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約與要約邀請的相互轉化與相互交融關系例析

曲明一

（貴州省六盤水市民族中學）

要約與要約邀請是《民法典·合同編》中非常重要的概念，兩者既有區別也有聯系。筆者在教學過程中發現，部分學生在對要約和要約邀請相關案例性質的判別中出現了要么兩者混淆不清、難以區分，要么非此即彼、二元對立的錯誤傾向。大部分的專家、學者也將研究重點放在了兩者的區別上，而對兩者的聯系鮮有論述。筆者認為要約與要約邀請的聯系亦不容忽視，兩者的聯系主要有：要約與要約邀請都是一種訂立合同意愿的表達，要約邀請是形成要約的準備（而非必備）階段，要約與要約邀請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相互交融，等等。下面筆者將結合具體案例與典型試題深入剖析要約與要約邀請的相互轉化與相互交融關系，以期形成對要約與要約邀請關系問題的全面認知。

一、預備知識：區分與識別要約、要約邀請的利器——合同條款判別法

筆者在《運用“合同條款判別法”對要約與要約邀請進行識別和分類》一文中結合典型案例和經典試題詳細介紹了區分與識別要約、要約邀請的重要方法——合同條款判別法。由于本文對要約與要約邀請性質的判定仍然要用到上述理論方法，下面讓我們首先簡要地回顧一下合同條款判別法以及與之相關的理論要點和基本結論。

1.合同條款判別法的內容

在符合一經相對人承諾，提議的提出者即受自己意思表示約束的前提下，在內容上除了同時含有當事人和標的這兩項合同成立的必備條款且內容具體確定以外，還必須至少含有其他六項合同一般條款中的一項且該項內容具體確定的，構成要約；不同時符合上述條件的，則構成要約邀請。

2.構成要約必須同時滿足的三個條件

（1）從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的角度看：一經相對人承諾，提議的提出者即受自己意思表示的約束，這是構成要約的前提條件。

（2）從要約與合同成立的必備條款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同時含有當事人和標的這兩項合同成立的必備條款且內容具體確定，這是構成要約的第一個關鍵條件。

（3）從要約與合同其他一般條款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至少含有其他六項合同一般條款中的一項且該項內容具體確定，這是構成要約的第二個關鍵條件。

3.要約與要約邀請的類型

根據要約內容的完整程度不同，將要約分為基礎型要約、拓展型要約和完備型要約；根據構成要約邀請的原因不同，將要約邀請分為意愿型要約邀請、內容型要約邀請和混合型要約邀請。

二、要約與要約邀請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

《民法典》第四百七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商業廣告和宣傳的內容符合要約條件的，構成要約。”上述法律條文即規定了要約邀請可以轉化為要約的情形。例如，幸福超市在車厘子貨品旁播放宣傳廣播：“車厘子便宜賣”，買者可以面對面地接觸到商品實物，表明有現貨銷售，賣者一經買者承諾即受該意思表示的約束。此時，按照合同條款判別法，幸福超市的宣傳廣播雖然符合要約構成的前提條件和第一個關鍵條件（分析過程略），但由于在合同的其他六項一般條款中只含有價款（單價）一項并且被表述為“便宜”，內容不具體不確定，不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中構成要約的第二個關鍵條件。因此，該宣傳廣播是一個要約邀請，該超市賣者是為了吸引人們前來詢價；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如果幸福超市在車厘子貨品旁播放宣傳廣播：“車厘子便宜賣，每斤三十元”則構成要約。也就是說，在賣者主觀意愿不變的前提下，將該商業廣告宣傳的內容具體化確定化以后，要約邀請轉化為了要約。同理，要約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轉化為要約邀請。

類似的規定還有《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一條第二款：“當事人一方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符合要約條件的，對方選擇該商品或者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時合同成立，但是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也就是說，要約與要約邀請相互轉化的情形不僅適用于傳統線下的商業廣告和宣傳，也適用于在互聯網上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根據《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不能認為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絡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都屬于要約，也不能認為只要對方選擇該商品或者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時合同都成立。實際上，對于在內容上達到要約成立必備條件（同時滿足“合同條款判別法”關于內容的兩個關鍵條件）的在互聯網上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以及網購訂單性質的判定應當分為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是當賣者并未在網頁中載明或者未經買賣雙方溝通或者雖然經過溝通但是賣者未允諾可以在約定的時間內發貨時，可以推定賣者并沒有一經買者承諾即受約束的意思表示，不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條件即前提條件。此時，賣者在網絡上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應當判定為（意愿型）要約邀請。買者選擇商品或者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訂單為已下單/待付款狀態）則為要約（在賣者同意付款前買者可以隨時撤回該要約即取消訂單）。此后賣者同意買者付款（買者只要付款成功即視為賣者同意付款）則為承諾。至此合同成立。此后的買者付清價款、賣者發貨行為均屬于履約行為。

第二種情況是當賣者在網頁中載明或者經過溝通賣者允諾可以在約定的時間內發貨時，可以推定賣者具有一經買者承諾即受約束的意思表示，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條件即前提條件。此時，賣者在網絡上發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符合《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一條第二款之規定，也同時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兩個關鍵條件，應判定為要約。買者選擇商品或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訂單為已下單/待付款狀態）則為承諾。至此合同成立。此后的買者付清價款、賣者發貨行為均屬于履約行為。

三、要約與要約邀請在一定條件下相互交融

要約與要約邀請的相互交融關系，無論是在法律條文中還是現實生活的案例中也都是比較常見，但同時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商品房買賣合同司法解釋》第三條規定：“商品房的銷售廣告和宣傳資料為要約邀請，但是出賣人就商品房開發規劃范圍內的房屋及相關設施所作的說明和允諾具體確定，并對商品房買賣合同的訂立以及房屋價格的確定有重大影響的，構成要約（條款）。該說明和允諾即使未載入商品房買賣合同，亦應當為合同內容，當事人違反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上述法律條文即規定了要約與要約邀請相互交融的情形。參照上述規定和立法理念推而廣之：要約邀請（如商業廣告宣傳資料、寄送的商品價目表等）的內容中含有具體確定的說明和允諾且對合同的訂立產生重大影響的，這些具體確定的說明和允諾構成要約條款。要約邀請中的要約條款在未來正式訂立合同時應當納入合同內容。若未納入合同內容，當事人違反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此時要約邀請中含有要約條款，要約條款融于要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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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在寄送的商品價目表上雖然商品標的、單價以及當事人的信息具體確定，但買者無法面對面地接觸到寄送商品價目表上的商品的成品實物。“寄送”一詞是強調買者和賣者、商品存在著空間上的阻隔，無法面對面接觸，這時是否有現貨、有多少現貨、什么時候到貨發貨都屬于待賣者確認的事項，據此可以推定賣者并沒有一經對方承諾即受約束的意思表示，不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條件即前提條件。商品價目表相當于附有“待賣者確認有現貨銷售或者接受預訂的信息后才能受該意思表示約束”的聲明。故從總體來看寄送的商品價目表屬于（意愿型）要約邀請。但是由于寄送的商品價目表上商品標的和單價的內容具體確定，并且這些信息對未來合同的訂立會產生重大影響，因此這部分內容構成要約條款，并且在未來正式訂立合同時應當納入合同內容。此時要約邀請中含有要約條款，要約條款融于要約邀請。

如果是非寄送的商品價目表，買者在看到價目表的同時可以面對面接觸到商品的成品實物（有現貨銷售）的情況下或者雖然是寄送的商品價目表但賣者允諾可以在約定的時間內發貨（有現貨銷售或者接受預訂）時，表明一經買者承諾賣者即受約束，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前提條件。此外，從要約與合同必備條款的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同時含有當事人（賣者店主和到店的買者）和標的（商品價目表上列出的商品）這兩項合同成立的必備條款且內容均具體確定，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第一個關鍵條件；從要約與合同其他一般條款的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含有其他六項合同一般條款中的價格（商品價目表上載明的對應商品的價格）條款且內容均具體確定，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第二個關鍵條件。如果商品價目表上沒有載明商品的其他信息，那么該商品價目表只達到了構成要約條件中的最低要求。因此，該商品價目表應認定為（基礎型）要約而非要約邀請。商業廣告宣傳資料也是同樣的道理。

當然也存在要約中可以含有要約邀請條款的情形。例如：一瓜農甲在市區某便民疏導點售賣西瓜：“西瓜，又甜又大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錢，兩塊錢一斤”。根據合同條款判別法，第一步：根據生活常識和交易習慣可以推定買者能夠面對面接觸到商品實物，瓜農是現貨銷售，同意一經買者承諾即受約束，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條件即前提條件；第二步：從要約與合同必備條款的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同時含有當事人賣者瓜農和買者不特定的路人（注意：不特定不等于不確定、不具體，當買者前來詢價、交易之時買者是確定的、具體的）以及標的西瓜這兩項合同成立的必備條款且內容具體確定，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中要約構成的第一個關鍵條件。第三步：從要約與合同其他一般條款的關系的角度看，在合同的其他六項主要條款中只含有價款（單價）這一項具體確定的條款（兩塊錢一斤），雖然含有的質量條款（又甜又大），但是內容不具體不確定。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中要約構成的第二個關鍵條件，但是也只達到了構成要約條件中的最低要求。綜上所述，根據“合同條款判別法”該廣告宣傳應認定為基礎型要約。由于該廣告宣傳中存在“又甜又大”這一關于西瓜質量的不具體、不確定的描述，因此構成要約邀請條款。此時要約中含有要約邀請條款，要約邀請條款融于要約。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要約與要約邀請中的要約條款在內容上都具體確定，在未來正式訂立合同時都應當納入合同內容，都具有法律約束力；要約邀請與要約中的要約邀請條款都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但是，要約邀請中的要約條款不等于要約，要約中的要約邀請條款也不等于要約邀請。因為無論是要約還是要約邀請都是具有獨立性的整體，而要約邀請中的要約條款只是要約邀請中的一部分，要約中的要約邀請條款也只是要約的一部分。也就是說，要約條款和要約邀請條款不具有獨立性和整體性。此外，要約邀請中的要約條款只需要滿足內容上是具體的確定的即可成立，在構成條件上要寬松于要約；而要約中的要約邀請條款在內容上必須不具體不確定，在構成條件上要嚴苛于要約邀請。

四、運用要約與要約邀請的相互轉化與相互交融關系解析經典試題

【例1】（2022·山東卷·15）廖某在甲家具公司的網站上看到“本店所有家具憑優惠券打折30%，當日有效”的彈窗，遂憑優惠券在該網站成功下單一張紅木茶幾，付款方式為“貨到付款”。后廖某又修改了訂單中的付款方式，提前付清了打折后的價款。下單第二天，甲公司的倉庫所在地因洪災實施交通管制。甲公司工作人員告知廖某無法及時交貨，廖某表示反對。據此，下列說法正確的是 （ ）

①甲公司網站“憑優惠券打折30%”的彈窗內容屬于要約邀請

②廖某付清價款時買賣合同成立

③無論廖某是否表示反對，甲公司均有權直接取消訂單

④甲公司在交通管制期間交貨延遲，無需承擔違約責任

A.①③ B.①④ C.②③ D.②④

【易混易錯點解析】本試題涉及在互聯網上發布商品或者服務信息以及網購訂單問題。“本店所有家具憑優惠券打折30%，當日有效”內容雖然具體確定（商品實際的折后單價可以根據網頁上的商品標價計算得出），但是賣者甲家具公司并未在網頁中載明也未經買賣雙方溝通，賣者甲家具公司也未允諾可以在約定的時間內發貨，是否有現貨銷售或者接受預訂有待賣者甲家具公司的確認。據此，可以推定賣者甲家具公司并沒有一經買者廖某承諾即受約束的意思表示，不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條件即前提條件。因此，該網站彈窗的內容應當判定為（意愿型）要約邀請。不過“本店所有家具憑優惠券打折30%”對未來合同的訂立的確會產生重大影響，因此這部分內容構成要約條款，并且在未來正式訂立合同時應當納入合同內容。此時要約邀請中含有要約（條款），要約（條款）融于要約邀請。綜上所述，①入選。買者廖某選擇商品或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則為要約，此后賣者甲家具公司同意廖某的付款方式則為承諾，至此合同成立。此后的買者廖某修改訂單付款方式屬于新要約，買者廖某提前付清價款、賣者甲家具公司發貨行為均屬履約行為，②排除。本題正確選項為B。

【例2】（2023·山西省際名校聯考二文綜·22）某包子鋪喇叭里喊：“新出鍋的熱包子，又大又香，一元一個。”小張買了兩個肉包子，付款時被告知“素包子一元一個，肉包子一元五角一個，需要付叁元錢。”小張認為包子鋪欺詐宣傳，就此舉報到工商局。這一事件中 （ ）

①包子鋪發出了要約，具有法律約束力

②包子鋪發出要約邀請，不具有法律約束力

③包子鋪涉嫌價格欺詐，會受到刑事處罰

④小張采用正確方式維護自己合法權益

A.①② B.①④ C.②③ D.③④

【易混易錯點解析】按照合同條款判別法，第一步：從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的角度看，從情境可以推定該包子鋪是有現貨銷售的，表明賣者包子鋪一經買者小張承諾即受約束，符合合同條款判別法構成要約的主觀意愿與客觀法律約束力條件即前提條件；第二步：從要約與合同必備條款的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同時含有當事人（賣者包子鋪和買者小張）和標的（包子）這兩項合同成立的必備條款且內容均具體確定，符合構成要約的第一個關鍵條件；第三步：從要約與合同其他一般條款的關系的角度看，在內容上含有其他六項合同一般條款中的價格、質量兩項，其中價格（一元一個）具體確定，質量（新、熱、大、香）不具體不確定，符合構成要約的第二個關鍵條件。綜上所述，該包子鋪喇叭里的廣告宣傳應判定為（基礎型）要約。“又大又香”屬于要約中的商品質量條款，內容不具體不確定，因此構成要約邀請條款（注意要約邀請條款與要約邀請的區別）。此時在要約中含有要約邀請（條款），要約邀請（條款）融于要約。綜上所述，①入選，②排除。本題正確選項為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