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呂：一個“川妹子”的堅韌與務實

李遼

采訪開始前，泰和泰（廣州）律師事務所主任張呂剛剛一口氣錄完4個小時的合規公開課。她坐下來，一見錄音筆，四川人的幽默便突如其來：“聽說專訪時，人一聊到過往經歷大概率會哭。我雖然不是大丈夫，但是也有淚不輕彈。”

天生的樂觀如同一縷陽光，面前的張呂笑容甜美，性情爽利，讓人很難將她與嚴肅的律師形象聯系起來。近兩年，她減少了出庭的頻率。“隨著年齡增長，我漸漸不喜歡在法庭上短兵相接。律師并不是只有在法庭上劍拔弩張才能取勝，我更愿意在時代的洪流中蹚出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成為“廣州移民”

“人總要給自己一個理由——我為什么要學法律？”她回憶起年少時的一件往事，第一次顯得不那么愉快。

張呂讀高中時，父親受到一些不公正對待，打官司前前后后走了不少彎路。看到父母無奈、無助又身心俱疲的樣子，她心里萌發了強烈的愿望：學習法律，幫助更多決策者合法合規做事，維護普通老百姓的合法權益。

聊到細節，張呂紅了眼眶，低頭自語：“不好意思，剛剛睫毛進了眼睛。”她請求記者在文章里把此事一筆帶過，“我不太喜歡去咀嚼那些令人不快的經歷。”她莞爾一笑，“讓它們隨風去吧。”

年少時的張呂十分要強。“大學畢業時，我不想讓爸媽為了給我物色工作放下面子去找關系，既然需要競爭，不如去一個更大的環境。”有了這番考量，2000年7月，從西南政法大學畢業的張呂來到廣州，成為一名“廣州移民”。在這座敢為天下先的城市，包容開放的氛圍讓她覺得這是一個理想的容身之所。多年來，她從未因為自己是外地人而產生游離感：“如果說千年的巴蜀文化造就了我堅韌的性格，那在廣州生活的20多年，我學會了包容和務實。”

闖過合規所有“關卡”

“因為我是‘移民，所以更加關注身邊的普通人。”雖然張呂已經是有一定知名度的資深律師，但她有時仍感覺自己人微言輕，她總在尋思：那些不懂法律的老百姓，遇到不公平對待時又該怎么辦？

從業20多年，張呂長期擔任廣東省、廣州市兩級政府及大型國有企業的法律顧問，她有一種樸素的弘揚向善的情結：“我要通過我的法律知識為客戶提供專業服務，為他們帶來正能量，因為自上而下的合規更能維護普通員工和老百姓的合法權益，才能保障企業行穩致遠。”

她為廣東省一家大型企業做人力資源專項法律顧問多年。“以前，企業普遍法律意識不強，存在著一些為了維護企業利益不惜犧牲員工利益的導向。但我服務的這家企業在解聘員工時，都會爭取給到他們最公正的待遇。”張呂覺得，大型企業占據著社會經濟主導地位，他們合規了，就能帶動中小微民營企業一起合規，就能共同構建良好的法治化營商環境，“這才是我最大的作用”。

“如果為政府機構和大型企業服務的律師只會迎合，將會損害到更多普通人的利益。”所以，她一直致力于幫助機構和企業的決策者合法合規解決問題。“其實，我不只是在保護普通人，也是在保護這些決策者。”

張呂的客戶多為央企及省屬、市屬企業，受到國資委監管，因此，從全面風險管理到內部控制管理再到企業合規管理，她自然而然地無縫銜接，早在2016年便切入合規業務。不僅如此，在涉案企業合規方面，張呂也有深入研究。她擔任了廣東省、廣州市首批涉案企業合規改革試點案件的合規整改律師，輔導整改的涉案企業都獲得了“不起訴”處理。同時，她在合規整改監督評估工作方面也同樣優秀，是廣東省首批同時入選省、市、區三級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專業人員名錄庫的律師，也幾度擔任第三方監督評估組織負責人。

“如果將合規管理的事前、事中和事后全流程比喻成一部宏大而深邃的游戲，那我已經升級打怪多年，幾乎把所有關卡都闖了一遍。”由于在合規方面有突出貢獻，張呂當選了中華全國律師協會企業合規法律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廣東省法學會企業合規研究會常務副會長。

大道至簡方能絕處逢生

“與一些潛在客戶溝通時，他們通常會讓我‘秀秀肌肉，講講做過的精彩案例。其實，精彩案例一定不只是解決了法律問題，而是解決了各種錯綜復雜的疑難問題，最后使企業絕處逢生。”張呂說，沒有把握的案子她從來不接，但極其復雜的案子她也敢迎難而上。

八九年前，中國光伏產業還處于起步階段，光伏用地的相關政策國家沒有明確規定，一家大型光伏企業先期投入了幾億元進行光伏項目建設。之后，張呂成為這家企業的法律顧問，卻并未對之前已經開工的光伏項目給出用地風險提示。不久后，某些省市開始拆除違建用地上的光伏設備。“在當時，作為法律顧問，自己參與的項目如果也被叫停并拆除設備，那將面臨數億元的損失。”張呂指著右邊的鬢角，“這消息一出，我一夜之間就長出了白發。”

她冷靜下來，理順思路，用清晰有序的邏輯探索到解決問題的途徑，找到了不用拆除設備的正當理由，最終讓企業化險為夷。“這件事給我好好上了一課，一定要在專業上更加精進。”

張呂的工作似乎總在“刀尖上跳舞”。廣東省一家坑口電廠關停，幾百名面臨下崗的員工到工廠討說法。作為企業關停項目的法律顧問，張呂并未亂了方寸，而是從問題根源入手：“我先把法律吃透，在法律框架下研究如何能給到這些員工最大的補償。”通過詳細調研和耐心交流，獲得信任的張呂順利建立起與這批員工的溝通渠道，分門別類地處理不同矛盾，最終化解了危機。

她發現，很多時候企業解決不了問題，往往是因為做法上存在著法律漏洞。對此，張呂總結，為大型企業做法律顧問，看似是在解決法律問題，但其實，與法律有關的矛盾都是小事，滋生出的其他危機才是大事。“當你能夠為企業處理和協調很多復雜局面，你在客戶心中的價值自然就提升了。大道至簡，把復雜的事情拆分開來，逐一解決，就能絕處逢生。”

堅持只做“真合規”

在專業性極強的律師行業，二八定律尤其明顯，20%的資深律師掌握著80%的案源，而張呂毫無疑問屬于這20%的人群。但她仍然覺得工作很難：“十幾年前，我通過專業能力幫企業客戶追回了別人多年不還的欠款，當時法律服務費很可觀。現在，由于激烈的市場競爭，同樣的案子服務費只有不到10%。我帶著當初幾倍人數的律師團隊工作，業績和十幾年前相比也沒有翻番。”

最近，有一組數據在多場律師行業論壇中被頻繁提起 —— 廣州律師隊伍已從1993年的775人發展到現今的2.3萬人，30年增長了近30倍。“今年我接手的第一個案子與企業清算和員工安置有關，競標時，我報的價格比10年前的相似案子還降幾萬元，仍險些沒有中標。”張呂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家競爭對手報價低到無法想象。”

低價競爭不僅體現在企業法律服務方面，在聲勢漸起的合規領域同樣如此。“合規是一個需要綜合實力的領域，能夠為企業提供合規服務的一定是一個綜合的律師服務團隊。”她無奈地表示，“但現在，合規反而成了沒有門檻的領域。”

對于合規，張呂有長期堅持的一套做事邏輯——只做真合規。“為企業梳理業務流程，列出風險清單、合規義務清單、禁止性義務清單，起草具有針對性的合規操作指引，同時還要陪企業一同運行合規體系，幫助協調企業各個部門，理順組織架構，建立合規制度，這需要大量時間和精力。”

“最近我們競標一個企業合規項目，論整體經驗和實力，我們優于競爭對手。但由于報價比對方貴了幾千元，甲方便沒有選擇我們。”張呂不忘轉過頭叮囑身邊的年輕助理，“作為律師，要為尊重我們價值的人服務。如果一個人尊重你的價值，哪怕沒有報酬也要盡心服務。但如果不尊重你的價值，讓你跪著去掙這個錢，寧可不做。”

她很直白：“我不想參與低價競爭，把合規這個領域做爛。我不想讓這條專業線變成廝殺的‘紅海。”

“我是一片洼地”

張呂牽頭創辦的泰和泰（廣州）律師事務所成立于2021年。但自從有了律所主任這層身份，她便失去了更多自己的時間。“管理律所占據了我80%的精力，剩下20%的精力我一直在精研專業。專業不能丟，它是我不去參與價格戰的底氣。”

目前，廣州市共有900多家律所，但超過100名律師的律所不足40家，有近500家律所的律師還不到10人。“我用了一年多時間，讓泰和泰（廣州） 律所擁有近60名律師，很快成長為一個中型律所。”但她坦言，夜深人靜時，一想到創建和管理律所的艱辛，心中難免有些酸澀：“不過很快就過去了，因為還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泰和泰是一家從中西部城市四川成都崛起的大所，里面的律師都推崇一句話——出生草根，自帶高貴。這也是張呂對自己的形容。“與周圍比比皆是的法學博士相比，我只是一名本科生，學歷不高。但我不會因為見到優秀的人才就自慚形穢，因為我是一片洼地，優秀的人才都匯聚到了我這里，他們欣賞我、信任我、支持我。”張呂的言辭中透出自信和坦誠。

多年來，張呂在她深愛的廣州，與時代、城市、行業的發展同頻共振。她寶貴的自洽透出的正是她如今的底色——堅韌與務實。從對過往經歷的回溯中，她修煉了更多的智慧，看得清來時路，也更加堅定地前行。

（責編 惠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