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狩獵

［美］阿瑟·戈登

父親笑容可掬地問道：“我的棒小伙兒，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杰里美忙不迭地點頭，戴上十指防護(hù)手套，笨拙地拿起那把陌生的獵槍。

說完，父親推開門，冷空氣像小刀子一樣猛地卷人，父子倆毫不畏懼地鉆進(jìn)黎明前的夜色中。

天出奇的冷，呼出的氣息瞬間凝成一團(tuán)白霧，舉目望去，一望無際的沼澤，透明的水塘，在遼闊的天空下，顯得格外旖旎。

若換作平時，杰里美一定會要求父親等一下，他要用相機(jī)把眼前的美景記錄下來。可今兒不行，今天是他的生日，14歲的杰里美要正式學(xué)習(xí)狩獵——獵捕野鴨。

其實，杰里美非常厭惡狩獵，雖然，在父親的教授下，他學(xué)會了射擊，但他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趣來，每次看到父親捕獲的獵物，他的心都在隱隱作痛。

他對父親的這次捕獵野鴨計劃很抵觸，不過他還是決定順從父親的決定，祖上的規(guī)矩，男子漢不能不會狩獵。

他尾隨著父親，躡手躡腳地來到一處便于伏擊的地方——那是一個逼仄、面向海灣的小深坑。坑里橫著一張濕漉漉的長條凳，旁邊放著一個銹跡斑斑的彈藥架。

只見父親爬出土坑，艱難地在土坑四周水域布置著屏障。

天際泛白，水面也一下子亮了起來，目之所及，一群野鴨在晨曦中，披著金光徐徐地飛了過來。杰里美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心臟仿佛提到了嗓子眼，甚至都快不能呼吸了。

為了擺脫恐懼，他拿起相機(jī)，拍了一張父親身披銀光的照片。拍照是他的最愛，拍完后，他把相機(jī)放在彈藥架上，順手拿起了獵槍，以掩飾心中的恐懼。

父親布置完屏障后，深一腳淺一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來的，半蹲下的父親，鞋子還在不斷地往外溢水，兩只手沾滿污泥，青筋暴突。

“先把子彈上膛，等它們飛到你頭頂?shù)臅r候再上膛就來不及了。”

在父親的注視下，他極不情愿地裝上子彈，然后把槍膛合上。

“記著，你先開槍。”父親激動地說，“你是知道的，我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14年，兒子，就今天，只有我們爺兒倆，這是你的榮耀……”

話音剛落，父親突然把槍架好，同時把右眼瞇了起來，做瞄準(zhǔn)狀。

“看到了嗎？遠(yuǎn)處有幾只野鴨正向我們這邊飛來，你把頭壓低，聽到我的口令后立馬開槍。”

眼前的一切，讓杰里美的心再次痛了起來。他整個身子仿佛伴隨著心在跳動，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禱著：野鴨啊，野鴨，你們千萬不要飛過來啊！此刻，真希望時光能夠靜止，這樣它們就會定格在那里，不會飛過來了。

可是，它們真的飛過來了。

“哇，有四只黑色的雄鴨，”父親激動地說，“領(lǐng)頭的那只，是綠頭雄鴨。”

野鴨越飛越近，杰里美清晰地聽到了野鴨翅膀的撲扇聲。

“準(zhǔn)備！”父親低語道。

野鴨終于飛進(jìn)了伏擊圈。

三米，兩米，一米……

“開槍！”父親厲聲道。

杰里美緩緩地將槍口舉起，他的手指只要輕輕一扣，就足以觸動那致命的決定生死的扳機(jī)。

猶疑間，領(lǐng)頭的綠頭雄鴨看見了他們父子倆，受驚的野鴨忽地騰空而起，四散飛去。他的腦際，還回蕩著父親“開槍”的命令聲，父親所希冀的子彈穿膛而過的“砰”的爆破聲并沒有響起。

野鴨越飛越高，越飛越遠(yuǎn)，飛離了獵槍的射程。它們只在眼前停留了片刻，懸浮在生死之門外。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一陣風(fēng)猛地吹過，蘆葦蕩沙沙作響。杰里美垂頭喪氣地握著獵槍，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

“嗯，你這個家伙。”父親帶著責(zé)備的口氣說，“怎么會這樣？明明可以，野鴨近在眼前，你卻不開槍……”

杰里美沒有回答父親的疑惑和憤怒，他撥回保險栓，把獵槍立在土坑邊。

“因為，它們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啊！它們也像我一樣，有父母，有姐妹，有兄弟，我不想讓它們失去親人，我真的不想……”說完，杰里美竟然伏在長條凳上，埋頭哭了起來。

一個隆重的、代表男子漢氣概的儀式，就這樣頃刻間破滅了，杰里美想，他在父親心中的形象也崩塌了，他曾經(jīng)有一個機(jī)會，但他放棄了，他成了失敗者。

父親沉默不語，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俯下身對他說：“我的孩子，現(xiàn)在有一只針尾鴨飛過來了，要不要再試一下？”

杰里美依舊埋著頭，帶著哭腔說道：“不用試了，我下不去手，我真的做不到。”

“麻利點兒。”父親喊道，“要不，真的來不及了，給，拿著！”

他猶疑地抬起頭，父親把照相機(jī)塞進(jìn)了他的手里。

“快！快！快！拍它。”父親興奮地說，“它可不會一直停在那里。”

不遠(yuǎn)處，只見一只針尾鴨正在戲水啄食，父親猛地?fù)袅艘幌率终疲樜缠啈?yīng)聲彈射而起，水花四濺，雙腳緊縮，項頭高昂，雙翅齊展，波光閃閃，轉(zhuǎn)瞬間，針尾鴨不見了蹤影。

杰里美激動地抱住父親，說道：“我抓拍到它了！我抓拍到它了！”

父親拍了拍杰里美的肩膀，說道：“孩子，你真棒。”

此刻，他深情地望著父親，父親飽含淚水，眼里是滿滿的驕傲、感動、支持和愛。

“孩子，我雖然喜歡狩獵，喜歡追逐，喜歡馳騁，但并不意味著你也一定要喜歡這些，做人最重要的是堅持原則和對萬物的愛，有時候，不強(qiáng)求自己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更需要勇氣。”

父親頓了頓，虔誠地說：“你可以教我用這臺照相機(jī)拍照片嗎？”

（選自《小小說選刊》，菲菲譯，有刪改）

讀美文·話寫作

[讀美文·話寫作]

這篇文章立意深刻，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1. 立意不俗。一般寫“第一次……”的文章，大都是寫自己經(jīng)歷過波折，最終成功或失敗的故事，以讓讀者懂得有關(guān)人生成敗的一些哲理。本文卻不同，文中父親的話，道出了文章獨特的主旨：“做人最重要的是堅持原則和對萬物的愛，有時候，不強(qiáng)求自己去做一件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更需要勇氣。”

2. 曲徑通幽。閱讀文章結(jié)尾之前的內(nèi)容時，讀者會認(rèn)為文中的父親也和一般父親一樣，希望長大的兒子能夠勇敢，即希望兒子杰里美能夠以正式學(xué)習(xí)狩獵——獵捕野鴨開啟自己14歲的序幕。作者也著意寫了父親的責(zé)備、沉默不語等表現(xiàn)，但這樣寫的目的是讓最后的結(jié)果顯得出人意料，更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