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域下的“分享”

高靖 殷林飛 趙燕

[摘要]分享經濟中所謂的“分享”，有分享的成分，也有不分享的成分。其在使用權、互聯網技術、供需過程、勞動力取得工資過程等方面選擇分享；在所有權、價值運動過程、勞動力實現程度、超額利潤等方面選擇不分享。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域下分析，可以發現它本質上是對碎化雇傭勞動“剩余”的占有，是不分享剩余價值的“偽分享”。

[關鍵詞]分享經濟；剩余價值；假象

分享經濟中的“分享”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和掩飾性，資本打著分享的幌子榨取勞動力所生產的剩余價值。在使用權、互聯網技術、供需過程、勞動力取得工資過程等方面選擇分享。在所有權、價值運動過程、勞動力實現程度、超額利潤等方面選擇不分享，極力地掩飾、遮蔽剩余價值的生產、流通和分配。

一、分享與偽分享辨析

（一）探討思路

什么是分享，什么是偽分享，學界有兩個探討思路。一種是“初心論”。認為以個人閑置資產的使用權分享為核心理念的經濟模式是分享經濟的“初心”，凡是違背這種初心的經濟模式是偽分享。其強調存量資產使用權而非增量資產使用權的讓渡。另一種是“分享剩余價值論”。認為能否分享剩余價值才是判斷分享和偽分享的標準。該思想由美學者威茨曼于1984年在其著作《分享經濟——用分享制代替工資制》中提出。這一著作中，威茨曼首次提出了分享經濟概念，其核心思想是分享制比工資制更有優越性，工人可根據企業效益分享一部分剩余價值。

（二）分享與偽分享概念辨析

我國學者對分享經濟的研究相對較晚，主要涉及互聯網技術、使用權租賃、價格、供給、需求、效率、收入、經濟模式等。如李強治（2017）、何超等（2018）提出分享經濟是利用網絡信息技術，基于使用而非占有將社會資源閑置時共享給他人使用從而獲得收益的經濟模式。張新紅（2017）認為分享經濟是利用互聯網等現代信息技術，以使用權分享為主要特征，整合海量分散化資源滿足多樣化需求的經濟活動。唐亞匯等（2017）強調分享經濟具有信息技術驅動、資本高效利用及按需服務的特征。這些定義都是市場經濟運行層面的范疇，沒有“分享剩余價值”的因素，只是在“初心說”中打轉轉。筆者認同“分享剩余價值”的經濟模式是分享經濟，反之則是偽分享經濟。從這個角度看，上述學者視野中的分享經濟都是偽分享經濟。因這些經濟模式都是平臺資本掌控生產關系，雇傭勞動者取回自己的勞動力價值已屬不易，更不用說分享剩余價值了。

（三）“分享經濟”的發展演變

分享經濟內在地具有復雜性和矛盾性，其分享成分在平臺資本的侵占下逐漸發生了異化，讓工人分享是為了調動其積極性，提高生產效率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美學者博茨曼把分享經濟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代碼共享；第二階段是生活共享或內容共享（無實物交易）；第三階段是離線資源的共享，分享由線上延伸至線下。在這個過程中，“分享”的規定方面發生了巨大變化，很多已不能稱為“分享”，人們之所以愿意稱之為分享，是因它的確能給人們帶來多種“利好”。如參與主體獲利、交換和分配成本下降、商品和服務變得便宜、對等性增強、社交功能集中等，而其對剩余價值追逐的性質并不能被輕易地揭示出來。

二、偽分享的特征

（一）分享使用權，不分享所有權

一些學者研究分享經濟注重使用權而忽視所有權，認為許多人將‘跳過低效的完全所有者階段[1]。但大量提供租賃費用的一般是雇傭工人，只是因他們沒有足夠的貨幣擁有所有權；貴重物品所有權擁有者往往是資本家，其分享使用權獲得租賃收益。事實上，富人主要是偽分享經濟的提供者而非消費者，窮人則正好相反。“去所有權”反而更能襯托出所有權的重要性。在筆者看來，偽分享經濟就是披著分享外衣在所有權不變的條件下，短期交易使用權賺取中介或租賃費用的租賃經濟。“使用卻不擁有”的新模式只是其帶給消費者的假象，讓人們錯認為這就是分享。

（二）分享供需過程，不分享價值運動過程

偽分享經濟把供需、交換、分配、流通全過程透明即時分享給供需雙方。人們很自然地把這種高效的信息匹配看作是便捷高效的“真分享”。但其在價值的生產、流通、分割方面的運動卻是隱蔽的。在價值生產方面，偽分享經濟平臺一般不直接生產產品或提供技能或服務，常通過收取供需雙方的租賃費運營，本身并不生產價值。在價值流通方面情況則較復雜：流通的若是實物產品，流通環節生產價值并加入到產品中形成新價值；若是數字產品，流通主要通過網絡，流通產生的費用可以忽略；若提供的是服務和技能，一般不產生流通價值。在價值分割方面，傳統經濟模式一般在流通之后“驚險地一跳”，而偽分享經濟卻提前分割了剩余價值。只有從價值運動方面考察，剩余價值的歸屬才會一清二楚。

（三）分享勞動力取得工資過程，不分享勞動力價值實現程度

在偽分享經濟中，分配呈網絡收入增多、來源多元化、收入多次化的特點。這反映了價值補償方式的變化和進步，因生產彈性化和小批量定制化必然要求分配方式也相應發生變化，這是生產對分配和消費起基礎性決定作用的客觀反映，卻讓人錯認為平臺資本很懂“分享”。但生產資料是平臺企業的，勞動者只是使用并不擁有平臺[2]。

偽分享經濟平臺分配給勞動力的工資本質上是對勞動力的價值補償，常見的模式是計件或按服務次數計費，如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設計師（網上領取任務）等。但車壞了要自己修，人病了要自己看，提高技能要自己掏錢，勞動者獲得的工資并不等于勞動力價值。馬克思認為勞動力價值至少包括勞動者生存資料，發展資料及勞動力家屬所必需的生活資料三個部分。分享經濟中勞動力一般只取回了保障自己和家屬生存的勞動力價值，而發展資料價值卻沒有取回來。也就是說偽分享經濟中的勞動力價值補償是低于勞動力價值的。其差值包含教育、醫療、住房、工傷、養老、失業、再就業等社會保障和福利，且部分勞動者處于脫離社會保障的狀態，其勞動力價值實現程度不高，更別提分享剩余價值了。

（四）分享信息新技術，不分享超額利潤

偽分享經濟中平臺資本對現代互聯網信息技術的分享是非常“賣力”的，正如“資產階級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系，從而對全部社會關系不斷進行革命，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3]。平臺資本采取了大量新技術，如大數據分享、基于位置的服務等降低交易成本、優化用戶體驗、防范交易風險，提升剩余價值率，獲得超額利潤。馬克思認為超額利潤來源有兩個：一是企業自身。即企業使其商品的價值低于社會平均價值但仍按社會平均價值出售，從而獲得超額利潤[4]；二是其他部門的價值轉移[5]。“資本之間的競爭是非常激烈的，……一部分轉入勝利者手中，一部分歸于消滅”[6]。偽分享經濟平臺具有高投資高技術特征，易據壟斷地位獲取壟斷利潤。在技術上的優勢保證了其比傳統商企較低的交易成本，形成超額利潤的第一種來源；對嚴重依賴平臺才能正常經營、獲得利潤的各種資本榨取利潤，這是超額利潤的第二種來源。

除上述兩種來源外，平臺資本還會通過延長零碎雇傭勞動者的勞動時間來獲取絕對剩余價值。一些零碎雇傭勞動時間加在一起比傳統行業還要長，典型的如外賣騎手。在“就業和失業之間轉換，在不同的工種之間不斷轉化，暫時的，無規律的，流動的工作”[7]，加班、多接訂單成為零碎雇傭勞動力的常態。雖然偽分享經濟平臺具有技術密集性的特征，然而，為了占有剩余價值，在工場手工業時期通用的延長勞動時間、加大勞動強度的舊手段“死灰復燃”了。

三、偽分享的實質

（一）“剩余”的本質是規模化的碎化剩余勞動

“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他才成為奴隸。紡紗機是紡棉花的機器。只有在一定的關系下，它才成為資本。”[8]我們也可以這樣看待勞動和資本在分享經濟下的變化：只有在分享經濟條件下，勞動才成為碎化雇傭勞動；只有在分享經濟條件下，資本才成為平臺資本。觀察分享經濟中雇傭勞動的“碎化”，可以看到：一方面是經濟碎片在分享經濟中大量存在，具體表現為物品租賃、技能出賣、勞務服務輪次永續進行。雇傭勞動呈現兼職雇傭、臨時雇傭、短期雇傭、網上雇傭、彈性雇傭、任務制勞務雇傭等特點；另一方面“碎化”表現為網絡收入的微小多批次補償（收入沒保障）。憑借強大的資本和信息搜索能力，分享經濟平臺不在乎少部分人是否愿意受雇傭及雇工的工作時間是否穩定，只在乎雇傭勞動的總勞動量能否保持在龐大的基數范圍內。而“資本的增加就是無產階級即工人階級的增加”[9]，資本越增加，雇傭勞動量就越多，受資本支配的人數就越多，資本獲得的來自碎化雇傭勞動的“剩余”就越多。

（二）偽分享是不分享剩余價值的“分享”

在社會總生產的四環節中，偽分享經濟表現出了新的特點。生產環節表現為零碎勞動的提供；消費環節表現為協同按需消費；交換環節表現為點對點對等高效匹配；分配環節表現為多批次兼職網絡收入。很多學者把分享的本質表述為分享碎片經濟、協同消費、按需經濟、點對點經濟、高效匹配，兼職經濟等。其實，上述各種表述都只反映了分享經濟的部分特征，而把事物的部分特征看作本質是不科學的。偽分享具有極大的迷惑性，必須用批判的眼光才能看清楚偽分享經濟的本質，雇傭勞動產生剩余價值，碎化雇傭勞動產生碎化剩余價值。偽分享是對碎化雇傭勞動的壓迫和剝削，本質是不分享剩余價值的“分享”。

四、結語

分享經濟內在地具有復雜性和掩飾性，其在配置閑置資源、滿足多樣化需求等有積極作用的一面，但其分享內容總是受到資本利益的限制，以“社會中誰生產剩余價值、誰占有剩余價值”作為標準來評判，就會看出平臺資本的崛起以及碎化雇傭勞動的涌現，就能確認資本對分享經濟的侵占和剩余價值的追逐，就會發現虛假的“剩余”和其不分享剩余價值的異化的“分享”等偽分享特質。

參考文獻：

[1][印]阿魯·薩丹拉徹：分享經濟的爆發[M].周恂，譯.上海：文匯出版社，2017：155.

[2]胡凌：分享經濟中的數字勞動——生產、分配和法律回應[J].中國勞動，2017（8）：11-13.

[3]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4.

[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78-279.

[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45.

[6]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22.

[7]程恩富等：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基礎理論研究[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113.

[8][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23;727.

基金項目：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一般專項，項目名稱：“從扶貧到共同富裕：分配機制與政策研究”（項目編號：20220077）

作者簡介：

高靖（1981.10-），女，漢族，河南開封人，博士在讀，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

殷林飛（1980.11-），男，漢族，河南開封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

趙燕（1963.5-），女，漢族，河南南陽人，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經濟理論及經濟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