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巖
摘要:環境公益訴權作為環境公益訴訟的核心與基礎,是實體性環境權能否實現的程序性保障。實踐中,環境公益訴權研究在促進環境公益訴訟理論的創新與重構、環境糾紛解決機制完善與超越的現實價值被低估。重新對環境公益訴權法權基礎“元問題”進行回溯與追問,重新厘界環境公益訴權的法權向度,并由此對環境公益訴訟目標實現和環境權益維護確立新的價值與目標,成為完善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重要前提和保障。
關鍵詞:法權 環境公益訴權 環境公益訴訟 環境人權
中國分類號:D925 文獻標志碼:A
一、問題的提出
環境公益訴權(Environmental Public Interest Right ofAction)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在環境權益受到損害時,為捍衛社會公共利益與環境的健康完整性,依法向法院提出公益訴訟的法定權利,最早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的美國。美國的工業化開始于18世紀末和19世紀初,這個時期被稱為“美國工業革命”時期,標志著美國從以農業為主的經濟轉向以工業為主的經濟。“社會的需要和社會的觀念總是或多或少地領先于法律。”就像其他任何國家的工業化一樣,美國的工業化進程同樣對環境造成了嚴重的損害。嚴重的環境污染問題促成了美國公眾對環境保護意識的覺醒和環境權益的訴求主張。隨著美國《清潔水法案》(Clean Water Act)和《清潔空氣法案》(Clean Air Act)的頒布,環境公益訴權作為一種新興的權利,獲得了法律上的確認。
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環境公益訴權在美國得到進一步的發展。正義的對象是社會的基本結構。正是由于公眾和環保組織提起訴訟,迫使政府和企業采取措施保護環境。在其他國家如印度、菲律賓等,也開始探索環境公益訴權問題。到了21世紀初,環境公益訴權問題在全球范圍內得到廣泛關注,這得益予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確立與發展。由于工業化帶來的污染,許多國家紛紛修改法律,引入環境公益訴訟制度。歐洲法院和非洲法院等國際和區域性司法機構也開始受理環境公益訴訟案件。
我國環境公益訴權的確立相對較晚,201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修正案首次規定了符合條件的社會組織可以提起公益訴訟。201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修訂通過,對環境公益訴訟的主體、標的和程序等方面做出具體的規定。自此,中國的環境公益訴訟案件逐年增加,公眾的環境訴權的觀念和意識逐年得到提升。
環境公益訴訟的核心和本質是環境公益訴權。環境訴權研究的現實法律問題就是環境權益的司法救濟,而所謂的司法救濟無非就是指訴訟。沒有環境公益訴權的存在,憲法和法律中所規定的環境權利就只能停留在“應然狀態”,而當下學界對如此核心的問題關注度極為有限。現實中,訴權在立法與司法實踐中常常被架空,任意附加起訴條件、限縮當事人訴權,導致“起訴難”已是不爭的事實。法學研究對于法律實務最重要的任務之一就是“發現一些現行法迄今尚未解決的法律問題,借此促成司法裁判或立法的改變”。實踐中,環境公益訴權研究在促進環境公益訴訟理論的創新與重構、環境糾紛解決機制完善與超越的現實價值被低估,具體表現如下:
其一,之于環境法學理論研究而言,環境公益訴權研究有助于拓展和豐富環境法學理論體系,為環境法律制度的設計和實施提供理論支持;環境公益訴權研究可以明確公益訴訟的原則、目標和功能,為環境公益訴訟的實際運行提供理論指導;通過強化權益保護理念,環境公益訴權研究有助于提高人們對環境保護和環境權益維護的認知水平。
其二,之于環境訴訟司法實踐而言,環境公益訴權研究有助于揭示生境法益在環境保護中的核心地位,為維護“應然”的環境法益提供法理依據和途徑;環境公益訴權研究關注環境問題的預防和解決,為政府部門和社會組織提供政策建議和行動指南,有助于推動環境治理從“事后救濟”轉向“事前預防”;環境公益訴權學理問題的深化可以為環境司法提供理論支撐,有助于提高環境公益訴訟的審理效果和公信力;環境公益訴權的維護有助于公眾環保意識的提高,鼓勵環境保護的公眾參與,促進生態文明建設中社會生態文化的營造與生成。
對環境公益訴權“元”問題的理論進行回溯與追問,為破解當下環境公益訴訟實踐困境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視野。環境公益訴訟研究只有跳出傳統法學理論的解釋框架和價值理念,擺脫技術性思辨的邏輯進路,才能有效回應環境公益訴訟“有差別的主體”的“不同利益想象”,這也構成了本文關注的核心。
二、環境公益訴權與傳統訴權的分殊與厘界
環境公益訴權是一種建立在訴權概念基礎上的延伸性新型訴權,即環境訴權主體多元化和客體特定化,它具有訴權的普遍性,但又具備自身的特殊性。環境公益訴權的核心目的是確保環境的可持續利用和人類福祉。同時,又不能簡單地認為環境公益訴權等同于傳統訴權功能的拓展,環境公益訴權與傳統訴權存在明顯的區別。
從“目的的證成”角度,環境公益訴權的主要目的是保護環境和維護社會公共利益,關注的是整個社會和公眾的福祉。傳統訴權通常是為了保護個人或特定團體的權益,關注的是直接利害關系人的權益。環境公益訴權關注的是環境損害、生態破壞等問題,涉及的是整個社會和生態系統的利益。傳統訴權涉及的損害類型較為廣泛,包括財產損害、人身損害等,通常與個體利益緊密相關。
從“發生的證成”角度,環境公益訴權允許非直接利害關系人提起訴訟,如環保組織、政府部門等。傳統訴權通常要求訴訟主體為直接利害關系人,如受到侵權行為損害的個人或團體。環境公益訴權的救濟方式主要包括責令停止侵害、責令恢復原狀、賠償損失等,重點在于環境保護和公共利益的維護。傳統訴權的救濟方式較為多樣,可能包括賠償、承擔違約責任等,以恢復受害者的權益為主要目的。環境公益訴權可能涉及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刑事責任等多種法律責任,有助于維護環境公益和環境權益。傳統訴權可能僅涉及民事責任或特定類型的法律責任。
環境公益訴權雖然具有獨特性,不能等同于傳統訴權,但與傳統訴權又存在諸多聯系:環境公益訴權與傳統訴權都是基于法律的賦權,都需要依據憲法、法律和法規的規定行使;環境公益訴權與傳統訴權的訴訟主體可能重疊,例如,公民、法人等都可以成為訴訟主體;此外,環境公益訴權與傳統訴權在訴訟程序上有一定的相似性,例如,都有起訴、舉證、審理、裁決等環節。
應當充分認識環境公益訴權的獨特性具有重要的法律實踐意義。首先,可以提高公眾對環境保護的重視程度,使人們意識到環境保護不僅關乎個人利益,更關乎社會公共利益和未來發展,這有助于增強公眾的環保意識和責任感;其次,了解環境公益訴權的獨特性,有助于法律制定者在立法過程中更好地規范和完善環境法律法規,建立健全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為環保組織、政府部門等訴訟主體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再次,環境公益訴權的實施有助于維護公共利益,減少環境污染、生態破壞等行為對社會和生態系統的負面影響,這有助于促進社會和諧與可持續發展;最后,通過環境公益訴訟權的保障,環保組織、政府部門等訴訟主體可以追究環境污染者、生態破壞者等行為主體的法律責任,推動環境問題得到及時解決并實現生態恢復。
除此之外,環境公益訴權為公眾和有關機構提供了一種法律途徑,監督企業和個人遵守環保法規,強化責任追究,防止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行為的發生。充分認識環境公益訴權較之傳統訴權的獨特性,有助于提高環保意識、完善環境法治體系、保護公共利益、解決環境問題、強化監督和責任追究。將環境公益訴權視為一種獨立的訴權,有助于更好地保護環境、維護公共利益和環境權益,推動環境法治和可持續發展。
三、環境公益訴權的應然法維度
毋庸置疑,權利是現代法律的基礎性觀念。然而,進化程度較低的法律中,并不存在權利的自覺。
(一)法律的權利化:環境公益訴權的社會權利進化
社會權利(Social Rights)作為個人或群體在社會生活中享有的基本權利,包括但不限于教育權、醫療保障權、勞動權、社會保障權等內容。環境公益訴權法律上的確立,并行于社會權利的進化之中,且受到了工業革命、福利國家理念及人權觀念等多重因素的影響與塑造。從權利觀發展的視角來看,社會權益作為一種特定的人權形式,其核心在于強調社會公正、平等及經濟福祉。通常,社會權利被視為公共或集體的利益和保障,而不僅僅是個人的自由和權益。所謂法律的權利化,意味著權利作為法律制度而得以保護,而這種法律保護的前提,是預定在權利背后具有團體的存在。假使不存在具有共同環境利益訴求的團體,就不會存在環境訴權個人化的空間。“在互不矛盾的限度內,不管從哪種意圖出發,個人的主張都不能超越團體生活所必要的范圍,這是我們法律的生活得以成立的條件。”
19世紀初,歐洲工業革命引發的社會變革導致大批農民轉為工廠勞動者,他們面臨著劇烈的剝削和不平等待遇,如漫長的工時、微薄的工資和惡劣的工作環境。這一現象激發了思想家對社會權利的深入探求。馬克思和恩格斯于19世紀中葉提出了堅持勞動者權益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并主張構建一個平等和公正的社會制度。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部分國家開始實施福利政策,以保護民眾的社會權利,如德國實行了養老保險和工傷保險等社會保障制度。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慘痛教訓,促使國際社會開始全面關注人權議題,《世界人權宣言》的通過即為標志,將社會權利納入人權范疇。此后,《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等一系列國際公約均在法律上確認了社會權利的法律地位。“法律規整生活關系,客觀法把此生活現象與權利義務關聯起來。”從20世紀下半葉到21世紀初,眾多國家在憲法和法律層面確認了社會權利,并構建了全面的社會保障體系。同時,國際組織和非政府組織也在全球推動社會權利的普及和保護。社會權利的實現,有利于保障個人和集體的基本生活需求,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增進社會福祉。
隨著社會權利觀念的深入傳播,以及工業化水平的不斷提高,人們逐漸意識到環境保護對實現社會公平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將環境人格利益和良好的可持續環境作為一項基本的社會權利內容,逐漸成為人們的共識。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開始制定相關法律和政策,以保障人們的環境權益,并賦予公眾環境公益訴權。良好的生態環境不僅有利于人們的身體健康和精神愉悅,更有助于提高生活質量,推動社會的可持續發展,為子孫后代留下宜居的家園。隨著環境問題的加劇和人類環保意識的不斷增強,環境權益保護已經成為社會福利的重要內容之一,這也促使各國政府和國際組織在環境保護方面采取更加積極的行動。
隨著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環境公益訴訟制度在美國的逐步確立及在世界范圍內的推廣,公眾對環境問題的關注度逐漸提高,開始參與環境保護行動。環境公益訴訟作為一種司法手段,可以有效地保障環境權益,公民和環保組織通過提起環境公益訴訟,迫使政府和企業采取措施保護環境。隨著環境問題日益嚴重,各國政府在環境保護方面的責任愈發凸顯,相繼制定和實施有效的環境法律法規、環境標準和政策,加大對環境保護的投入和支持,確保環境公益得到保障。由此,社會權利思潮在世界范圍內興起和發展,公民的環境權益意識也開始覺醒,環境公益訴權在短短半個世紀里得到各國政府、國際組織的認可和響應,并成為社會權利進化的重要內容。
綜上可知,環境公益訴權屬于集體訴權或公共訴權,是一種允許公眾為保護社會整體或大部分人的利益而提起的訴訟,尤其是為那些無法保護自己權益的弱勢群體。公共訴權的主要目的是確保法律的公正和公平,以及為無力進行自我辯護的人提供法律救濟。公共訴權的典型特點是,提起訴訟的人并非直接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而是其他人或組織,他們代表廣大公眾或弱勢群體提起訴訟。他們可能是公民、非政府組織,或者是法人機構。目前,公共訴權在世界范圍內得到了廣泛應用。例如,在印度,公共訴權已經成為確保社會公正和公平的重要工具,通過它,任何公民都可以向法院主張公共利益。在美國,公益訴訟也是一種常見的法律行動方式,特別是在環境保護、公民權利等問題上。環境公益訴權作為社會權利進化的重要內容,也是法律的權利化結果。法律的權利化無疑含有個人主義的意味,這是近代以來個人覺醒的結果,也是中世紀到近代文化演進的必然過程。
(二)私力的公權化:環境公益訴權的人權向度
私力的公權化,也可以稱為個人主張的社會化(Socialization),即個人并不單獨以其個人的名義主張權利,而必須依靠公力來主張權利,這意味著將個人權利的主張通常預定在社會生活的前提之下。
19世紀以來,隨著社會權利的進化發展,個人主張社會化的意義日益醒目,所謂社會政策的立法就是其中最為突出的體現。作為社會權利重要內容的環境公益訴權,盡管在歐美諸國通過強制性環境權保護的立法加以確立,但并不意味著放任權利人的任意自由行為,而是基于義務本位,通過種種政策加以干涉和調整。“國家是我們生活的飛輪,它的體制使我們經常想到自己所承擔的從環境衛生到托管事務等各方面的責任。”環境公益訴權中個人的自由雖然受到諸多的束縛,但同時個人的利益亦因此獲得諸多的保護。國家之所以強制推行這種保護方法,并非將個人作為單獨的個體予以保護,而是為了達到共同生活的圓滿,將個人的活動力相互調和而已。從該角度看,所謂環境權益私力的公權化,正是在對社會化的事實應當予以特別強調的意義上通常使用的詞語。
環境公益訴權的確立與第三代人權觀的興起密切相連。第三代人權也被稱為團體權或發展權,是在第一代人權(主要包括政治權利和公民權利)和第二代人權(主要包括社會權利、經濟權利和文化權利)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是人權理論發展中的一個重要階段。在人們共同稱之為一般意義的道德權利中,不依賴于法律或其他規定承認的權利,有些被稱為人權。人權有些時候被理解為理想的權利,有時被理解為憑良心的權利,有時則兼具上述兩種含義。第三代人權觀主要關注一些集體權利和人類整體的利益,如發展權、環境權、和平權、自決權等。這些權利強調國際合作和全球公正。
第三代人權觀的發展過程可以追溯到20世紀中后期。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許多非洲、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贏得獨立,開始關注民族自決、發展權等問題,推動第三代人權觀的產生。隨著不結盟運動的興起和發展,南北合作與對話得到推動,為第三代人權觀念的形成創造了有利條件。20世紀70年代,發展中國家開始呼吁建立新的國際經濟秩序,要求改革國際經濟體系,以實現公平、平等的發展。這一呼聲在聯合國大會上得到廣泛支持,促進了第三代人權觀念的形成。
1972年,聯合國在瑞典召開首次“聯合國人類環境大會”,從而開始了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的全球努力:環境權成為第三代人權的一部分,得到了全球的重視。它主張每個人都有權享有健康和美好的生態環境,需要所有人的共同保護。自1990年開始,聯合國每年發布《人類發展報告》,將人權、發展和環境等問題納入其中考慮,強調發展權的重要性。這進一步推動了第三代人權觀念的發展。20世紀90年代以來,聯合國通過了多部關于第三代人權的國際公約和宣言,如《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生物多樣性公約》,為這些新的人權提供了法律保障。在斯德哥爾摩會議后,1993年在維也納召開的世界人權會議更明確地指出了環境保護與人權的關系。在此次會議上,人們有權生活在無污染的健康環境中獲得公認。2012年,聯合國設立了環境人權報告員的職務,負責研究環境問題對人權的影響。此舉進一步確立了環境人權在國際人權體系中的地位。到了2015年,聯合國通過的《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進一步強調了環境保護與人權保護的關系,從而促進了環境人權作為基本人權被廣泛認可。
2021年10月8日,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通過第48/13號決議,承認享有清潔、健康和可持續環境的權利成為一項具有重要意義的人權。2022年7月29日,聯合國大會再次宣布享有清潔、健康和可持續的環境是一項普遍人權,標志著環境權作為一項獨立的人權得到國際法上的確立和承認,并逐步納入各國的憲法和法律體系之中。自此,環境人權實現了從“應然權利”(未經法律認可的權利)向“實體權利”(法律規定的權利)的蛻變和轉化,也為環境公益訴權奠定了實體法根基。
現在,“人權”(human rights)這個措辭比18世紀的“自然權利”或“人的權利”(rights of man)都更為通用。但是無論它們是消極的抑或積極的,也不論如何稱呼它們,人們都認定它們平等地屬于個體,而不論其性別、種族、宗教、天賦和功過,并且為各種各樣的特殊道德姿態提供一種根據。環境人權在國際法層面的確立,無疑為環境公益訴權提供了人權價值的法理正當性。盡管當下對環境人權的認知爭議頗多,但其對環境公益訴權法權理論重塑和司法實踐可圈可點的積極意義不容小覷。
首先,國際法對環境人權的確認,強調了環境保護與人權之間的關系,使環境問題成為人權保障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為環境公益訴權夯實了法理的正當性基礎,使環境公益訴訟不僅僅是解決環境糾紛的司法手段,還具有保護人權的重要價值。
其次,促使各國政府制定和實施更加完善的環境法律法規,這為環境公益訴權提供了堅實的國內法依據,增強了環境公益訴權的權威性和有效性。
再次,促進了國際社會在環境保護和人權保障方面的合作與交流。各國可以借鑒國際經驗,完善環境公益訴權制度,共同應對全球環境挑戰。
最后,有助于提高公眾對環境保護和人權保障的認知。公眾在了解環境公益訴權的法律依據和法理正當性后,更愿意參與環境保護行動,推動環境法律制度的實施。
此外,可為環境公益訴訟提供了更加公正的制度保障。司法機關在審理環境公益訴訟時,可以借鑒國際人權法的基本原則和規定,確保訴訟結果符合公平正義。
第三代人權的興起回應了全球化背景下的不平等、貧困、環境和文化等問題及環境人權的發展訴權。環境人權得到國際法層面的確認,為環境公益訴權提供了價值重塑的法理正當性,有力地助力環境人權保障的現代化進程,強化了國家、社會和個人對環境公益保護的共同責任,以實現全球范圍內的公正、和平與可持續發展。
四、環境訴權的實在法基礎
從科學的理論體系來看,權利的體系分成自然的權利和實在的權利。自然的權利以先驗的純粹理性的原則為根據;實在的或法律的權利是由立法者的意志規定的。“人不可能將其一出生就享有的天賦權利帶進社會,只有在他進入社會之后,他才可能享有權利,因為只有這時他才與其他人發生了關系。”如果拋開社會生活的實踐去討論太過抽象的“權利”,顯得太過于缺乏生活的現實性。因為“現實的人性恰恰由不同種類的人所組成”,環境公益訴權法權基礎的回溯不能脫離實在法的社會現實根基。
(一)獲得性權利:環境公益訴權的憲法權利生成
憲法權利是由一國憲法賦予其公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它們是法律體系的基礎,并為公民和政府的行為提供了指導和限制。基本權利之所以帶有一種普遍有效性要求,是因為它們只能從道德的角度獲得論證。這些論據論證了確保這些規則為何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這些規則為何對每個人都有好處。各國憲法中與環境保護、公民環境權利和環境公益訴訟相關的規定,為環境公益訴權提供了基本權利的憲法保障。
目前,環境公益訴權被規定在諸多國家的憲法之中,其中包括巴西、墨西哥、哥倫比亞、阿根廷、厄瓜多爾、秘魯、玻利維亞、烏拉圭、法國、意大利、瑞士、芬蘭、南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韓國、日本等。這些國家在憲法中明確規定了公民環境權及對環境問題的訴訟權利,并為此制定了相關的法律和政策,保障公民能夠通過法律手段維護自身環境權益。
有關環境公益訴權的憲法保障形式多樣。其中,有的國家憲法明確規定了環境保護原則,例如,可持續發展、預防為主、污染者承擔責任、公眾參與等,這些原則為環境公益訴權的實施提供了理論指導和法律依據。有的國家憲法規定公民享有環境權利,如生活在健康環境中的權利、獲得環境信息的權利、參與環境決策的權利等,這為公民或其他組織提起環境公益訴訟提供了憲法依據。有的國家憲法則明確規定國家有責任保護和改善環境,保障資源的合理利用和可持續發展,為環境公益訴權的實施提供了國家層面的支持和保障。有的國家憲法要求國家制定和實施環境法律法規,以保障環境權利的實現,為環境公益訴權的實施提供了法律依據和程序保障。也有國家的憲法或相關法律明確規定環境公益訴訟制度,允許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為保護公共利益而提起訴訟,為環境公益訴權提供了明確的憲法支持。
此外,一些國際公約和規范性法律文件也明確規定了環境公益訴權制度,如《里約宣言》、《世界人權宣言》等。
盡管各國憲法及相關法律有關環境公益訴權的規定有所不同,但是環境公益訴權能夠得到各國憲法及法律的確立和保障,足以體現出國際社會對環境保護和人權保障的重視,這極大地促進和推動了環境公益訴權制度的發展和完善。
(二)實在性權利:環境公益訴權的實體法規制
人們不是生來就有自由和平等權利的,但他們生來都是集體的一員,并且由于這個事實,他們有服從和發展集體生活的一切義務。與環境公益訴權相關的權利與義務內容被確立在各國環境法律法規,以及與環境保護、公民環境權利和環境公益訴訟相關的規定中,“在此我們看到,在公民民主社會的核心部分,存在個人權利與社會義務之間令人羨慕的互惠關系”。
為保障環境公益訴權的實現,各國的立法方式有所不同。目前,國際通行的做法是建立一套完整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包括大氣污染防治法、水污染防治法、固體廢物污染防治法等。這些法律中規定了環境保護的具體措施和程序,為環境公益訴權提供了實體法依據。此外,通過頒布特別法的方式,確立環境公益訴權的正當性基礎。例如,在環境影響評價法中對于可能對環境產生影響的項目進行評價的程序和要求,對違反環境影響評價法規的行為規定可以提起訴訟;在環境信息公開法中要求政府及相關部門公開環境信息,保障公民獲取環境信息的權利,可以對不履行環境信息公開義務的行為提起訴訟;再比如,在環境損害賠償法中規定因環境污染、生態破壞等行為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可以對造成環境損害的行為提起訴訟。
除上述法律外,還有一些其他法律與環境公益訴權有關,如土地管理法、自然保護區法、野生動植物保護法等,這些法律對環境公益訴訟的提起、審理、賠償等作出具體的程序性規定,也為環境公益訴權的實施提供了實體法支持。
環境公益訴權在各國實體法上的確立,對環境公益訴權的實現和保障具有重要的決定性意義:實體法基礎明確了環境公益訴訟的主體,如公民、法人、環保組織等,使得這些主體有權提起環境公益訴訟;實體法基礎明確了環境公益訴訟的客體,包括環境污染、生態破壞、資源損耗等,為環境公益訴訟的提起提供了法律依據;實體法基礎明確了環境公益訴訟的程序,包括起訴、舉證、審理、裁決等,為環境公益訴訟的實施提供了法律指導;實體法基礎明確了環境公益訴訟的救濟方式,包括責令停止侵害、責令恢復原狀、賠償損失等,為環境公益訴訟的救濟提供了法律支持;此外,實體法基礎明確了環境公益訴訟涉及的法律責任,包括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刑事責任等,有助于維護環境公益和環境權益。
環境公益訴權的實體法基礎為環境公益訴訟提供了明確而具體的法律依據和指導,有助于公共利益和環境權益的保護。各國政府對環境保護和人權保障的重視,對環境公益訴權制度的發展和完善同樣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因此,環境公益訴權制度在各國的立法和司法實踐得到不斷推廣和完善,更好地助推了公眾的環境權益保障和社會公共利益的維護。
五、結論
環境公益訴權,作為社會權利的進化結果和法律權利化的實際產物,其內在的人權價值在國際法及大多數國家的憲法和環境法規中得到了確認,從而為環境公益訴訟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提供了新的理念和價值構建視角。
環境公益訴權作為集體訴求或公共訴權的人權價值體現,某種程度上調整和修正了傳統的訴權理論和法律觀念,為以環境人權保護為價值體系的環境公益訴權的理論和司法實踐體系的重塑,提供了關鍵的學理資源和價值支撐。
對環境公益訴權法權結構的回溯和界定,一方面,為環境公益訴訟的“利益訴求”提供了探究的視角,為重新審視和反思環境公益訴訟制度體系的價值基礎提供了深度的學理討論空間;另一方面,環境公益訴權的人權價值重構,能更有效地回應和契合環境公益訴訟司法實踐的挑戰及學術研究的需求,并為推動環境人權保護在環境司法實踐的有效落實,提供有益的學理參照和制度支持。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