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魅力

美國著名電影導演伍迪·艾倫（Woody Allen）曾經這樣表達對音樂的喜愛：“我總是會刻意地在電影中增加一些場景，唯一目的就是把自己喜歡的音樂加進去?！倍鴮τ诰羰繕?，伍迪·艾倫更是情有獨鐘。他常常會被一段美妙的爵士樂激發起電影創作的靈感。伍迪·艾倫的影迷都了解，這位特立獨行的導演還有另一個身份——爵士單簧管演奏家。他總是自嘲地稱自己單簧管演奏水平“常年未曾進步”。雖然伍迪·艾倫在電影領域的作品眾多，獲獎無數，如神一般存在于好萊塢影壇，但是對于奧斯卡金像獎的榮譽，他卻總是拒絕接受；而他不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的理由，竟是因為要趕赴俱樂部的爵士樂演出。這樣的選擇真是令人驚訝，他對功名的淡漠和對爵士樂的摯愛可見一斑。

如今這位被稱為電影界“文藝知識分子”的老頑童，還在以旺盛的創作力更新著自己的片單。與此同時，他對爵士樂的喜愛有增無減，依舊習慣于在電影背景音樂中大量引用爵士樂，而他對爵士樂曲目選擇的廣度與深度則令人嘆服。于是，那些聞名世界的爵士音樂大師及其優秀作品，先后通過銀幕呈現在眾多影迷面前，使他們在觀看電影幽默風趣畫面的同時，更在聽覺上享受爵士音樂的盛宴。

在此，我們不妨跟隨伍迪·艾倫的鏡頭，一起聆聽他精心挑選出的經典爵士樂作品，領略這些杰出爵士音樂大家的風采。

一、電影《曼哈頓》中的喬治·格什溫與《藍色狂想曲》

當《藍色狂想曲》絢麗的單簧管滑音片段隨著黑白電影《曼哈頓》的開場鏡頭響起，伍迪·艾倫獨特的音畫布局，讓觀眾在鏡頭中重溫了喬治·格什溫的經典之作。與平日在音樂廳中欣賞此曲不同的是，影片中的音樂沐浴在紐約這座大都市林林總總的鮮活景像之中。這樣的樂境，會使聽者對《藍色狂想曲》音樂的內涵有更深層次的感悟。

1898年，喬治·格什溫出生于紐約布魯克林的一個俄國猶太裔家庭，十五歲就在雷米克的出版公司擔任歌曲推銷員。這段經歷使他接觸并聆聽了大量爵士歌曲，無疑也對其以后的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

《藍色狂想曲》是喬治·格什溫創作的最優秀的作品之一。1923年，指揮家保羅·懷特曼（Paul Whiteman）邀請喬治·格什溫為推廣美國音樂的演出創作一首爵士協奏曲，但作曲家忘記了此邀約，直到演出前五周才著手創作。據說《藍色狂想曲》的創作靈感源自作曲家的一次旅行。當他聽到火車行進時所產生的鏗鏘節奏和轟隆聲響時，突然從中找到了節奏的律動以及完整的樂思。最終，作曲家完成了這部為獨奏鋼琴及爵士交響樂團而作的樂曲，并于1924年2月12日在紐約風神音樂廳首演。作為現代音樂的實驗之作，《藍色狂想曲》的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樂曲不僅展現了美國民族音樂的精華，并且開創了“交響爵士”這一領域的先河。而樂段中體現出的美國音樂萬花筒般的豐富內容以及特有的民族活力、藍調意蘊和都市瘋狂，令此曲百年來風靡全球，成為最具影響力的美國融合爵士音樂代表作之一。

此曲的名稱有過商榷。喬治·格什溫原本打算將它命名為“美國交響曲”，但在其同胞兄弟艾拉·格什溫（Ira Gershwin）的建議下，最終選擇了“藍色狂想曲”這個名字，據說是艾拉受到了詹姆斯·麥克尼爾·惠斯勒名畫《藍色與銀色的夜曲》和《白色交響樂》的啟發。而全曲布魯斯音樂元素的大量使用，也是格什溫最終選擇以“藍色”命名這首狂想曲的重要原因。此曲自1925年開始，由保羅·懷特曼和他的管弦樂隊在歐洲等地進行巡演，并在整個歐洲刮起了一陣“爵士旋風”，這也增強了喬治·格什溫繼續創作爵士風格樂曲的信心。在《藍色狂想曲》之后，作曲家陸續譜寫了《F大調協奏曲》《一個美國人在巴黎》《波吉與貝斯》等一系列出類拔萃的爵士音樂作品。正當美利堅民族對這位才華橫溢的作曲家寄予厚望時，無奈天妒英才，喬治·格什溫的生命因腦疾而定格在了1937年的夏日。

二 、電影《藍色茉莉》中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他的布魯斯

相比喬治·格什溫跨越古典及爵士的融合風格，出現在伍迪·艾倫《藍色茉莉》中的另一位爵士樂大師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演奏的布魯斯音樂，則凸顯了純粹的黑人爵士風格。

1901年，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出生于新奧爾良的貧民窟。父母糟糕的人生經歷及惡劣的生存環境，讓他從小就變成了不良少年。進入感化院后，他幸運地接觸并學習了小號演奏。長年的底層生活讓這個熱愛音樂的新奧爾良男孩身上多了幾分憂郁的氣質。電影中，伍迪·艾倫引用了阿姆斯特朗演奏的兩首新奧爾良風格的布魯斯歌曲，如《哈格阿姨布魯斯》（Aunt Hagars Blues）、《回到后奧鎮布魯斯》（Back O’town Blues）等。

二十世紀早期的布魯斯音樂堪稱美國黑人音樂之魂。早期布魯斯的敘事內容常與美國黑奴悲慘的命運有著密切關系，這些被販賣至美洲大陸的非洲黑奴的音樂里不僅充滿非洲黑人基因中強烈的節奏律動，也融入了種植園奴隸的勞動號子、田間呼喊、靈歌祈盼……布魯斯歌曲吟唱的常常是黑人的生活經歷，表達了他們雖身為奴隸但渴望自由的心聲。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出身和經歷與這種布魯斯風格相當吻合，而此風格最具代表性的即興演奏或演唱亦是阿姆斯特朗的強項。隨著唱片工業的誕生，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錄制了許多布魯斯歌曲，如1925年與素有“布魯斯第一人”之稱的貝西·史密斯（Bessie Smith）合作錄制的一首《圣路易布魯斯》（St. Louis Blues），還有堪稱經典的《西區布魯斯》、《傻瓜布魯斯》（Potato Blues）等。美國黑人音樂這一特殊的歷史背景，使得布魯斯這種具有強烈敘事性風格的音樂成了二十世紀初期爵士樂壇的主流，為爵士樂的黃金年代增添了色彩。

1925年，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返回芝加哥，組建“熱辣五人團”“七人團”，并且致力于爵士樂的創新和發展。在其錄制于1926年的第一首歌曲《心煩意亂》（Heebie Jeebies）中，他更是開拓性地使用了擬聲唱法（Scat Sing）。雖然阿姆斯特朗一生的音樂風格多變，但是新奧爾良這個他出生及成長的地方所留下的音樂記憶，是其一生不曾停止過的回響。那個“被降低的藍色音符”在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音樂中刻下的印記，浸潤了他漫長的演奏生涯，決定了他處理音樂的方式，并參與了他一生的音樂體驗。至于他那張標志性的“書包大嘴”，似乎總是帶著樂觀與微笑，溫柔地唱起那首經典歌曲《美好世界》（What a Wonderful World），告訴我們有音樂陪伴的生活是如此美妙。

三、電影《午夜巴黎》中的悉尼·貝謝和他的法式風情

無獨有偶，在伍迪·艾倫“歐洲三部曲”之一《午夜巴黎》的開場鏡頭中，導演別具匠心地引用了爵士大師悉尼·貝謝（Sidney Bechet）的《如果你見到我媽媽》（Si tu vois ma mère）一曲中精彩而抒情的薩克斯獨奏。在影片的開頭，導演將這首充滿法式風情的音樂置于長達近四分鐘的空鏡中，沒有人物的對話，沒有劇情的帶入，只有悉尼·貝謝唯美至極的演奏。伴隨著巴黎街頭的畫面——矗立的塔、靜淌的河、街邊的小咖啡店、夜晚的光影、微風中搖曳的紅白藍……悉尼·貝謝的音樂似乎擁有了蒙太奇般的魔力，讓觀眾的心靈在音畫中受到震撼。這首優雅的樂曲在影片中多次再現，導演在渲染了巴黎浪漫氛圍的同時，也讓觀眾充分領略到這位老牌爵士薩克斯演奏家的風采。

悉尼·貝謝是伍迪·艾倫十分喜愛的爵士音樂家之一，導演甚至將自己的養女取名為“貝謝”，來紀念這位大師。作為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同時代人，貝謝是一位單簧管與高音薩克斯“雙料”演奏大師。幼年成長于新奧爾良法國區馬萊街的黑人中產家庭，這樣的經歷或許與他日后對巴黎生活的向往以及將其作為第二故鄉直至去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貝謝六歲開始演奏單簧管，與生俱來的才能令他在十三歲時就能夠利用廢棄物自制樂器來演奏爵士樂。二十一歲時，他已經參與了新奧爾良幾乎所有樂隊的演出。作為新奧爾良爵士樂的傳奇人物之一，他與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被并稱為“二十世紀爵士樂壇雙子星”。兩人曾合作錄制了多首經典名作，如《德克薩斯悲歌布魯斯》（Texas Moaner Blues）、《家里的餅步舞寶貝》（Cake Walking Babies from Home）等。在其唱片《野貓布魯斯》（Wild Cat Blues）中，貝謝驚人的演奏令其他樂手黯然失色。而在《堪薩斯城的男人布魯斯》（Kansas City Man Blues）中，貝謝以他獨有的華彩能力以及連綿不斷的重復疊句征服了聽眾。

生活中的悉尼·貝謝古怪而偏執。他一生的經歷坎坷，早年因暴力事件在巴黎鋃鐺入獄，后被遣返美國。在之后的音樂生涯中，為了改變爵士樂演奏逐漸流于程式化、缺乏活力的現實，他開始努力推進早期爵士樂的復興。他的努力也的確在創作理念上為比爾·埃文斯（Bill Evans）等后來的爵士鋼琴巨匠們指明了方向，但在美國他并沒有獲得應有的聲譽。晚年，他定居巴黎，最終因肺癌去世。法國人專門為他設立了雕像予以紀念。

音樂中的悉尼·貝謝另類且隨性。他的演奏技巧超群，其中強烈而快速的喉部顫音是其華麗個人風格的標志。在轉向高音薩克斯演奏后，貝謝明顯追求一種更為寬廣、圓潤的音色。貝謝一生錄制了上百首樂曲，他不僅可以演奏五種不同的樂器，而且具備高超的旋律創作能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優雅且個性化的音樂語言是無法被模仿的。這位在巴黎度過一生大部分時光的天才爵士樂大師，帶著獨有的肆意與浪漫，馳騁于音符之間。這份肆意，就如同他對演奏方式描述的那樣：“今天，我會給你一個音，看看你能用多少種新方式演奏它——無論咆哮、扭曲還是降音、升音，只要你愿意，就像一個人在說話一樣。”而這份浪漫，亦只隱藏于樂聲響起的瞬間，仿佛要將內心涌出的每一個音符都“溫柔以待”。

除了上述三位爵士大師外，在伍迪·艾倫幾十部電影中，還有許多風格迥異的爵士名家及作品，如《無線電時代》中“搭乘A線列車”的艾靈頓公爵、《解構愛情狂》中“唱個不停”的本尼·古德曼、《情迷九月天》中“夜以繼日”的盲人爵士鋼琴家阿特·塔圖等等。而這個充滿爭議的好萊塢“知識分子”導演，在謙虛地稱自己從未拍出過一部偉大電影的同時，作為一位狂熱的爵士樂愛好者，仍在通過他的鏡頭，不斷向世界推廣著這種迷人的音樂。隨著當今社會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音樂愛好者們選擇通過不同方式聆聽爵士樂、演奏爵士樂，并在這樣的過程中體驗它帶來的歡愉與溫暖。

爵士樂是藍色的，它包容、開放、多元。它承載了百年來人類靈魂對自由的向往。愿每位愛樂者都能在浩瀚的爵士樂“海洋”中，感受這魅力之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