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第三次分配是在道德、文化、習慣等影響下,對社會資源和社會財富進行分配,是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有益補充。第三次分配與社會工作具有內在契合性,在第三次分配理念下,社會工作在促進公益慈善高質量發展、實現共同富裕和增進社會福利體系等方面更有作為。然而在當代實踐中,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卻表現出現實分野和結構上的張力,呈現“兩張皮”日漸分離的狀態。重新把握第三次分配內涵的基礎,以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融合為聚焦,建構第三次分配中社會工作的介入路徑,對于豐富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與實踐具有重要作用。
[關鍵詞] 共同富裕;第三次分配;社會工作;互構共變;融合路徑
[DOI編號]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09.011
[中圖分類號] C916" " " " "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 [文章編號] 1004-0544(2023)09-0104-0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國兒童保護體系建設的理論建構與實踐路徑”(19AZD023)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趙陽(1991—),女,法學博士,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院科研人員;范斌(1961—),女,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雖然我國整體捐贈水平還有待提升,但公益慈善在重大突發事件方面的作用不容忽視,并成為促進社會公平、推進共同富裕的重要力量。2021年8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中首次將第三次分配納入基礎性制度安排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實現共同富裕的戰略高度。2022年黨的二十大報告重申“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性制度” [1](p39),“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引導、支持有意愿有能力的企業、社會組織和個人積極參與公益慈善事業” [1](p39),再次突出了第三次分配和共同富裕的現實關聯。當前,我國開啟了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中國式現代化是“五個文明”協調發展的現代化,面對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民主、法治、公平、正義等需求的增長,需要加強公益慈善事業發展,形成初次分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的有效協調,推進社會公平和福祉達到新水平,提高人民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目前第三次分配相關領域的研究主要基于效用理論[2](p1063-1093)、賦稅理論[3](p1264-1291)和博弈論[4](p1019-1028)三大視角闡述,呈現出較強的政策聚焦性和重經濟領域輕社會領域的傾向。第三次分配領域也存在慈善機構籌款能力弱、捐贈結構不良、捐贈范圍狹窄、慈善意識淡薄[5](p6-9)等困境,公益慈善市場化、精英化等問題亟待解決。第三次分配的道德性、社會性等特征與社會工作追求公平正義的屬性相通。社會工作通過提高困難群體的生活質量、落實公共政策、倡導公益慈善等,在促進社會發展中發揮著積極作用,是實現第三次分配的專業路徑和方法。鑒于此,本研究在重新把握第三次分配內涵的基礎上,以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融合為聚焦,嘗試建構第三次分配中社會工作的介入路徑,豐富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和實踐。
一、新要求:重提第三次分配及對社會工作的意義
20世紀90年代,“三次分配”概念由原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成思危首次提出,隨即厲以寧教授對其進行界定,提出了第三次分配理論[6](p161-167)。第三次分配是在道德力量作用下,通過個人收入轉移、個人自愿繳納和捐獻等非強制方式再一次進行分配[7](p68),具有道德性、民間性、自愿性、公益性、社會性的特征[8](p120-124)。第三次分配是基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歷史和文化而形成的,是具有中國本土特色的概念,其提出正值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基本框架初具雛形。第一次分配強調市場的作用,注重效率;再分配強調政府調節,兼顧效率和公平。但第一次分配和再分配并不能完全解決社會的貧富差距問題,再加上分配對自愿捐贈有收入效應和替代效應兩種相反的影響[9](p440-453)。如果再分配的比重過低,不利于縮小地區差距和貧富差距;如果再分配的比重過高,又會抑制企業和個人的活力和意愿[10](p136-148)。實踐中的第三次分配與第一次分配和再分配交錯并行不悖,有助于激發企業和個人的發展動能,保持社會創新活力。在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推進小康社會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第三次分配聚焦于福利經濟學的收入分配和社會公平問題,從公共政策視角關注社會福利最大化。基于我國現階段社會經濟制度,第三次分配從完善基本分配制度入手,縮小社會差距,實現收入分配合理化[11](p9-14)。然而,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新階段,由社會機制自發形成的第三次分配的發育還不成熟,其合理結構尚未形成,這直接影響到人民的美好生活和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12](p003)。當下重提第三次分配,不僅在于其資源配置和財富分配維度,更在于它融合了社會、人文、價值理性的概念,對個體精神追求和人民美好生活的實現具有積極意義。社會工作也是為了不斷增強人民群眾幸福感、獲得感而奮斗的專業,第三次分配與社會工作的發展愿景不謀而合,重提第三次分配對社會工作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一)實現共同富裕社會責任的需要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共同期盼,也是全社會的共同責任。社會工作作為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格局中的重要力量之一,能夠助力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社會工作以實踐為基礎,追求社會正義,尊重多樣性,促進社會改變和發展[13](p18-21)。在推動共同富裕中,社會工作具有激發多元主體參與、推動社會性回歸等專業優勢,通過社會倡導等方法,構建多元主體協同等路徑。可以說,共同富裕的實現離不開社會工作的參與,社會工作為第三次分配助力。第三次分配為破解社會不平等、不充分發展現狀,緩解新的社會矛盾提供指引,而第三次分配的內涵和特征也決定了多元主體的參與,這對社會工作來說也是新的要求。
在第三次分配理念下,一方面,需要提升多元主體激發能力。第三次分配是社會機制主導的資源配置活動[14](p76-83),其主體不是傳統的市場和政府,而是慈善公益組織或個人,需要激發其“社會性”基礎。社會工作作為一種社會自我保護機制,社會性是其本體論意涵[15](p723-740)。在第三次分配中,社會工作者需要著力引導社會各方主體積極投入,通過動員、鼓勵等方式調動更多的資源,驅動各方力量自愿參與,如企業、社會組織、個人等,共同承擔社會責任。尤其是個人,提升激發居民參與能力,發揮其補充和支撐作用,能充實第三次分配力量,促進社會和諧。另一方面,需要提升社會倡導能力。社會倡導是社會工作實務基本取向之一,其目的是彌補不同階層之間的鴻溝,改變相對不良的社會環境。通過社會倡導,幫扶弱勢群體,激發其積極性,從而減少貧富差距[16](p8)。社會工作者需要通過深化社會倡導內容和載體,提升社會倡導能力,回應問題解決,打破公益捐贈“精英化”“富人化”思維,改善個體認知和行為,促進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
(二)新形勢下推動公益慈善新發展的需要
通常情況下,慈善不僅僅是財政資源的轉移,它還包含一種文化象征意義,慈善是為了支持當地有價值的窮人[17](p260-283)。第三次分配作為一種分配機制,通過公益慈善等行為,實現社會主體自主自愿參與的財富和服務的流動,實現對再分配的有益補充。第三次分配對慈善精準性和慈善效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不僅需要慈善組織、慈善資源供給者及時發現、識別服務對象,暢通受助者需求表達和參與的渠道,同時也需要提升慈善活動的專業化和有效性。在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進程中,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關系緊密。社會工作是通過專業方法開展的公益慈善服務,并在防止社會排斥和不平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18](p92-107)。特別是2016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以下簡稱“《慈善法》”)的頒布實施,為公益慈善和社會工作的融合提供了合法性支撐。社會工作要把握新發展中的新力量,推動第三次分配之間的協調配套、合理比例與平衡發展,促進公益慈善高質量發展。
因此,對于在第三次分配理念下推動公益慈善新發展,社會工作也大有可為。一方面,要能更多地連接資源。社會工作者需要不斷提升資源連接能力,通過專業化的服務授人以漁,促進慈善資源精準銜接,最大程度地發揮公益慈善資源的效果,滿足服務對象的需求。另一方面,要會挖掘、開發、籌集社會資源。公益慈善將孤立的個人整合進更大的群體網絡,建立起彼此之間的社會紐帶和責任感[19](p373)。社會工作要能夠運用公益慈善領域的新方式、新方法,通過眾籌等方式為進行中的項目籌資,挖掘、開發相關資源,促成跨界合作,推進項目運作,進一步凝聚慈善資源。此外,社會工作還涉及志愿者,社會工作者要創新方式方法,除了招募、管理之外,還要與志愿者建立良好的聯動關系。這對志愿者來說,是專業性提升的要求;對社工來說,也是擴大受眾、提升影響力的途徑。
(三)對社會福利體系和社會保障體系有重要作用
第三次分配是打破不平等關系的社會資源再分配,對于完善社會保障體系、增進整體福利具有重要價值[20](p37-44)。第三次分配蘊含的能量大大突破了傳統的幫困助弱,開始具備促進社會進步、造福大眾、促進和諧等深刻意涵,也在疫情防控中呈現出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它克服了第一次分配的弊病,彌補了第二次分配的不足,是托起社會的“第三只手”[21](p68-72)。社會工作興起的背景是促進健康和福利需求的相關社會改革[22](p525-529)。中國背景下的社會工作研究也主要集中在實踐問題上,社會工作的知識和技能能夠維持個人與社會之間最困難的平衡,被認為是許多社會問題的合法解決方法[23](p199-212)。社會工作所追求的目標,就是通過改變社會達到社會公義[24](p101-107)。然而一些西方國家即使建立了以“從搖籃到墳墓”的高福利為特征的社會保障制度,仍然存在政府福利難以抵達的人群和領域。在第三次分配中,社會工作依托其理論體系和科學的助人技巧,有助于完善社會福利體系,提高再分配水平和質量。
在第三次分配中,社會工作需要強化社會福利領域的政策倡導。我國的慈善組織主要通過公益慈善項目實現福利和服務的遞送,并受相關政策、文化和社會環境的共同影響。因此,社會工作要在把握現有政策的基礎上持續呼吁相關政策的完善,通過政府購買服務、公益創投等方式,依靠協同治理提升自身專業性和動態性,形成政策和實踐的有效銜接。另外還要完善相關服務,依托適當的社會保障和社會服務制度,減少弱勢群體的生活性支出,向其提供個別化、人性化的高質量服務,將傳統的社會救助中對受助者的施舍和恩賜的不平等人道主義關懷轉化為平等的對服務對象需求和服務內容的跟進和關懷。社會工作能夠拓展社會救助和社會福利的內涵,進而在更大范圍內優化社會福利體系。
二、互構共變: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關系
社會工作是公益慈善事業發展的階段性產物,其核心原則、系統方法和問題分析理路直接形成于公益慈善發展過程[25](p44-52)。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同根同源,難以割舍[26](p1022-1038)。然而,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存在理論分殊與現實分野的結構性張力,給兩個部門都帶來了危機和挑戰。在現代化進程中,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之間一直是“兩張皮”,呈現日漸分離的狀態;從第三次分配的政策文本或現實推進來看,也尚未實現有效應對,表現出策略建構性大于專業性實踐的樣態。公益慈善中沒能融入社會工作方法,導致二者漸行漸遠[27](p136-140)。實際上,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是相互建構、相互形塑的,二者具有恰適性。大量社會工作專業人才投身于公益慈善領域,在慈善事業中成長,并成為第三次分配領域中的重要骨干[28](p137-153)。
社會互構論是指社會行動主體間多元型構并存、互惠共生共變關系的理論系統[29](p102-107)。互構共變是社會互構論的本質特征。所謂互構,強調彼此間的內在形塑,是指多元互構主體存在于多維互構場域之內,其本質是內容的多樣化。共變是指,行動主體不斷適應社會情境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的過程。這種互構共變的關系主要從主體互構、機制互構、方法互構和功能互構四個維度,從社會本位、實踐藝術、專業服務和政治價值四個方面,同時也超越了個人與社會之間長久以來的對立關系,實現著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互補與融合,如圖1所示。
(一)社會本位: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主體互構
《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支持浙江高質量發展建設共同富裕示范區的意見》指出,鼓勵引導高收入群體和企業家積極參與和興辦社會公益事業,讓“先富”帶動“后富”。但除此之外,普通群眾也可以參與,人人都是第三次分配的參與主體。除了民間捐贈、慈善之外,志愿行動等扶危濟困行為,也是對前兩次分配的有益補充[30](p006)。第三次分配的主體是民間力量,包括企業、社會組織和個人等[31](p42-45)。在第三次分配中,需要社會各方力量的自愿參與,這是其社會性的體現[32](p18-20),而個人捐贈也是第三次分配的本質特征和核心。隨著新時代我國人民群眾物質生活的極大豐富,對美好生活和公益慈善等的精神需求也逐漸凸顯。應通過第三次分配發揮道德功能,進而塑造各個社會主體的共同體意識和社會責任感。社會工作起源于慈善事業,并為社會和民眾福祉而努力。18世紀50年代起,在工業革命和亞當·斯密自由放任思想的影響下,社會問題叢生,國家無力應對。在此背景下,宗教慈善為彌補國家在社會福利和社會救濟中的不足應運而生。隨著慈善事業的發展,英美慈善組織會社運動和睦鄰組織運動的科學性和專業性議題日益受到重視。作為“科學的慈善”,社會工作與慈善事業相分離并獨立[33](p24)。社會工作自誕生以來,其責任和使命就圍繞個人福祉和社會福利的雙重承諾,致力于解決現實問題,回應人們的美好生活需求,建設“體面”社會[34](p51-58)。因此,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概念同源、理念同構[35](p109-119)。
第三次分配和社會工作具有共同的價值追求和主體性基礎,二者理念同構、互融互通,不斷撬動社會主體,為第三次分配提供補充。一方面,追求社會正義的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合流,識別資源配置中的問題,傳承、再造著自主社會,并成為社會轉型的動力[36](p55-60)。社會工作是以利他主義為核心的社會行動,持續為服務對象提供幫助和關懷。在社會工作理念下,充分整合第三次分配多元主體的美好生活愿景和精神追求,共同致力于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另一方面,二者依托社會性互融互通。第三次分配是社會自主自發的互助幫扶,它內生于社會,并承載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共同富裕的目標。社會工作的本質是社會性,具備滿足個人需求和參與社會變遷的可能性[37](p512-526)。二者基于社會本位,充分激發第三次分配的多種主體,人人參與,共建共享,共同促進對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
(二)實踐藝術: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機制互構
機制是指“帶有規律性的模式”。第三次分配的核心機制是以公益、利他和非營利為核心的各種社會機制[38](p101-105)。這一機制的發揮需要培育慈善主體、引導社會參與、探索創新機制、健全激勵機制。然而在第三次分配背景下,仍存在慈善資源結構不平衡、有效性不足、信任危機等挑戰。政府主導和財政支持是建立專業化社會工作體制的前提和基礎;專業化的現代社會服務體系是社會結構轉型的客觀要求;培育專業社會工作機構是現代社會服務體系建立的重要途徑[39](p69-80)。2011年,“黨的領導、政府推動、社會參與、突出重點、立足基層、中國特色”的運行機制被中央組織部、中央政法委等18個部門和組織聯合發布的《關于加強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明確下來。
社會互構的機制是指互構實踐過程的綜合創新機制[40](p539)。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的機制互構主要體現在資源協調機制、資源整合機制和需求對接機制等方面,能有效提升慈善資源規模、彌補資源配置不足、激發有效性。社會工作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41](p144-152)。社會工作的藝術性是指其“回到人本”的知識生產取向、情境實踐中的策略性反應、藝術化的治療技巧等,共同建構了作為“藝術”的社會工作生成[42](p29-39)。社會工作通過社會機制調節的資源分配規范引導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同時通過反思性實踐處理情境中的不確定性、獨特性與價值沖突性,也就是說,社會工作從知識論到實踐再到具體形式,充實完善著第三次分配的實踐內涵。此外,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都遵循黨的領導、政府主導、社會主體共同參與的運行機制。黨的領導為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提供了方向和基礎;政府主導為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提供了制度保障;社會主體共同參與為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提供了支持體系。二者融合發展,調動社會力量,共同致力于共同富裕的實現。這既是第三次分配的應勢之舉,也是社會工作發展的應有之義。
(三)專業服務: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方法互構
第三次分配是一種公益慈善行為,是個人或企業出于自愿,在習慣和道德影響下捐贈一部分可支配收入,促進共同富裕和社會公平正義。第三次分配不僅包括傳統的紓困扶弱,還包含鼓勵發展創新、造福人類的其他領域,但現階段其他領域的發展較弱[43](p20-29)。而社會工作具有體制建構和服務建構的功能,是現代社會治理與公共服務的重要手段,也是促進社會組織化程度提升的必然要求[44](p53-56)。社會工作的專業優勢,在于其助人自助的價值理念、科學藝術的工作方法和理性實務的服務風格,具體來說表現為為民為國的職業情懷、深入基層的工作作風、科學靈活的工作方法、人環共變的過程目標、能力為本的發展理念、持續改進的成效評價等[45](p4-8)。
在專業服務開展過程中,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實現著方法互構:第三次分配為社會工作拓展實踐場域,社會工作促進第三次分配的專業提升。社會工作從專業角度開展公益慈善事業,充實著第三次分配的專業內涵。社會工作作為協調者、倡導者、傳遞者等多種角色,以慈善資源“搬運工”的身份,促進第三次分配中需求、資源和服務的有效對接。社會工作提供專業性的服務,綜合利用社會資源,調動社區、家庭的力量,在第三次分配中提供細致的、促成改變發生的工作方法,如心理疏導、關系調適、社會功能修復等,促進個人和環境的有效適應。社會工作還通過多學科整合方法,助推第三次分配從物質轉移和資金供應的中介角色轉變為資源整合的樞紐和中心,實現突破,為服務對象提供及時服務。此外,社會工作還可以通過其專業協調能力,激發多元社會主體共同參與的氛圍,為第三次分配提供更加多元、精準、精細化的服務。作為強實務性專業,社會工作的技術和方法在相關問題處理中具有多重優勢,可以有效滿足第三次分配公平、高質量發展的要求。因此,社會工作的專業服務凸顯了第三次分配中社會主體的功能發揮。
(四)價值追求: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功能互構
第三次分配是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溫柔之手”[46](p001)。它通過社會責任,讓先富群體自愿通過慈善事業等方式幫助貧困地區和弱勢群體。社會工作是一門“良知政治學”式學科,不僅開展道德、社會實踐,還參與政治實踐、回應國家需要[47](p155-170)。社會工作的發展受到意識形態、市場化和全球化的深刻影響,使其不得不“政治重返”,以平衡其科學性[48](p111-115)?,F代社會工作的基本價值目標是維護社會穩定、實現社會公平、解決社會問題、完善社會服務、促進人與社會的發展[49](p21-23)。
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相似的價值追求,使二者同頻共振,具有契合性本質,是功能互構的基礎。第三次分配的政策目標是在高質量發展中實現共同富裕,核心是發展慈善事業,通過調動分散在社會毛細血管里的慈善力量為技術支撐,依靠“精神力量”,依托“道德原則”,倡導社會捐助,通過人性的溫暖,促進社會資源在不同群體之間的均衡和流動,對前兩次分配查漏補缺,對社會運轉起到潤滑劑作用。第三次分配的重點是保障民生,以公共服務和社會服務的完善為基礎,讓財富在不同人群中特別是富裕群體向弱勢群體的共識性轉移成為路徑和可能,具有不可低估的社會價值和精神財富[50](p33-36)。社會工作助人自助的價值觀能夠為第三次分配的實現提供引導和助力,充實第三次分配策略性建構中的價值內涵,導向價值目標的實現;通過社會工作的價值理念牽引,有助于激活第三次分配的社會主體。因此,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在目標上具有一致性,社會工作對公平正義的追求,實質上也是第三次分配的目的,社會工作所倡導的社會實踐也是第三次分配凸顯社會主體功能的要求,二者都以實現高質量發展為旨歸。
因此,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從分割到融合的歷史發展奠定了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日益密切的關系。社會工作和公益慈善的社會本位為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的互構提供了充足的空間;第三次分配面臨的實踐困境為社會工作參與建構了領域和推動力;第三次分配的要求和社會工作具備的專業優勢為兩者實現相互融合和建構提供了可能。社會工作和第三次分配在社會性、實踐性、專業性、政治性等方面互構共變、相輔相成,展現出高度的契合。在大慈善背景下,第三次分配不斷建構著社會工作,使社會工作發揮更大的效用;社會工作依托專業能力和專業優勢,為第三次分配提供抓手,促進第三次分配功能和意義的實現。
三、現實進路: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的融合路徑
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是相互融合的,并作為重要的方法手段在第三次分配中發揮作用,既可以在理念淵源上進行宏觀指引,也可以從方法技術上提供必要的支持,從而回答了“社會工作在第三次分配中何以可能”的問題。社會工作的介入對第三次分配來說效果如何,是否能夠充分發揮其功能,便需要回答“第三次分配中社會工作何以作為”的問題。政策文本的策略性建構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但若要促成長遠的改變,仍需要專業方法的指引。社會工作是中國社會轉型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之后回應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社會服務體系發展不充分的必然選擇[51](p113-116)。因此第三次分配與社會工作的融合有其必然性,專業為本的社會工作和專業性較弱的公益慈善的“合流”是大勢所趨。第三次分配以社會工作的專業性為抓手不斷建構、規范,使得公益慈善更加專業化,鞏固其道德和社會屬性,防止其淪為泛市場化的工具。社會工作依托第三次分配進一步描述與歸納,重拾社會性,不斷完善、拓展社會工作的實踐場域,培育社會工作專業人才,克服其行政化有余、本土回應不足的缺陷。
(一)制度保障:營造第三次分配的政策環境
第三次分配的本質屬性是社會公共性,它以自下而上的社會參與和主體性不斷建構逐步擴大,超越了國家名義上的公共性,是真正的社會公共性。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社會財富的積累已經到達新階段,國內生產總值穩居世界第二,捐贈總規模在2019年達到3374億元,突破新高。這說明我國公益慈善事業取得了長足發展,但慈善捐贈占GDP的比重僅為0.15%[52](p5),與發達國家2%相比還有很大趕超空間。因此,應從頂層設計層面,盡快建立第三次分配相關政策體系,完善第三次分配的制度性保障。充分利用《慈善法》修訂的契機,建立完善包括公益慈善政策體系、文化體系、需求與遞送體系、資源系統和社會治理機制等在內的中國特色的第三次分配體系,完善第三次分配的政策體系和實踐機制,營造促進第三次分配領域發展的制度與社會環境。還要建立企業和個人捐贈的動態激勵機制。在公益慈善領域,個人自發的公益慈善行為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個人通過自愿捐贈或志愿服務幫助受助者的公益活動,不僅可以彌補社會慈善資源供給不足,還有助于促進精神文明建設、培育慈善文化和完善慈善機制。個人自發的慈善行為已經從傳統的臨時性、不確定性向合法性、可持續性轉變,是待發掘的新藍海。
(二)人才保障:培育慈善領域社會工作人才
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建設,是人才強國戰略的要求,也是提高專業化社會服務水平的要求[53](p117-120)。慈善社會工作人才是社會工作與第三次分配融合的核心力量。發展慈善社工事業有助于發揮第三次分配對前兩次分配的補充作用,有助于實現經濟的行穩致遠和社會的安定和諧,有助于促進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可持續的社會的發展[54](p119-124)。慈善社工事業的發展對于促進共同富裕具有積極意義,可通過健全志愿服務體系,發揮慈善事業在幫扶孤老、助殘幫困等方面的作用,縮小城鄉差距,提高人民收入水平。慈善社工的發展有助于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有助于整合發揮社會工作者、志愿者、社會組織等在維護公共利益、幫困助難中的作用,構筑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共同體。一方面,應引入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通過社會工作者的職業潛力和專業能力,提升其參與第三次分配的服務與管理水平;另一方面,應依托社會工作的專業資源和教育基礎,源源不斷地輸出慈善專業人才,為第三次分配提供持續的專業供給。
(三)組織保障:提升社會組織公益慈善能力
自2006年中共十六屆六中全會以來,社會工作迅速發展,并在社會服務等領域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發揮著難以替代的作用[55](p20-25)。第三次分配對社會組織而言是機遇,也是巨大的挑戰,是考驗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能力的重要時刻。社會組織具有社會動員力、資源鏈接力、專業服務力等優勢,加強社會組織自身建設,促進社會組織高質量發展是第三次分配作用發揮的題中應有之義。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高度重視社會工作、社會組織發展,通過一系列重要決策部署,完善政府購買社會服務,引領其有序發展[56](p45-55)。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與企業相比,缺乏產權和利潤最大化的約束,投入和產出模糊;與社會組織相比,對社會需求的把握不足,容易造成為實現目標不計成本的資源浪費。為了避免政府公共服務成本高、效率低的困境,政府購買服務是有效的出路。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的常態化、規范化和法治化為社會組織參與第三次分配提供了保障。美國政府每年購買慈善組織服務的款額是民間捐贈的1.5倍[57](p56-58)。對中國來說,這個數字還小得多。一方面,社會工作可以通過項目的形式積極參與和推動公益慈善事業的發展,支持和推動財富合理化分配,增強物質財富、精神財富和社會財富的傳輸有效性,促進第三次分配的高質量發展;另一方面,社會工作可以依托公共政策和社會政策,對低收入群體給予必要的支持,為困難群體提供社會服務,增強他們的獲得感。
(四)服務保障:推進公益慈善領域的專業化
從第三次分配的財富去向來看,其蘊含的價值已經突破了幫扶救助,開始具備鼓勵科學探索、推動社會進步、造福全體人類等深刻內涵[58](p006)。人民群眾的獲得感不僅來自物質保障的富足,也需要精神生活的豐富和服務的保障。傳統慈善主要是在人道主義關懷下進行的直接施與和幫助,隱含著捐贈者對受助者的恩賜和恩惠,容易產生二者的不平等關系。第三次分配的目的不只是實現經濟財富分配,也是服務的增加,包括公共服務和社會服務[59](p198-204)。社會工作專業方法的介入,一方面能夠豐富受助者接受的服務內容和提高服務質量,滿足不同受助者的差異化需求;另一方面有助于維護受助群體的尊嚴,保障受助者基本權利的實現。在當前社會體制改革與社會治理創新語境下,社會工作應該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和專業使命,從微觀的單一為個人或家庭提供服務,轉向中觀的動員社區對象,進而宏觀地促進社會參與,建構現代慈善文化和慈善文明。
四、結語
社會工作應該以第三次分配為契機,自覺投身公益慈善體系之中,不斷增強自身政策能力、社會動員能力和社會服務能力,引導大眾親近公益,促進公眾對志愿精神的體驗和公益創新作用的領會,通過切身的感受實現個人與集體行動帶來的轉變。要秉持開放包容的心態,通過正式與非正式制度,為社會公眾參與第三次分配提供良好的環境和文化氛圍,整合公益資源,營造公益環境,提升服務效能和社會效益,使第三次分配深入人心,激發公眾的互助、友善之心和參與熱情。此外,還需加強第三次分配相關領域專業組織和專業人才隊伍建設,提升公益慈善領域社會工作專業人才服務能力和創新能力,打造服務品牌,培育高質量社會工作服務機構,滿足服務對象的現實需求,從而更好地解決社會矛盾,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提升社會整體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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