私權、名譽權,輿論的攻擊對被害人造成了嚴重的二次傷害。正所謂人言可畏,互聯網技術更助長了輿論對個人信息和隱私的泄露,這種違反法律職業倫理基本規范的行徑對當事人造成的傷害在互聯網時代很可能是成指數型增長的。
在司法審判活動中,互聯網數字技術同樣使之產生了變革性的影響,在提高司法效率的同時也對司法責任倫理造成了沖擊。當前我國司法工作中的互聯網數字技術主要被應用于證據指引系統、風險評估工具、在線訴訟平臺的開發等事項上,這些領域也是司法責任倫理沖突最為激烈的場域。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普及,特別是新冠疫情以來,線上訴訟的迅速發展可能會導致司法人員的責任感缺失。法律職業內在地要求法律職業人員具有責任感。一個法官的責任心的強度,一定程度上是由他對當事人的道德感情和人文關懷決定的。中國傳統儒學主張“以情為本”的政治觀,法官的責任心體現在對被審判的人心懷同情,法庭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官”和“民”情感溝通的載體。但是,線上訴訟平臺帶來的時空分離涉外特點使得法庭作為情感溝通載體的功能遭受了一定程度上閹割和阻礙。同時,線上訴訟對法官責任感的正向作用相對較弱。有學者認為,司法活動某種意義上可以視為是一種“劇場表演”,“既定的審判規程相當于腳本。法官和訴訟參與人是以表演者的身份出場的,這些主體運用服飾道具來區分角色,通過神情姿態、言行舉止來展現各自的‘技藝’。”[2](P151-172)這些符號在司法過程中不斷提醒著表演者在司法人員的法律角色中應盡的責任倫理,能夠很大程度地加強司法人員的責任感。劇場表演的靈魂就在于現場身臨其境的氛圍感,而線上訴訟平臺中劇場和符號的式微,大大削弱了這種責任倫理規范的氛圍感。
關于媒體的新聞倫理討論已久,即使是知名媒體也會有難以稱得上準確客觀的報道出現。而互聯網的信息發布幾乎沒有準入門檻,任何人都可以在網上任意發布信息,這就大大增加了“假消息”出現的可能性。個別自媒體為博人眼球已經突破了倫理道德,斷章取義、歪曲事實、無中生有的情況時有發生。互聯網信息數量巨大,審查難以面面俱到,不少網友缺乏辨別能力而容易被情緒煽動,而互聯網信息的高速傳播又加速了這種負面情緒的發酵,從而導致法律職業形象的受損、法律職業負面刻板印象的形成更為快速和頻繁。
除了新聞媒體的刻意歪曲之外,個別法律職業從業人員在互聯網上的不當言行也產生了深遠的負面影響。互聯網時代,不少律師利用自媒體對個人業務進行推廣,這一現象在新冠疫情背景下逐漸變得更加普遍化。現實生活中律師職業人員良莠不齊、個別律師素質低下的負面影響在網絡上被加倍放大。如律師楊某于2014年底至2015年初在個人新浪微博上發表多篇惡意誹謗他人的文章,并自2018年1月7日起在其微信朋友圈發布不堪入目的的相關語音、文字信息和言論,嚴重侵害他人合法權益,詆毀司法機關和司法制度,損害律師職業形象,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
同時,算法、大數據操縱下的用戶信息推送強化了用戶個人的“信息繭房”。所謂“信息繭房”是指人們關注的信息領域會習慣性地被自己的興趣所引導,從而將自己的生活桎梏于向蠶繭一般的“繭房”中的現象。在算法的介入下,法律職業負面信息一旦出現,大數據就會不斷地向用戶推送該條內容以及相關的負面信息,從而固化民眾心中對法律職業的負面刻板印象,其修復的難度也會遠遠大于破壞的難度。相比正面信息,負面信息的傳播往往相對更加迅速,而修復的難度又大大增加,可以說互聯網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維護法律職業形象的難度。
我國《律師法》規定,律師承辦業務應由律師事務所統一接受委托,與委托人簽訂書面委托合同,按國家規定統一收取費用并如實入賬;同時規定,律師推廣業務是不得私自接受委托、收取費用,否則將受到相關部門的處罰,情節嚴重者將會被吊銷律師執業證書,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可見我國早以法律明確的形式規范了禁止律師個人私下接受委托、私自收費、低價收費等行為。
互聯網自媒體為律師擴大業務推廣范圍的同時,某種程度上也便捷了律師進行違規接受委托、收費的操作。[3](P82-85)比如,不少律師會通過微信小程序的運營,私自提供付費的在線法律咨詢。小程序管理者(即律師個人)預先自行設定一定數額的費用,當事人通過小程序直接向律師個人支付后進行相關法律咨詢,所支付的費用將直接匯入管理者的個人銀行賬戶或第三方網絡支付賬戶中。整個過程沒有經過律師事務所接受委托、收取費用,完全由律師個人操作。若律師事務所事后未能收到律師的報備及入賬,則對律師私自接受委托的行為毫無知情可能。
對于不良信息的傳播,輿情的監測必不可少。但過度的監測會造成對公民個人言論自由的限制,應當盡量做到優化精準監測。優化輿情監測要從三個方面來考慮:一是應當加強律師、律協、法院、檢察院及公民等相關主體的良性互動。[4](P72-79)各方可以以座談會等形式進行主動溝通,推動相互了解,增進信任。當各方溝通暢通、理解障礙排除、相互信賴時,網上輿論監督的壓力就會相應減少。二是重點監控個別律師。對個別失言律師進行重點監控,可以起到引導作用,促使律師合法合理地發布自媒體言論,還有利于更加合理地分配有限的輿情監控資源。與信用制度建設相應,這個“重點監控”并不是完全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當一個不守信用的律師改正錯誤,重新獲得信用時,這個“重點監控”就可以取消了。三是互聯網技術介入時要遵循比例原則。在禁止轉載、凍結用戶信息、刪除用戶信息等措施應慎重考慮使用。若必要時必須使用以上措施,需考慮這些措施能否預防“輿論審判”、維持社會安定,在所有可行的手段中,這些手段是不是對公民利益影響最小的一種手段。該舉措所能保護的利益不能大于其所侵犯的律師、公眾的利益。
互聯網時代背景下,任何職業都很難避免計算機技術的影響。為了在互聯網時代更好地履行司法職責,加強互聯網計算機技術的學習是司法人員的必修課。其中,保密方面的技術培訓更應成為重中之重。而在司法人員還無法做到和專業技術人員同等水平的現實情況下,部分特別重要的秘密文件應當暫時避免互聯網傳輸和存儲,確保萬無一失。
針對律師故意主動暴露當事人個人信息的行為,應當重點加強對律師行業的法律職業倫理規范的教育,從思想上根除律師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擇手段侵犯他人權益的觀念,提高律師的職業倫理觀念和思想道德素質。
一方面,進一步培養司法人員的責任感,要求司法人員干預擔責、盡心律則,在社會公共責任與個人責任沖突時,不應當一味地以私利為先而尋求自我保護。在作出司法決策時,司法人員應當主動承擔責任、主動關切社會、當事人的利益,秉承“哀矜折獄“的司法責任倫理。另一方面,在制度上構建合理的司法責任體系。在數字時代守正司法責任倫理,應當讓司法人員意識到自己才是作出裁決結果的行動者,即便在技術輔助的情況下,作出有效力的決定仍然是通過自身的行為,責任歸屬也在于司法人員本身,進而確立“責無旁貸”的責任倫理。
負面信息的傳播速度和范圍往往遠高于正面信息,在司法領域更是如此。一些爭議較大的案件,在案發時引起了網絡上熱烈的討論,事后卻沒有看到相應的后續消息,這就可能在民眾心中埋下“司法不公”、“效率低下”等不良的種子。因此,針對互聯網上法律職業的相關負面信息,司法機關應當通過官方媒體,及時做到有效回應。司法人員應當加強對網絡輿論的關注,盡力維護法律職業在百姓心中的“口碑”。
與法官、檢察官相比,律師作為自由職業的法律職業者,受到的監督和制約相對較少,且隊伍龐大,這就造成了律師職業隊伍良莠不齊,亂象頻發。互聯網技術的支持下,律師的違規操作更加便利,也為行業監管帶來了更大的難度,而相關監管制度還沒有隨之作出調整,這就造成了律師可鉆的“空子”越來越大。因此,我們應當及時完善律師職業的監管制度體系,針對通過互聯網實施的律師違規行為加強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