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時代報告劇作為新時代背景下孕育的電視劇形態,告別人物扁平化、意識形態濃厚等問題,在人物塑造上豐富飽滿真實而有力量。它以紀實性的微敘事演繹當代中國的真實生活圖景,并形成其獨特的具有中國經驗的熒屏短敘事策略,為紀實性電視劇探索出反映時代風貌及成就的創作范式,即紀實性藝術內核、主體性美學語法和可見性的制播方式。
關鍵詞:紀實性電視劇" 時代報告劇" 美學語法" 制播新變
中圖分類號:J905
2020年,圍繞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以及決戰決勝脫貧攻堅的時代命題,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圍繞疫情防控、精準扶貧兩大主題,進一步提出了“時代報告劇”的概念,強調以較快速度創作、以真實故事為原型、以紀實風格為特色,“以小切口反映大主題、小人物反映大時代、小故事反映大道理”。①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的統一部署規劃下,一大批時代報告劇先后被策劃立項,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從頂層設計的角度,明確為當下紀實性電視劇創作進行了命名和界定,標志著業內對此類劇集創作從“自在”到“自為”的主體性演進。同時,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的統一規劃部署以及業內的積極參與下,一大批紀實性電視劇創作漸次提上日程,熒屏將迎來紀實性電視劇噴涌的態勢。
從概念厘定上看,時代報告劇并非電視劇的類型再生,而更像是一種創作理念的賡續與升級,它延續了中國紀實性電視劇的美學品格,同時又在新時代語境下找到了全新的美學坐標和制播策略,成為當下電視劇創作值得研究的現象。反映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疫情期間全民共克時艱的時代報告劇《在一起》《最美逆行者》;反映脫貧攻堅故事的《脫貧先鋒》、講述8位“共和國勛章”獲得者人生故事的《功勛》等電視劇作的熱播,講述黨的十八大以來各地青年共產黨員奮斗故事的《我們的新時代》等眾多被冠之以“時代報告劇”的作品,也已經先后播出,形成了新一波引人關注的時代作品創作現象。
一、時代報告劇中藝術內核的紀實
法國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的“影像本體論”以及德國理論家齊格弗里德·克拉考爾的“物質現實的復原”理論,為新時期以來中國影視創作中紀實風格的盛行提供了學理背書。在此背景下,一大批帶有濃烈紀實風格的電影電視劇應運而生。但需要思考的是,帶有紀實風格的電視劇并不等同于紀實性電視劇,“帶有紀實風格的電視劇,主要在于把紀實定位為高度藝術化的紀實,強調紀實中合理的虛構和想象……紀實性電視劇則是指既取材于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又不能違背真人真事中的基本人物性格、基本事實,它是以反映真人真事為特色的藝術文本。”②簡單地說,紀實風格是作品形式范疇的東西,其既可以被紀實性電視劇文本采用,也可以被非紀實性電視劇文本運用,而紀實性電視劇則必須是建立在真實素材的基礎之上。
進入21世紀以后,中國電視劇的類型創作多點開花,迎來了群芳爭艷的多元創作態勢,但此間紀實性電視劇卻一度相對沉寂。盡管也不乏《任長霞》《今生欠你一個擁抱》《震撼世界的七日》等品相不俗的紀實性電視劇出現,但整體并未形成一股創作潮流。時至當下,紀實性電視劇卻能夠集中體現一種熱潮并非偶然,這是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在電視劇題材規劃上更加科學系統的體現。新時期的紀實性電視劇創作一掃人物扁平化、意識形態濃厚的積弊,而是巧妙地將典型化原則用于紀實,較好地平衡了紀實性與藝術性的關系,對紀實性電視劇美學品格的建構、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辯證關系的處理等重要創作觀念,均進行了有益探索。
首先,圍繞重大宣傳節點,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以“2018—2022年重點電視劇規劃選題”的方式,加強組織協調,有序推進重點選題的創作生產,分批次推出重點片單,孵化出了一批精品力作。時代報告劇的提出亦是這個制播邏輯下的進化;其次,近些年主流話語對電視劇現實主義的召喚是對部分創作亂象的審美糾偏,紀實性電視劇的提出無疑也是現實主義回歸的題中之義。最后,在長短視頻瓜分用戶注意力的大背景下,短視頻以其本體優勢能夠與社會熱點迅速建立互動。以電視劇為代表的長視頻由于制播周期較長,在反映社會現實上相對滯后,造成了部分觀眾的流失,優質紀實性電視劇的回歸或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挽回正在離開熒屏的觀眾。
二、時代報告劇中美學語法的主體性
主體性指的是精神從外在世界退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所獲得的觀念上的自為(自覺)存在,從此精神就不再和它本體結合成為不可分割的統一體。③作為紀實性電視劇創作美學思潮的延續,就內容意義來說,自覺的精神的實體性由藝術去掌握和表現出來。時代報告劇就其類型本體而言,自然也承續了紀實性電視劇重要的審美品格,即劇作品的主體性是自為存在或自覺的觀念世界,回到情感、情緒、心境和觀感等內心生活方面。一個偉大的時代必須有偉大的藝術品,將時代精神表現出來流傳后世。在新時代語境下,時代報告劇也實現了對紀實性電視劇的理念創新與美學突圍,主體性原則帶來雙重的必然性,一方面把內在的精神從外在表現提煉出來;另一方面它也必然要替精神和感性兩方面的變化、分裂和運動的特殊細節開辟自由發揮作用的場所。
(一)紀實與時效
時代報告劇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對時效性的凸顯。紀實性電視劇包含著兩種屬性:一是紀實性,二是藝術性(或戲劇性),還有特性之外加上了新聞性,強調對新近發生的社會事件快速甚至超速反應。有可能追回關于過去的意象、信息和記憶,并且重新想象、重新建構、重新書寫新的身份、主體性和民族性。就當下電視劇內容生產來說,從立項、備案、制作、報批、審看到播出普遍要經歷一個較長周期,而時代報告劇強調對社會現實的緊密互動,極大地壓縮制作周期,縮短電視劇與現實的時間差,近乎以“現在進行時”的創作姿態實現對時代的鏡像觀照。
在紀實性電視劇中強調時效性、新聞性并非國產劇歷史中首次出現的現象。直播電視劇時期的電視報道劇同樣取材于彼時的新聞報道,但電視報道劇與時代報告劇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出現于直播電視劇時期,與現實的緊密互動一方面是受限于直播錄制的技術手段,另一方面也是對直播形態本體強時效性揚長避短的發揮。同時,這一時期的電視劇仍舊留有濃厚的舞臺劇痕跡,無論場景布置、拍攝方式還是劇集體量都簡約輕便,易于融入時效性,而當下電視劇創作則進入了影視工業化階段,操盤難度遠超直播電視劇時期,因此,時代報告劇中對時效性的凸顯無疑是電視劇發展相對成熟之后的理念再升級。而時代報告劇中對紀實性電視劇時效性、新聞性的彰顯,也是對電視藝術本體功能的再認識,傳播的迅速即時、與現實的密切互動是電視藝術自帶的優長,而時代報告劇將新聞與藝術再度聯姻也是新時代紀實性電視劇的美學回歸。
(二)微敘事與單元劇
在后現代社會,人類儼然從兩千多年來所秉承的“宏敘事”中走出,開始邁向基于新媒體技術的“微敘事”時代。④伴隨后工業社會的興起以及信息革命的來臨,建立在知識真理性標準前提下的“宏大敘事”已經呈現出闡釋力的不足,而小敘事則通過自由開放的文本結構和無定向的語言表達不僅更新了文本的審美面貌,也為后現代個體自身的存在找到合法化基礎。從影視短片內容本身來看,在新媒體時代,以往的“宏大敘事”并不適合普通受眾、網民的參與。在移動化、碎片化、場景化的新媒體環境下,對于受眾、用戶的敘事策略應該由傳統的“宏大敘事”轉為“微敘事”,即“較短時間內達成的故事描述或意義表達”。⑤從形態上而言,時代報告劇普遍采用單元劇的體裁進行架構。嚴格來說單元劇并非一個全新的形態概念,更像是系列劇的一種亞類型。在中國電視劇發展歷程中,系列劇與連續劇一直都是電視劇最主要的兩種體裁,但相比歐美等國系列劇與連續劇的平分秋色,國產系列劇從體量與質量上的占比都遠低于連續劇,當下熒屏上具有影響力的系列劇更是寥若晨星,這并不利于多元化電視劇生態的構建。
敘事視角是一部作品、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視角具有選擇性和過濾性。單元劇與系列劇相同點在于,二者均是單集故事獨立成篇,整部劇沒有貫穿始終的情節線索,集與集之間缺少“懸念鉤子”,整體風格保持一致。而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系列劇盡管沒有貫穿全劇的統一情節線,但主要人物始終存在,同時故事主要場景別無二致。而當下時代報告劇采用的單元劇模式,在文本結構上更加靈活自由,各集故事之間僅保持主題、題材與風格的統一性,而單集故事、人物場景甚至敘事類型都很不一樣。
日常體驗、輕度介入與延異生長的“微敘事”已然構成了當代藝術的一種普遍實踐方式和話語機制,甚囂塵上的“后網絡藝術”,可以說已經將其功能發揮到了極致。從操作角度來看,單元劇是一種相對經濟和單純的結構方式,可以在較短時間內調度多位導演和編劇聯合創作,最大限度保證劇集的時效性,也可以令一部劇在整體風格統一的前提下,各集呈現出迥異多元的審美特質。事實上,近兩年主旋律電影中的《我和我的祖國》《我和我的家鄉》均采用了“單元化”的創作模式,也都取得了不錯成績,這些電影與《在一起》《最美逆行者》等劇的探索,均給此后時代報告劇的“單元化”創作提供了一個參照系。《在一起》每兩集構成一個獨立故事,由十個單元故事組成,全劇由20集構成,集結了張黎、沈嚴、曹盾、汪俊、滕華濤、劉江等優秀的電視劇導演聯合執導,涉及的故事主人公涵蓋了醫務工作者、外賣小哥、解放軍指戰員等。在影像敘事上,《在一起》不具體講述人物成長史,而是僅截取非常時期的社會橫斷面,描繪了特殊時期抗疫一線的人物群像圖譜和社會風情畫,這保證了單元劇單集結構的完整性與整體風格的統一性。
(三)原型速寫與審美發現
電視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它能給不同的人提供不同的快樂,它的文本及接受方式的特點,使人們得以積極參與,筆者稱之為“文化”的意義生產過程。如何辯證處理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關系,是紀實性電視劇要解決的核心命題。紀實性電視劇首要特征就在于此類劇直接取材于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真事,普遍帶有特定的生活原型,可以說,紀實性電視劇首先是建立在對生活真實追求基礎之上完成自身的意義生產,能否做到人物真實、環境真實、情節真實,能否在劇集中努力還原生活原貌,避免過度的人工斧鑿,是評價紀實性電視劇審美品格的重要標尺,也是此類電視劇有別于其他類型劇的核心。抗疫題材作品《在一起》《最美逆行者》均來源于生活中的真實故事。《最美逆行者》的第一單元短劇《逆行》中出現的兩位主人公都有現實原型。《在一起》創作的第一手素材全部來自媒體報道與編劇的實地采訪,十個故事做到了沒有一個人物無原型,沒有一處情節不是源自真實事件,并且以小見大,聚焦大時代的凡人英雄。⑥
真實自有萬鈞之力,源于現實生活的原型事件保障了時代報告劇真實的顆粒度,但與此同時帶來的潛在問題在于,這些真實故事此前已在大眾傳媒中得到了多輪發酵,對這些真人真事的“情景再現”不可避免地會造成想象空間的不足,對于廣為人知的事件如何呈現出“熟悉的陌生感”,這就涉及紀實性電視劇中紀實性與藝術性、戲劇性調和的問題。英國紀錄片研究者格里爾遜認為紀錄電影必須對現實進行“創造性處理”⑦,事實上,這種觀念也適用于紀實性電視劇的創作。紀實性電視劇中的紀實不是對線性生活流的一網打盡、照單全收,不是自然主義式的機械復刻,其之所以被視為電視劇而不是新聞、紀錄片,就需要對生活材料進行裁剪重組以及凝練提純,允許一定程度的藝術加工,在體認生活的基礎上達到對現實的超越。
紀實性電視劇為了更好地呈現紀實感,就需要合理化的藝術處理,“為了真實,總要犧牲一些真實。”⑧當下的時代報告劇就較為熨帖地在原型人物、事件速寫中形成了全新的審美發現,從而強化了自身生命力。如《在一起》兩集一個故事單元,為了避免敘事黏滯,主創提出了書寫“遭遇戰”的概念,通過人物、動作、情節強度的升級來強化故事濃度。而諸多類型電影的創作風格也被巧妙地融入了《在一起》各個單元中,如《同行》單元按照公路電影的類型程式進行敘事架構,呈現了兩個年輕醫生逆行之路的一波三折;《搜索:24小時》單元則借助了懸疑片的風格來刻畫疾控流調人員抽絲剝繭的推理畫風。可以說,時代報告劇中主體性多元化的藝術探索,極大地拓展了紀實性電視劇的美學邊界,也為此類電視劇的藝術生命力注入了新的動能。
三、時代報告劇制播新變的可見性
主體性的原則也適用于藝術完成新的表現方式所用的感性材料或媒介,藝術首先仍應在感性和可見性的領域里活動。一旦把主體方面本身經過特殊具體化的內在的東西納入這種材料里,為使內在的東西清楚顯現,就要一方面把這種材料的空間整體消除掉,使它由直接存在的自然狀態轉化為一種由精神造成的外貌;另一方面要使形象和形象外表在感性的可見性上見出新內容所要求的全部特殊具體的顯現。中國電視劇的發展一直都是在國家話語、商業邏輯和創作思潮的動態平衡中獲得發展的,任何電視劇的類型演進與潮流起落背后都存在電視劇本體的“有形之手”與外在環境“無形之手”的合力助推。對于紀實性時代報告劇的興起與發展,新的政策環境與產業變遷同樣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從而使其呈現出了諸多制播新變。
(一)頂層設計規劃部署
時代報告劇無論是概念的提出還是一系列作品的打造,均是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統一規劃部署和有序調度下推進的,政策支持為這一次紀實性電視劇浪潮提供了強大的保障。題材規劃是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對電視劇進行科學管理的重要手段,近年來,總局對電視劇的題材規劃更加系統、高效與科學。
對于時代報告劇這種強調時效性和單元化創作的紀實性電視劇來說,時間緊、任務重、站位高,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的宏觀調控和協調組織顯得尤為重要。如《在一起》在立項、論證、審片、宣傳、播出協調等方面的快速推進,就是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的扶持引導下進行的。隨著《在一起》的熱播,時代報告劇這種迅速即時、主題統一、微敘事單元創作、聯合作戰的模式,在重大題材影視創作中得到常態化和量產化的應用,而主管部門發揮的積極作用也得到了進一步彰顯。
(二)全媒體聯動協同傳播
米歇爾分析圖像轉向時代的文化特征時認為,視像和控制技術時代,電子再生產時代,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開發了視覺類像和幻象的新形式。⑨包括各類電子媒介在內的全媒體手段以全覆蓋、跨時空、及時性、方便、快速、經濟的傳播,成為意義與快樂的承載體和激勵體。時代報告劇的傳播環境也已然發生了顛覆性變化,伴隨著視頻網站的強勢崛起,短視頻的風起云涌,互聯網已然構成了內容傳播的“星辰大海”。
應當說,時代報告劇與現實的緊密互動是其融媒體傳播的天然優勢,因此,制作者在未來時代報告劇的內容生產中也應著眼于更強的議程設置思維和能力,在強時效性的劇集創作中回應更多現實社會的熱點和痛點,通過跨文化、跨代際、跨圈層的用戶覆蓋,實現優質主流內容的廣譜化傳播。
四、結語
史詩是人民創造的,不論多么宏大的創作,多么高的立意追求,都必須從最真實的生活出發,從平凡中發現偉大,從質樸中發現崇高,從而深刻提煉生活、表達生活,全景展現生活。⑩電視藝術創作者和受眾對于作品的闡述與接納都與其時代、民族和風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即擁有其共同的審美圖景。時下,一系列時代報告劇正在熱播,盡管劇作的創作并非盡善盡美,部分劇集因創作周期的壓縮存在結構松散、情節枝蔓、敘事動力減弱等細小瑕疵,但是為此后時代報告劇的創作確立了較高的藝術站位和價值站位,也在本體修辭策略和外在生產機制方面積累了不錯的經驗。以“紀實性+藝術性+新聞性”“微敘事”“單元故事”“真實原型”等新時代影視創作特點來滿足當下大眾的共情心理,通過以小見大、以大見微、以微見情的巧敘事講好中國故事,用平凡的小故事著眼于家國情懷。
2020年是時代報告劇創作的發展元年,從創作觀念、傳播理念到審美發現轉型升級,使時代報告劇朝著成熟化、多元化的方向發展,打造出一批具有時代精神、優質的精品時代報告劇。今天的時代報告劇立足于人民生活場景,作品創作做了輕量化處理,雖然主題宏大,但落地輕盈,在人物塑造上豐富飽滿真實有力量,故事上尊重事件事實本身,并形成獨特的具有符合受眾廣泛接納的美學語法和制播方式。可以期待的是,未來更多時代報告劇在構建時代鏡語,參與推動社會進程,講述中國故事方面還將發揮更多難以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