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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龍鎮在什么地方

2023-04-29 00:44:03羅偉章
天津文學 2023年7期

雍秀麗來交房租的時候,房東任強又一次對她說,我都為你心痛。

她哈哈笑,說,謝謝任大哥為我痛。

這是她第十年來交房租。交到第五年的時候,任強對她說,我愿意把房子賣給你。她當時很吃驚,是突然遭到冒犯的那種吃驚,像任強的話是一只手,甚至是把刀子。這個能夠理解,一個在鎮上打零工的人,要猛然間拿出一筆錢來,出現那種表情毫不奇怪。但任強是為她好。他租給她的房子,七十多平方米,按回龍鎮的價錢,每月租金八百塊,五年,就將近五萬,而回龍鎮的房價每平方米才一千塊,他那套房值不了八萬,她這樣很不劃算。

又是五年過去了。

回龍是個老鎮,鎮外的清溪河,汽劃子可直通縣城。后來那條水路廢了,成都到西安的高速路,路過縣城,從回龍鎮五公里外穿過。高速路將通未通的時候,鎮上的房價跳漲了一下,像睡著的人被突然叫醒。可醒來后又發現沒有什么特別的,既沒多個太陽,也沒多個月亮,連老漁夫蔣大腳拴在橋下游的“鞋殼船”,也一如往常,懶心無腸地隨波蕩漾。因此待路真正通了,房價就回落下去。又過些日子,鎮政府搬走了,如此,不跌價已是萬幸。任強的那套房,五年前值不了八萬,現在還是值不了。可雍秀麗交的房租,都快到十萬了。

我就七萬塊賣給你,任強說,你一次拿不出來,可以像交房租那樣,一年一結。

她搖著頭,我給你講過的任大哥,我不會在回龍鎮買房子。

任強很不解,說,買套房在這里,對你只有好處,首先是省錢,你多的錢都花進去了;再就是,有個房就有個窩,即使你將來離開了,想回來的時候,也有個窩等著你。

她卻再一次搖頭,我就是怕有個窩等我。

任強更加不解了,但沒再說啥。他怕說多了讓她誤會,以為他是急于出手。事實上,只要她愿意租,有人買他也不賣。天底下恐怕再難找到像雍秀麗這樣的租客,電線水管馬桶之類的出了故障,她從不找房東,都是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不了,就請人修理;樓上住戶滲水下來,把天花板浸出印子,她也上去交涉,并想辦法把印子除去。

那套房是別人的,可她當成是自己的家。

不過對雍秀麗來說,家僅指住宅,并不包含家眷的意思在里面。她沒有丈夫,沒有兒女,也沒有老人跟著。這在城市里沒什么,可在小鎮上,一個正當年的女人單門獨戶過日子,總自帶神秘,令人遐想。而雍秀麗并不神秘,自從來到回龍鎮,她幾乎都是這樣度過的:打早起來,吃過飯,就出門去,中午是在外面吃,傍晚或更晚些時候,買了菜回去,再不出來。

大熱天也不出來。

盛夏和初秋,回龍鎮人愛去河邊吹風。鎮外的河道,直趟趟的,直得“嘩啦”一聲,既是水路,也是風路,白天只有水,沒有風,黃昏時分風就來了,濕潤潤的,涼幽幽的,好風!為了吹風,多數人家都是在太陽落山時候,就把晚飯吃了,老老少少朝河邊走,短短的路程,往往要走個把鐘頭,是因為一路碰到熟人,站下來說話。鎮子就那么大,雖分出上街、中街、下街,其實就一條獨街、幾條短巷,彼此天天見面,各人的心里,就都裝著對方的鼻眼和故事,不管喜不喜歡,都裝進去了,鎮里的日月,便也河水一樣流淌著。

但這當中沒有雍秀麗。

吹風的地方是在下街,那里修了六百米長的濱河路,花磚鋪地,寬敞整潔。任強租給雍秀麗的房子在上街,他自己在中街經營著一家店子,家也在那里,是里家外店的格局。即是說,上街人下來,他是看得見的。可是從沒看見雍秀麗。

是說,從沒看見雍秀麗去吹風。

有天任強站在店門口,見雍秀麗收工回去,手里拎著三根黃瓜和兩個饅頭,他就問她,秀麗,天這么熱,你晚上也不出來歇涼?

她笑盈盈地回,任大哥,我哪有時間歇涼???

這倒讓任強詫異。他知道,她打零工沒有固定地方,也沒有固定職業,衛生院需要人,她就去衛生院,學校需要人,她就去學校,做護工,送開水,掃廁所,啥活都干。河那邊的半島上要人種地,她也就去種地,鎮子后頭的空地上要人用石棉包管道,她也就去包管道。任強還聽說,石棉粉塵都是穿山甲,特別能鉆,但不是鉆山,是鉆衣服、鉆皮膚,癢得人只想把皮揭下來。雍秀麗那段時間,喘出的氣都癢。她以為多穿幾層就不癢,七月間竟穿上秋衣秋褲,沒想到棉質品吸附力強,加上汗水一漚,癢得更狠。

不管干啥,都是外面的活,有什么活需要她拿回家里去忙?

任強這樣問她,她又是一笑,我忙著做夢呢!

開始聽她這樣說,還以為她是忙著休息,忙著睡覺。想來也是的,一個女人家,白天沒歇過,甚至都沒坐過,中午的那頓飯,也是站著吃,任強就多次見她站在“陳涼皮”的小攤前,端著個紙碗,“呼啦呼啦”地把那透亮的東西往肚子里吸。她是搶時間。除了完成雇主交付的活路,還瞅空子穿街過巷,手里拎著只蛇皮口袋,廢紙空瓶,銅線鐵釘,都往口袋里撿。這么忙一天下來,縱是鐵打的,也想進屋就往床上躺。

可是任強錯了。

她說做夢,是真的做夢。

雍秀麗不是回龍鎮人,她的家在老君鄉。老君鄉在清溪河左岸的高山上,而雍秀麗家又在高山更高處,那地方名叫萬古樓,是從山頭平地拔起的一座孤峰。回龍人基本不去老君鄉,更不去萬古樓。早些年,山上的姑娘命好的話,倒是可能嫁到回龍,有了親戚攀扯,逢年過節,男方會去那山上走一遭,而今連這種事也沒有了,出門打工的女子,在工地或廠房談個天南地北的朋友,自己做主就嫁了;即使往回龍嫁,男方也須在鎮上有房子,一家老小也都到鎮上來住。雍秀麗不是嫁下來的,她是來找活做。傍河的鎮子,總比山上的鄉場路寬。

可她的夢卻不在鎮上。

也不在整條清溪河流域。

她是要到南方去。

再小的地方都有個南方,而雍秀麗要去的,是中國的南方。哪里才算中國的南方?又是在南方的哪個位置?不知道。她成人過后,同村的年輕人都出門了,下山了,下山后也都去了“南方”。雍秀麗為什么沒能走成,她從不向人說起。倒是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說她家里遭了災。從她獨自一人來看,還可能是大災。萬古樓山高路陡,猴子也會踩虛腳,特別是經不得暴雨,暴雨一來,山洪、塌方、泥石流……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但這也多半是出于旁人的猜想。她那臉上,有汗漬的陰影,發絲的陰影,卻沒有災難的陰影。她愛笑,一說一笑,即便正下著苦力,跟人打招呼也是笑著的;哪怕沒笑,也給人笑的感覺。

無論什么原因,她被絆住了腿,這是事實。

可她從沒忘記要去“南方”。

她都快到四十歲了!

一個女人到這個年紀,開始有開始的路,結束也有結束的路。說開始,她完全可以找個合適的人,結個婚,生個孩子,正正經經成個家。四十歲生孩子,自然是高齡產婦,但高齡產婦也是產婦。但如果再晃蕩下去,眨眼間就五十歲了,再一眨眼,翻過六十,就當真成個老太婆了。這些道理都是光天化日的,雍秀麗怎么就看不見?十年前說去南方,十年后還是說去南方,自己的青春,就這樣白白地耽誤了。

可雍秀麗好像不怕耽誤。

她也不覺得是耽誤。

她把那個夢做得一板一眼的。

每天晚上回去,做了飯吃,洗了碗筷,她就忙著收拾行李。像所有出村遠行的人一樣,她買了個很大的帆布包,她把她的幾雙鞋子、四季衣服和兩張毛巾,都裝進包里。想再裝些啥,可是沒得裝了。村里人出門,除帶上衣帽鞋襪,還會帶些臘肉,并不是怕花錢買肉吃,而是把家鄉的風味帶在身邊,也把親人的關切帶在身邊——這個她不用帶。也沒臘肉可帶。自從來到回龍鎮,她既沒做過臘肉,也沒買過臘肉。臘肉不僅是肉,還是年節里親人團聚的氣息,對她來說,那樣的氣息或許是一種痛。另有些村里人,出門進了石磨廠,打石磨的工具需自己買,那東西貴,也沉,但他們不怕沉,返鄉過年,放在廠里不放心,就背回家,年后出門又帶走——這個她也不用帶。去南方究竟干啥,她還沒有想過。

她這才發現,自己能帶的,是那樣少。

帆布包癟癟的,好像癟著嘴,對她說,你就這么點兒東西?

她想說是的,卻又不甘心,就環顧四周。客廳里,有一張餐桌、一臺冰箱、一部電視,三把木椅、一張布藝沙發、五個塑料圓凳,這些都是房東的,沒一樣是她的。

于是她起身進了廚房。

鍋灶、菜刀、案板、碗柜、鐵鏟、筷子篼,也是房東的,她在廚房里的家當,是兩個碟子、三個盤子、兩雙筷子、一把勺子、一口鹽罐、四只碗。她把這些都取出來,用塑料袋裝了,再塞進帆布包,怕壞,拿毛衣裹上,又裹了件羽絨服。提一提,包是沉一些了,可照樣癟著。這樣子且不說難看,背起來也不貼身。因此她又進了臥室。

共有兩間臥室,一條走廊隔開,南邊一間,北邊一間。她睡的是南邊那間。她經常想,要是北邊那間能租出去就好了,就可以省下一半的租金。但在這條河上,人們還不習慣與陌生人合租。并非計較安全,而是覺得,房子天然地連著親情,跟陌生人在同一個套房里進進出出,仿佛就是對親情的蔑視,同時也讓人生疑。她知道,就算她去縣電視臺打廣告,也沒人會前來應承。當然那種廣告她首先就不敢去打。如果當真有人來呢?來個女的還好說,要是來個男的呢?就是來個女的,或者先就表明只招女客,鎮上人也會說閑話。

但實在的,她用不著那么大的房子,沒客人招待,沒熟人串門,無非是自個兒做個飯,睡個覺,發個呆,七十多平方米,真的太大了??蛇@是回龍鎮最小的戶型了。聽那些從南方回來的人說,在大城市,某些公寓只有二十多平方米,廚房、臥室、飯廳,像鼻子眼睛擠在一堆,走進去,只見一馬平川,主人家的白天黑夜,盡收眼底。她也只需要那么大的房子,遺憾的是回龍鎮沒有。

她站在臥室門口,伸手往里墻上一摸,床就從黑暗的海里浮起來,像開起來一朵長方形的花。床是房東的,但床上用品是她的,包括墊絮、床單、被子和枕頭。除了這些,還有一床冬天用的厚棉絮,收撿在墻角的立柜里。啊,把這些放進去,包就不會癟了。

通常,去南方的人不帶被子,都是到當地買,那是因為他們帶的東西多,除了臘肉,還有這樣那樣,都是吃的,要么是親戚送來的,要么是父母硬給的,比如一瓶豆瓣醬,甚至一窩白菜,父母也非讓帶上,說去了外地,就再也吃不到這么好的豆瓣醬和白菜了。

別人不帶被子,她可以帶。

她把平平展展蓋在床上的被子揭開,疊了,往帆布包里裝。

裝下這條被子,再塞進枕頭、床單,就是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了。

原來,她能帶的并不少,那床厚棉絮根本就帶不走,墊絮更帶不走。

帶不走的東西,留給任大哥好了。任大哥是個好人。通高速路的第五年,風傳縣里要打造全域旅游,并疏浚清溪河水道,縣城到回龍鎮,不僅通汽劃子,還通快艇,快艇發動起來,身子一飆,犁出白浪浪的兩座水山,打個噴嚏就到了縣城……話傳到鎮上,有些房東就去找租客提價了。但任大哥從沒說過半句話。后來的事實證明,打造全域旅游或許當真,卻是猴年馬月的事。而且半年過后,連鎮政府也搬走了。

能有東西留給別人,這個人就是富有的。

雍秀麗覺得自己也是富有的,盡管她能留下的不值錢。

她就懷著這種滿意的心情,把包拉上。拉絲不太順滑,但聲音很好聽,那聲音似乎在說,每次把包合上,都是一段生活的小結,并開啟另一段新的生活。背紲也是帆布做的,舒展,結實,染成了鮮亮的米黃色。她蹲下身,手穿進去,背起來。一點兒也不沉。跟平時干的活比,這算什么沉?別說坐車,就是背著走,她也能一路走到南方去。

包很寬,很高,寬得能把她埋了,脖子一仰,頭就被頂住了。她是背了一座山。她去南方,是把一座山背到南方去了。山長在她的背上,也是一座孤峰了。

她背著她的孤峰,以餐桌為軸,在客廳里轉圈。她想象著腳下是山重水復,山重水復的那一邊,就是南方了。南方很遙遠,卻又并不遠。南方甚至比她的睡眠都近。有很長一段時間,包括初來回龍鎮的時候,她夜夜失眠。她告訴自己必須睡,既然老天爺造了白天,又造了晚上,就是讓人睡覺的。可不管她怎樣使力,都漂浮于清醒的海里,到不了睡眠的岸。

她以為自己的余生都會醒著過了。

是怎樣掙扎出來的,已無法說清,只記住了那種掙扎的感覺。

南方卻不讓她掙扎,要她去,隨時都可以動身。

此時此刻,她就正朝自己的南方走呢。

走出了汗水,她就把包放下來,又一樣一樣地把東西往外取,并各歸其位。然后洗過澡,準備睡了。她很少看電視。有時候想看,怕耗神,就忍住了不看。

臥室的窗子得關上,河風要從黃昏吹到后半夜,暑天也會把人吹涼。關窗之前,她都要在窗前站一會兒。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閑暇時光。窗下的河水像只動物,明顯躲避著燈光,于是她把燈關了。但時間尚早,臨河人家的燈火,在河面畫出片片亮色。蔣大腳的“鞋殼船”,也在亮色里。她從沒見過蔣大腳。她到回龍鎮時,蔣大腳已經過世。但經常聽人談起他,說他身高不足一米六五,卻穿四十四碼的鞋。他死過后,拴在河邊的船,像是不相信他死了,還在春去秋來地等著他。十多年過去了。日曬雨淋,船幫早已發白,可它頑強地活著。它活著,蔣大腳也就活著,在別人心里,他就還是個“老漁夫”。

距船不足四十米的河上游,有一座橋,橋那邊是半島。半島方圓五公里,地勢坦平,土壤肥沃,但半島上的年輕人,也跟山里人一樣出門去了。他們也是去南方了嗎?沒有年輕人種莊稼,老人們舍不得那片好田地,靠自己又做不過來,春種秋收時節,就會雇人去幫他們“雙搶”。雍秀麗每年都去。她翻耕著油黑的土地,心里總是抓撓出痛感。

她可惜著世間物。

一枚扔掉的鐵釘她也可惜,別說田地。

扔掉的不會永遠被扔掉,總有人去可惜,去撿拾。那些出門打工多年的人,老了也要回來,回龍鎮兩頭的村子里,就回來了好些,他們要用辛苦大半生掙來的錢,修個好房子,要把拋荒若干載的田地打整規矩,再種莊稼。田地里滿目荒草,高過人頭,一把火燒掉當然省事,但不能這樣,怕火一高興,就往山上的林子里跑;灑除草劑也不好辦,草太深,太密,除草劑透不進去。只能請人割,割了再挖。

要是沒有別的事情,雍秀麗也去割草,一百塊錢一天。

那活真不好做。草興致勃勃地長在那里,一茬跟一茬的,青了又黃,黃了又青,以為從此可以安心,可以當成子子孫孫的家園,卻要被斬草除根,想不過,就用鋒利的刃口,把人的手劃爛,臉劃爛。草叢里生著刺藤,平日里,它們和草爭奪陽光,鬧得很不愉快,現在結成了同盟,刺藤上的圪針,把衣服和手套錐穿,錐得人痛。痛還是其次,主要是麻,麻過了就癢,摳那癢處,卻摳不到,是癢進了肉里。

但和石棉粉塵刺出的癢相比,圪針就算溫柔的了。割草讓手變粗,石棉讓手長毛,真的像毛,但又是肉,是肉毛,白乎乎的,飄飄繞繞的,如密集的銀針,綿柔里藏著金屬的硬。

用石棉包管道,幾年來沒斷過,不知道作什么用。直到雍秀麗到回龍鎮的第十一個年頭,才見出端倪。

山上九百米高處,有個地方叫燕子坪,燕子坪上有個大水庫,半個世紀以來,水庫都喂養著層層梯田?,F今種田的少了,水自滿自溢,可一個地質隊去那里考察,發現庫里的水是山泉匯集,特別養人,有關部門就想,把這水引到縣城,引到市里,不讓它白白浪費,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想到就做。前期工作都悶聲悶氣做好幾年了,但直到現在才說明。當然也有人不信,說肯定是在山里發現了石油,是用管道輸送石油。若是送水,哪里需要那么粗的管道?有的管道直徑達兩米,人在里面走,像在房子里走。

管道需深埋于地下,因此要打山洞,要大量人手。

雍秀麗便又去打山洞。

除了雍秀麗,工地上全是男人,男人們照顧她,只讓她往洞外背土石。早上八點到場,晚上六點收工,每天干完最后一趟活,手腳再快,回到鎮上時,冬日的街燈也已把燈泡燒燙,夏天吹涼風的人,都聚到了濱河路。中午那頓飯是帶上的,晚上回家吃。雍秀麗常常不想吃。但只是骨頭不想吃,胃卻想。她不能虧待了胃,便強打精神,進了廚房。飯越做越簡單:先是炒個菜,燒個湯,后來不燒湯,再后來菜也不炒,只吃咸菜,再后來飯也不壓,往冰箱里多囤些饅頭,把饅頭熱一熱,就著咸菜吃。飯后沖個涼,就睡了。

一夜難眠。不是以前的那種失眠,而是骨頭鬧她。走著站著坐著的時候,都沒什么,一躺下,骨頭就喧喧嚷嚷,吵鬧不休,肩骨怪腰骨不使力,全靠它撐,腰骨怒不可遏,說我不使力,你撐得起來?你以為挎著背紲就叫撐?背篼的肚子和屁股是誰在頂?兩個正吵得不可開交,腿骨又加進來,說你們再苦再累,畢竟不怎么動,我呢?一步跟一步,從西到東,從東到西,沒人給我計數嘛,要是計數,報出來不把你兩個嚇死!

骨頭吵了,肌肉又吵。

她左邊勸了勸右邊,這個勸了勸那個,誠心誠意地表明它們都有功勞。

好不容易安撫下去,勉強睡著了,卻又做噩夢。無一例外,在夢里她都摔下了山崖。把土石從洞子里背出來,貼著山壁,走過一道山彎,是直通通的一面石崖,崖口冷氣森森,低處嵐煙涌動。土石就是倒進那深谷里。她身子一躬,背篼口朝下,底朝天,土石就傾瀉下去,無聲無息。但躬那一下要拿捏分寸,路很窄,要是屁股碰著山巖土坎,人也就下去了。做著的時候沒覺得啥,小心是小心,但沒怕過。怕卻跑到夢里來了。

不過,清早起床,就什么都過去了,不怕了。

吃過早飯,往山上去的時候,她想著自己的南方。

好久沒在夜里收拾行李,往“南方”走了。

這讓她心里空。

但她也第一次發現,在她那里,南方并不是個方位,只因為跟她一起長大的鄉親,出遠門都去了南方,而她沒能走成,南方才有了特別的意義。沒走成是當初,現在呢?十年以前呢?她停下步,仰起頭,想望見更高處,望見那座孤峰??墒峭灰?,山把山擋了。擋了好,她一直都在試圖忘記那個地方,把每天的日子都填得很滿。然而,那里有她多少的留戀哪……

她不再多想,專心爬山,很快就到了工地。

當她背著土石,走在山彎里,忽然覺得,這也是走在去南方的路上。

她無非是把夜里的事,拿到白天來做了。

這么一想,她感覺沒那么累了。

晚上睡覺,骨頭和肌肉還是吵,且越吵越厲害,但她可以做到不去聽了。

打山洞的工作,將持續很長時間。至少好幾年。干到第二年,有面洞子已打得很深,進去后,三伏天也寒徹肌骨。鎮上人不信,說哪有那種事!好事者便不辭辛勞,從黃荊遮道的小路爬上去,穿著短袖短褲,往洞子里走。剛到洞口,身上就閃了一下,可不服氣,喊一聲,熱??!接著走。走不上五十米,終于吃不住,轉身就朝外跑。出來時,被寒氣咬出滿身雞皮疙瘩,太陽要曬老半天,才能把那些疙瘩曬化。每每見到這場景,雍秀麗都樂不可支。

她除了覺得好笑,還有一絲沒有意識到的驕傲在里面。

她笑起來時,嘴皮子直抖。她瘦了,連嘴皮都瘦了,薄得像張紙。臉也黑了,頭發上汗津津的,再怎么洗,像也洗不掉那層汗,像那汗已長進了頭發里。一個女人家,竟辛苦成這樣子!她實在應該有個男人才對。十多年住在回龍鎮,鎮上好多人都認識了這個愛笑的女人,也或多或少或真或假地,聽到過她以前的一些故事,故事不重要,她是獨身才重要,她需要個男人才重要。那些好心的大媽們,議論著這事,也籌劃著給她尋一個。

需要什么籌劃呢,不是有個現成的在那里嗎?

她們說的是任強。

雍秀麗到回龍鎮的第四個年頭,任強的女人就病逝了。他只有個女兒,那時已大學畢業,公招到湖北荊門一所學校當了老師,而且很快談了男朋友,嫁了人。他沒什么負擔,還有套房子出租,有個雜貨店經營,兩項收入,足以維持他的開銷。

這天,三個婆婆進了任強的店門。話題起于十萬八千里——先回憶著任強的母親,由此說到任強的出生。其中一個婆婆姓冉,是“陳涼皮”的奶奶,當年在鎮衛生院做護士,任強是她從醫生手里接過來,收拾干凈后交到他母親懷里的。然后東拉西扯,說到鎮上的房價、租金,又說到租任強房子的雍秀麗。那女娃子怕有四十大幾吧?冉婆婆問。哪里呀,任強說,人家今年才上四十呢。租賃合同上有身份證號,任強知道她的年齡。冉婆婆聽了,說,那你比她年長十四歲。隨即說起自己的丈夫,她丈夫比她大二十一歲,今年春天才過世。

話并沒說透,三個婆婆就走了。活到這把年紀,她們都懂得知人論世。跟任強說話,得有彈性,留出余地,讓他去想,想幾天再說。女人過世六七年,任強也沒再找,是因為跟亡妻感情好,同時也沒更多的想頭。鎮上的日子慢,他喜歡這種慢,便慢悠悠過。也不把掙錢太當回事,冷場天,他還會關了店子,去茶館坐上一天半天。

她們走了,任強卻不能平靜了。

婆婆們的意思,他都聽出來了。

對雍秀麗,他心里的好感是不用說的,又比通常的好感更近,她叫他大哥,他也把她當妹子。這么多年了。但他從沒想過要跟她成為一家人。這真還不關年齡的事,也與別的事無關,比如身份,鄉鎮上能有多大個身份呢?無非她是農民,他是居民,要放在前幾十年,確實橫著一道高墻,現如今,那道墻盡管還在,但不再有那么高了。至于財物,同樣不去想,他的收入,能養一個人,也能養兩個人。

他想的不是這些,而是另一宗事。

自從高中畢業,他的日子好像就沒變過。變的是世事,他自己沒變,都是這么懶懶的?;榍坝懈改复蚶?,婚后有妻子打理,后來父母過世了,再后來妻子也過世了,但該安定的,早就安定下來,并不用他操心。女兒走得遠,不能?;貋砜此?,這無所謂,他又不是七老八十,再說他也不主張后人粘在身邊。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鎮外的河水,無所用心。這樣說還可能冤枉了河水——河水是有用心的,只是他沒有。也不只是他,想想鎮上的其他人,許許多多都跟他一樣,事情來了做事,沒事就泡茶館,有口飯吃,混個日子。

但雍秀麗不一樣。

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配不上雍秀麗,更拿不準自己過的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算不算雍秀麗的“南方”。

羅偉章,著有小說《饑餓百年》《大河之舞》《太陽底下》《世事如常》《誰在敲門》《聲音史》《寂靜史》《隱秘史》等,散文隨筆集《把時光揭開》《路邊書》,長篇非虛構《涼山敘事》《下莊村的道路》。作品多次進入全國小說排行榜,入選新時期中國文學大系、全球華語小說大系、《當代》長篇小說五佳、《長篇小說選刊》金榜領銜作品、亞洲好書榜、《亞洲周刊》十大華語好書等。

責任編輯:王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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