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比較研究視野下反洗錢治理路徑探析

摘要：隨著社會經濟發展，犯罪分子借力互聯網金融開展洗錢違法犯罪活動，影響全球經濟金融安全穩定。著眼維護金融安全穩定，我國積極推進反洗錢治理與國際接軌，體系化、多層次構建立法、司法、行政監管等規制機制，短時間內反洗錢治理取得良好成效。但審視司法辦案實際，洗錢手段日益翻新升級，打擊治理洗錢違法犯罪活動還存在諸多難題。比較研究兩岸反洗錢規制機制，有必要推進兩岸互相學習借鑒與通力合作，共同提升反洗錢治理的能力和水平。

關鍵詞：反洗錢；兩岸；刑法規制；比較研究；治理路徑

中圖分類號： D924.33；D927.584.33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1674-8557（2023）02-0028-07

洗錢（Money laundering）是指行為人將自己或他人犯罪或違法行為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通過一定渠道轉換成為合法來源財產，以達到掩飾上游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來源與性質的目的，使其滿足形式上合法化的行為 。二十世紀中期洗錢違法犯罪活動與各類犯罪相互交織滲透，在世界范圍內“盛行”，充當助紂為虐的角色，一時間國際反洗錢聲浪迭起。由于洗錢違法犯罪活動呈跨國化、智能化發展趨勢，隱蔽性極強難以查處，且全球協作不足、打擊不力等多因疊加，即便各國有意識加強反洗錢工作，但國際洗錢違法犯罪活動仍舊異常活躍，洗錢規模日益加劇，嚴重危害國際經濟金融安全，成為世界范圍的治理頑疾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估計，全球每年非法洗錢的總額相當于全世界國內生產總值（GDP）的2%-5% 。為應對上述問題，國際上成立了權威機構，即全球反洗錢和恐怖融資組織——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inancial Action Task Force，以下簡稱FATF），該機構倡議各成員國共同致力洗錢治理。中國融入該機構框架后，著力推進構建完善反洗錢法律規范體系，但審視兩岸司法實踐，打擊治理洗錢違法犯罪仍存在困難，亟需協力解決。

一、反洗錢立法沿革

中國的反洗錢法律規范體系以刑事立法作為突破口，逐漸向多領域延伸，形成了層次分明、針對性強的反洗錢法律規制體系，并處在不斷完善的過程中。

一是入罪階段，主要體現在1997年《刑法》第191條。在改革開放初期制定1979年《刑法》時，立法者并未設計洗錢罪名。1978年迎來改革開放的春風，毒品交易“隨風潛入”，催生了洗錢違法犯罪活動。1990年12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禁毒的決定》（以下簡稱為1990年《決定》）規定：……掩飾、隱瞞出售毒品所獲得的毒贓，判處7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這是中國首次具有打擊洗錢犯罪意義的法律規定。1990年《決定》實施后，辦案機關在司法實踐中發現洗錢活動不僅局限于毒品犯罪，掩飾隱瞞上游犯罪的洗錢活動在司法實踐中還分布在走私、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等領域。在充分調研論證后，1997年《刑法》第191條專門規定了洗錢罪，歸入刑法分則第三章第四節中，成為“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罪”的一個罪名。相較于1990年《決定》，1997年《刑法》擴充了洗錢罪上游犯罪，將走私犯罪以及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納入了洗錢罪上游犯罪打擊范圍。此外1997年《刑法》還列舉了五種洗錢行為，分別是提供資金賬戶、通過轉賬或者其他結算方式協助資金轉移、協助將資金匯往境外、協助將財產轉換為現金或者金融票據以及兜底的其他方式。

二是《刑法修正案》對洗錢罪規制的三次修正。隨著中國經濟貿易的騰飛與科技手段的發展，洗錢犯罪的行為方式與上游犯罪性質也在不斷發展。2001年-2020年間我國在刑法修正案中對洗錢罪進行了三次修正。《刑法修正案（三）》（2001年）第七條對洗錢罪做出第一次修訂。在“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后，聯合國通過了1373號決議，明確要求最大限度限制并制止資助恐怖主義行為。中國關注到洗錢與恐怖活動緊密關聯，立法者經研究論證后著重對洗錢罪進行修訂，將原來的洗錢三類上游犯罪擴充至四類，增加恐怖活動犯罪 。《刑法修正案（六）》（2006年）第16條對洗錢罪做出第二次修訂。中國2003年簽署了《聯合國反腐敗公約》，加之司法實踐中發現貪污賄賂犯罪、金融犯罪中的違法所得往往會通過洗錢逃避追責，因此《刑法修正案（六）》在既有的四類上游犯罪類型后增加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與金融詐騙犯罪三種犯罪類型，進而形成七類洗錢上游犯罪。同時該修正案增加了洗錢方式（二）中“協助將財產轉換”的對象，即“現金、金融票據與有價證券”。 此外，FATF在《反洗錢40條建議》和《9項特別建議》（40+9 Recommendations）對反洗錢工作的核心評估標準之一是“洗錢犯罪化”，該標準要求各國的洗錢犯罪立法中應當要盡可能的包括、涵蓋上游犯罪。中國立法機關研究認為洗錢罪條文所規定的上游犯罪仍有局限性，因此在本次修正中將《刑法》第312條“窩藏、轉移、收購、銷售贓物罪”修改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以一般條款的形式兜底懲罰所有上游犯罪所產生的洗錢犯罪 ，達到了FATF的驗收標準，順利成為FATF成員國 。《刑法修正案（十一）》（2020年）第14條對洗錢犯罪進行了第三次修正。本次修正具體以下層面：在行為方式層面，刪除了“協助”的表述，表明自洗錢行為被正式納入刑法規制范圍，同時將第四項行為方式“將資金匯往境外”修改為“跨境轉移資產的”，表明通過游離于金融監管體系外的非法地下錢莊將資金轉移也屬于“轉移資產”的范圍；在主觀層面，刪除了“明知”的表述，更明確地將自洗錢行為納入規制范圍；在處罰層面，由比例罰金改為無限額罰金制，且將單位犯洗錢罪的刑罰同個人犯洗錢罪的刑罰相統一，總體體現了中國治理洗錢犯罪趨于嚴厲的修法態度 。

三是監控預防反洗錢機制的領域進一步拓展。中國關于洗錢活動的刑事法律規制主要以《刑法》第191條為核心，但是在社會調控中，刑法一般作為最后法律手段加以使用。因此需要專門法律與規章等發揮預防與監控的作用 。2007年正式實施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洗錢法》，這是中國第一部關于洗錢的專門性法律。這部專門法明確規定了洗錢的概念，并規定了洗錢監督管理部門。2016年G20杭州峰會后，中國旨在同世界各國一道提升國際社會打擊洗錢、恐怖融資和逃稅行為的能力。根據國內外反洗錢形勢，2017年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完善反洗錢、反恐怖融資、反逃稅監管體制機制的意見》（以下簡稱為《三反意見》）。該意見從有效打擊洗錢犯罪角度，提出了健全工作機制、完善法律制度、深化國際合作、創造社會氛圍等六個方面二十余項具體措施，將不同主管部門的監督管理行為聯系起來，突破機構壁壘，從頂層設計層面

實現金融犯罪防制工作改革的總體規劃 。央行作為洗錢防制的重要機構積極響應國家反洗錢號召，并根據《反洗錢法》有關精神，研究制定《金融機構反洗錢規定》《金融機構大額交易和可疑交易報告管理辦法》等法規，重點關注銀行外保險業、證券業的監管以及大額交易和可疑交易報告標準，拓寬了反洗錢監督管理邊界。總體而言，目前中國“一法、一規定、一意見”的基本制度業已形成，反洗錢基本法律框架已然構建 。

二、反洗錢刑事規制難題

審視洗錢違法犯罪的打擊治理現狀，發現當前洗錢犯罪打擊量雖然呈上升趨勢，但總體打擊量仍然偏少，客觀反映出打擊治理洗錢犯罪存在以下難題。

一是洗錢犯罪偵查取證難。從上下游犯罪情況看，洗錢犯罪起訴比小，客觀說明打擊取證存在難題。僅就A省檢察機關打擊數據分析，可以發現有關部門打擊洗錢違法犯罪的力度不斷加強，洗錢犯罪起訴數自2018年以來逐年增加，洗錢犯罪與上游犯罪起訴比更是呈幾何式增長趨勢，但即便如此洗錢起訴數量與大量上游犯罪起訴數量還存在巨大差距，這與總體刑事犯罪案件數量多、洗錢犯罪仍較常發生的現實嚴重不符 。客觀說明洗錢罪的適用率較低，洗錢犯罪難以打擊。二是洗錢犯罪法律適用難。從罪名橫向比較看，同樣作為下游犯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具有相當大的體量，且占上游犯罪比例不低，說明掩飾隱瞞類犯罪法律適用的障礙較小。而在洗錢犯罪方面，據學者統計，自1997年《刑法》設立洗錢罪至2006年10月，中國僅3起案件4名被告人被訴洗錢犯罪 ；自2008年到2019年，以“洗錢罪”提起公訴的案件不超過百起，2020年也僅494起，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萬余件起訴量無法等量齊觀 。說明洗錢罪的法律適用存在一定難題。特別是自洗錢入罪后，洗錢的標準如何把握，取現的數額多少能夠入罪，司法機關目前沒有統一標準，導致法律適用存在困難。三是洗錢犯罪綜合整治難。從外部評估上看，在FATF的2019年評估中，對于中國“洗錢犯罪化（Money Laundering Offence）”的評估打分為“部分合規” ，中國需要承擔對洗錢犯罪化程度不斷加強的整改工作。國際權威機構的評估結果直接指出中國的洗錢犯罪化程度不夠，說明很多洗錢行為沒有納入洗錢罪予以打擊治理，上游犯罪仍有擴大空間。此外，隨著科技發展，智能化洗錢手段日新月異，近年來在辦理跨境上游犯罪中發現的第三方、第四方支付、虛擬幣交易等洗錢犯罪手段，給洗錢犯罪訴源治理帶來極大挑戰。特別是虛擬貨幣具有高隱匿性、去中心化等特點，利用虛擬幣進行洗錢活動給打擊治理增加了難度。

三、我國臺灣地區反洗錢治理的鏡鑒啟示

臺灣地區的“反洗錢有關規定”早在1996年通過，二十多年間經歷八次修正，其中以2016年12月28日頒布的規定修改最為全面，在犯罪追訴、資金追蹤、體系建設、國際合作等重點方面進行了提升。

一是提升洗錢犯罪的追訴可能性。舊規定存在前置犯罪門檻過高、洗錢行為定義未包含所有洗錢行為模式、“重大犯罪所得”認定過嚴的問題，在修正后前置犯罪以“特定犯罪”替代，將入罪門檻放寬至有期刑6個月以上的犯罪，同時將“重大犯罪所得”表述改為“特定犯罪所得”，且明確不以特定犯罪經判決有罪為必要 。二是加強前端預防保護。FATF建議中將“預防規制”作為反洗錢工作的核心，但是舊“反洗錢有關規定”僅有3條對預防加以規定。因此新規定修訂后，將防止義務人的范圍按照國際標準要求擴大，明確規定防制義務，釋明風險基礎原則，在邊境管制上也將可能作為洗錢工具的物品進行明列規定，通過細化規定明確標準加強臺灣地區洗錢預防能力。三是提升防制措施落實能力。舊規定第6條有規定洗錢防制教育訓練及指派專門人員執行的規定，亦有規定金融機構應當制定防制洗錢注意事項，但是執行中并沒有相關配套核查與懲罰規定，因此落實情況并不理想。新規定中增加了相關主管部門的核查義務，明確規定了主管機關的裁罰權限，通過明確職能切實提升洗錢防制的執行。四是強化區域合作。我國臺灣地區舊規定中未規定有關事宜，金融機構難以執行，同時，舊規定中信息交換與合作機制主體有所限制，阻礙了兩岸攜手合作。新規定中明確了金融反制措施，規定了情資交換合作基礎，為臺灣地區反洗錢工作的國際合作提供法制保障。

比較研究臺灣地區的洗錢防制規定，通過分析“反洗錢有關規定”的進步與不足，能夠為加強兩岸反洗錢合作、提升大陸洗錢防制能力增加經驗與助益。一是在規制目的上，臺灣地區的“洗錢防治法”將立法目的從防制洗錢、追查犯罪拓展為“防制洗錢，打擊犯罪，健全防制洗錢體系，穩定金融秩序，促進金流之透明，強化國際合作”，不僅強調在犯罪層面的追訴與制裁，更強調在防范過程中對金融秩序與現金流的監控管理。隨著經濟發展洗錢方式手段也在不斷更新，從源頭出發對資金流進行透明化監管能夠更好地對洗錢活動進行防制。二是在判斷標準上，新規定將“風險”作為判斷洗錢防制的標準，改變了以往的“規則違反”判斷標準 。要求具有金融洗錢防制義務的從業者提升風險判斷能力，完善內部工作流程，從長遠看能夠整體加強臺灣地區金融業的洗錢風險防范能力，筑牢行業的運行根基。三是在國際化程度上，“反洗錢有關規定”的新規定修正與FATF的立法建議高度統一，在立法層面使得臺灣地區的洗錢防制標準與國際接軌，能夠有效地提升臺灣地區洗錢防制水平，為國際經濟貿易往來提供反洗錢法制保障。

雖然臺灣地區的新規定修正很大程度吸收了國際立法經驗與國際組織立法建議，但是與臺灣地區本土法治實踐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差距。新“反洗錢有關規定”頒布與其他關聯的相關法律存在一定程度的不協調，如“公司法”“保險法”等，在之后的他法修正中，目前也并未做出回應。同時，新規定中將部分非金融業從業者納入了洗錢防制主體范圍，但是并未做出具體的行業風險評估與義務落實規定，具體防制義務的執行與遵守還需要更加細化的規定。因此，盡管“反洗錢有關規定”的修正已經完成，但是各機關與機構仍然需要完善落實，才能推進臺灣地區的反洗錢治理工作。這方面對中國推進打擊治理洗錢犯罪，帶了啟示和警惕。

四、完善反洗錢治理的路徑建構

一要理念先行，強化打擊洗錢犯罪的司法理念。理念雖然是無形的，但卻是司法實踐的靈魂，指引著司法操作。在中國的司法實踐中，司法人員普遍存在“重前端打擊”的機械辦案思維，洗錢罪作為“下游犯罪”往往不受到重視 。FATF在2018年7月對中國進行第四輪互評估時也強調，中國對可疑資產進行流向追蹤的目的是為了查明上游犯罪，在判罰上游犯罪后沒有對下游洗錢人員進行追查處置，導致洗錢犯罪起訴率普遍不高，數量有限。以福建省檢察機關辦理的數據為例，盡管在《刑法修正案（十一）》頒布后洗錢犯罪總數呈迅猛上升趨勢，但是在總量上仍與活躍的洗錢活動不相符合，洗錢犯罪與上游犯罪起訴比歷史最高值也僅6.22%。因此首先應當加強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理念意識，重視洗錢犯罪的發現與懲處。2020年7月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的《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充分發揮檢察職能服務保障“六穩”“六保”的意見》，要求切實轉變“重上游犯罪，輕洗錢犯罪”的做法，在辦理上游犯罪時應當注重“一案雙查”，即辦理上游犯罪案件要同步審查是否存在洗錢犯罪線索。在觀念上首先需要強化司法工作人員對洗錢犯罪危害性與打擊洗錢犯罪重要性的認識，關注到洗錢犯罪作為一種獨立的犯罪形態，有其特殊危害性。在實踐中，加強對資金流向的監控管理，防制洗錢犯罪，也能夠在資金層面降低上游犯罪人的犯罪能力，釜底抽薪打擊上游犯罪。因此，可以通過規范工作機制反向培育重視洗錢犯罪意識，要求司法工作人員在辦理上游犯罪的同時必須同步審查洗錢犯罪，強化辦案人員打擊洗錢犯罪的理念。

二要立法引領，擴充上游犯罪范圍。縱觀洗錢罪立法變遷，可以發現隨著經濟發展本罪已經在條文上與實質解釋上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擴充以適應打擊洗錢犯罪的新形勢。但是我們也應當認識到，反洗錢犯罪立法仍然是“未完成的事業”，仍有許多實踐中的問題亟需立法的回應。一方面，要擴充上游罪名以接軌國際反洗錢治理。《三反意見》第10項明確要求“要按照參加的國際公約和明確承諾執行的國際標準，研究擴大洗錢罪的上游犯罪范圍，將上游犯罪本犯納入洗錢罪的主體范圍。”但是在《刑法修正案（十一）》中并未進行上游犯罪的相關擴充。如前所述，通過《刑法修正案》對第191條洗錢罪的上游犯罪進行了兩次擴充，由于在立法之初上游犯罪的范圍就采用“列舉式”的模式，因此在擴充犯罪類型時如果需要保持條文的穩定性也只能夠進行列舉規范。中國目前產生犯罪收益的主要上游犯罪是非法集資、詐騙、販毒、貪污賄賂、稅務犯罪、假冒偽劣產品和非法賭博。鑒于反逃稅與反洗錢、反恐怖融資是“三反”機制中并列的重要內容，故建議將“危害稅收征管罪”納入到《刑法》第191條洗錢罪的上游犯罪范圍內予以打擊。此外，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罪和賭博犯罪也應一并增加在列。另一方面，要采取概況立法以應對新情況發生。同時借鑒國際上的立法經驗，也可以進行立法論上的技術性修改，可以使用“列舉+概括”或概括性的立法技術，不具體列舉上游犯罪，而是用“特定犯罪”進行概括，再通過司法判例或司法解釋進行細化的解釋。例如，《加拿大刑法典》在規定清洗犯罪收益罪時，在規定上游犯罪時使用“指定犯罪”（designated offence）的術語，以此概括性構建上游犯罪與洗錢犯罪的聯系，其目的是為了覆蓋洗錢行為的變化鎖鏈，滿足將來擴大上游犯罪范圍的刑事立法需要 。臺灣地區“反洗錢有關規定”第2條也規定洗錢罪是掩飾隱瞞自己或他人特定犯罪所得……，這里的“特定犯罪”的概括性前提表述能夠保持刑法的相對穩定性，避免頻繁被動修法。我們也可以進行這一立法模式上的借鑒，滿足打擊不斷變遷的洗錢犯罪的需要。

三要與時俱進，提升網絡洗錢犯罪的規制能力。早期犯罪分子實施洗錢的平臺主要是金融機構，手段比較單一，因此大部分國家和地區將反洗錢的重點放置在對金融機構反洗錢義務的規范與強調中。在中國對洗錢罪的行為方式的條文描述中，列舉的四條具體洗錢手段方式中運用的平臺均為金融機構。但是隨著時代發展，犯罪分子與集團為了逃避追責，會尋覓新方式、新媒介進行洗錢活動。特別是利用虛擬貨幣進行洗錢犯罪，司法機關規制手段相對滯后，因此要著重分析研究洗錢犯罪新業態、新形勢的治理對策。

首先，要強化國際合作。在法律政策上，2013年中央五部委聯合發布了《關于防范比特幣風險的通知》，將“提供比特幣登記、交易等服務的機構”納入《反洗錢法》第35條規定的“應當履行反洗錢義務的特定非金融機構”范圍，并規定了具體反洗錢義務。隨著中國金融管理部門對虛擬貨幣的管理不斷嚴格收緊，境內虛擬貨幣交易所均轉移至境外。對境外虛擬幣洗錢行為難以長臂管轄，導致取證難度增加，給跨境洗錢刑事追訴造成了困難。因此，有必要加強國際合作，打破跨境洗錢信息情報的孤島，在安全保密的基礎上，建立國際化聯合防控體系，打通各個國家與地區間情資交換合作通道，攜手治理跨境洗錢犯罪。在技術策略上，要求各平臺KYC（know-your-customer）逐步完善驗證機制，從身份證核驗升級至人臉識別，為追溯犯罪提供更多線索。其次，要強化金融監管。第三方、第四方支付平臺作為犯罪團伙隱匿財產的“綠色通道”，一旦作案成功，涉案贓款轉移極為迅速，且涉案贓款往往多次拆分、重組，跨境流動，導致資金流溯源困難。因此，建議有關金融主管部門要強化金融支付平臺的設立審批和運行監管，健全各支付平臺運營風險提示機制，強化違規經營的責任追究。通過條件設置、提升準入門檻，規范第三方、第四方平臺經營。落實第三方支付平臺賬戶實名制，確保平臺經營責任落實到人；建立公安機關與第三方平臺密切協作機制，實現第三方支付平臺賬戶信息快速查詢、資金款項迅速凍結。充分利用外匯反洗錢監測系統，密切關注資金密集來往、網絡非正常轉賬、集中提現等異常情況，遏制跨國犯罪通過第三方支付平臺、地下錢莊套取資金行為，堵牢贓款外流的通道。最后，還要強化科技賦能。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加快推動區塊鏈技術和產業的創新發展。在當前的司法實踐中，偵查機關面臨“信息孤島”的困境，難以應對層出不窮的互聯網金融洗錢犯罪。因此，我們強調構建基于聯盟鏈的金融機構信息聯通平臺，應對隱蔽化、智能化的互聯網金融洗錢犯罪。通過多中心數據備份，打破信息孤島，確保偵查機關及時捕獲可疑信息；通過不斷完善區塊鏈鏈上追查技術，提升“去—匿名化”能力，利用區塊鏈技術信息不可篡改且可溯源等特點，保全資金鏈證據，協助警方追查洗錢犯罪 。通過大數據研判與區塊鏈監管，有關數據碰撞比對，鎖定洗錢違法犯罪線索，通過前端銀行等金融機構設置客戶身份識別、可疑交易報告等，鎖定犯罪嫌疑人，實現偵查方式“由人到案”向“由鏈到案到人”的轉變。

四要合作共贏，加強海峽兩岸反洗錢合作。大陸和臺灣地區對洗錢犯罪的法律規制存在差異。部分犯罪集團利用兩岸洗錢規范的制度漏洞，將臺灣地區作為中轉節點進行跨區域與跨國的洗錢犯罪，區內、區際與跨國洗錢結合，呈現復雜的發展態勢。為防范跨境洗錢犯罪，未來需要建立有效的多邊機構聯動監管合作機制。加強跨境信息共享，不斷深化海峽兩岸檢察、司法、執法機關間的打擊反洗錢協作，共同維護海峽兩岸的金融安全。首先，借力兩岸經貿往來穿透分析洗錢犯罪。2021年1月-11月，大陸自臺進口2275.1億美元，對臺出口707.7億美元，兩岸貿易總額2982.8億美元，同比增長27.3% 。兩岸產業鏈合作不斷縱深，在疫情沖擊下仍然呈逆勢強勁增長態勢。但隨著兩岸經濟貿易往來交往日益頻繁，犯罪分子很可能利用貿易便利以合法經濟往來掩蓋洗錢犯罪。因此，在暢通兩岸經貿往來的同時，要用好經貿相關機制，注重穿透分析貿易資金性質，揭開違法洗錢的面紗。特別是針對貨不對版、有單無貨、頻繁分散轉賬等異常資金流水，兩岸金融主管部門應強化分析研判，及時向司法機關移送可疑線索。其次，加強有效監控制度下的兩岸金融信息情報互換。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洗錢犯罪活動的越來越專業，甚至呈現產業化、鏈條化發展趨勢。洗錢犯罪分子甚至借助金融從業者、法律工作者的協助，進行分工細致的多步驟、多環節洗錢，給偵查部門取證帶來了巨大的困難。隨著全球銀行業的合作服務發展，犯罪團伙利用銀行交易跨境清洗犯罪所得，嚴重危害了金融安全。可以預見的是，隨著海峽兩岸往來合作的日益密切深化，兩岸跨境洗錢犯罪可能會憑借便利優勢愈發猖獗。基于洗錢犯罪特別是跨境洗錢的隱匿性、復雜性、末端性，洗錢線索的交流對打擊跨境洗錢犯罪具有重要意義。央行的“反洗錢監測分析中心”是負責受理疑似洗錢交易報告的單位，臺灣地區的負責單位是“法務部”調查局下設的“洗錢防制中心”，雙方應當在《海峽兩岸共同打擊犯罪及司法互助協議》的框架下充分協商溝通，探索構建兩岸反洗錢信息的交換機制，通過加強人員培訓、技術交流及監測分析經驗分享的方式，完善及時有效的信息情報交換途徑，提升兩岸打擊洗錢犯罪的質量和效率。 再次，構筑兩岸共同打擊跨境洗錢犯罪合作平臺。海峽兩岸具有密切關聯性，在打擊洗錢犯罪，尤其是跨境洗錢犯罪的工作中，雙方的交流與協作是重要的一環。因此應當從維護區域和平穩定發展的角度出發，完善區域合作機制，構建共同打擊跨境洗錢犯罪合作平臺，推進兩岸的反洗錢工作發展。依托合作平臺，推動個案有效辦理，實現兩岸在調閱金融機構賬戶資料、協助清查可疑資金流向、逮捕移交罪犯、凍結與扣押贓款、沒收犯罪所得等方面的協作，逐步探索建立適合于兩岸的反洗錢司法互助模式，構筑防制跨境洗錢犯罪的合作網絡 。

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共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會議上強調，維護金融安全，是關乎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一件帶有戰略性、根本性的大事 。反洗錢工作是維護國家金融安全中重要的一環，對洗錢犯罪的遏制一方面能夠對上游犯罪進行打擊，另一方面也能保障投資金融市場的穩定，維護良好經濟秩序。各機關應當協同構建更加完善的反洗錢防制體系，合力抓好洗錢防制的各個環節工作，將洗錢犯罪遏制在萌芽狀態，為深度參與全球治理、維護金融安全穩定提供堅強保障。

（責任編輯：蘇 婷）

【基金項目】2022年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新時代推進祖國完全統一的法治體系與法治話語研究”（22JJD8

20006）、2021年福建警察學院警務專項課題“雙層空間背景下兩岸跨境洗錢犯罪的打擊與治理研究”（項目編號：JW202102）。

【作者簡介】陳穎：福建省人民檢察院第四檢察部主任、三級高級檢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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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間：2022年8月21日。

張秀林：《論兩岸跨境洗錢犯罪的演變與治理》，載《海峽法學》2022年第4期，第24頁。

林安民、張思潔：《兩岸罪贓移交司法互助中的困境與對策》，載《海峽法學》2021年第1期，第28頁。

《習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十次集體學習》，http：//www.gov.cn/xinwen/2017-04/26/content_5189103.htm，訪問時間：

2022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