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夢想中的花園

紅色皇后

← 邱園里有著全球最著名的溫室之一——棕櫚溫室，外形像一艘倒置的航船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最美麗豪華的地方，那它應該是植物園的模樣。

奇幻的美麗花園

漢魏晉時期的歷史筆記小說集《西京雜記》描述了皇家園林“上林苑”的豪華。根據傳說，上林苑有兩千多種樹，其中有“白銀樹”“萬年長生樹”“琉璃樹”和“花雜五色，六出，云是仙人所食”的“蓬萊杏”等魔幻植物。有趣的是，在這些神奇植物之中，還有一種“胡桃”，并注明了“出西域”。

胡桃（核桃）在漢代自西域傳入中原，書中還提到了來自西域的苜蓿。這令人猜想，《西京雜記》描寫的園林并非完全的奇幻世界，而是以收集了來自異域的珍奇植物的真實皇家園林為原型。包括中國在內，世界各地的文明古國都有收集異域植物的記錄。公元前1495年，埃及女王哈特謝普蘇特派遣艦隊去龐特（可能在今天的厄立特里亞、埃塞俄比亞或索馬里一帶）尋找乳香屬植物，它可以用于生產一種名貴的香料。

在多個文明神話傳說里，最美麗、最美好的地方，都有著植物園的特征。英語“paradise”（天堂）來自古波斯語“pairidaeze”，意為“公園”。佛教的極樂世界里，樹上長著金銀珠寶，香花像雨一樣飄落。這似乎給了我們一種希望，如果人類收集足夠多的珍奇植物，讓它們欣欣向榮地生長，就能創造出像夢想花園一樣美好的地方。

利益永遠是第一驅動力

隨著人類帝國的力量逐漸增長，創造夢想花園的野心也在不斷膨脹。1759年，英國威爾士王妃奧古斯塔下令建立了英國皇家植物園（也叫“邱園”），她夢想在其中收集全世界的植物。

隨著美洲的被發現和新航路的開辟，英國把觸手伸向全世界，新的植物和其他物種源源不斷地從海外被帶回，其豐富程度超過幻想中的任何花園。1899年，當時的邱園園長不無得意地說：“我無法控制邱園標本館的擴張，原因是我無法控制這個帝國的擴張。”

推動人們收集新植物的原因，當然不會只是科學家的好奇心。正如同遠航是為了尋找財富和殖民地一樣，有些植物本身就有寶貴的價值。英國從巴西得到了橡膠樹，從中國找到了茶樹，從秘魯帶回了金雞納樹（能生產治瘧疾的特效藥奎寧），這些植物在殖民地上生長，為英國帶來了無數的財富。

凡是暴利的“生意”，都不免包含諸多不公正甚至邪惡。英國收集的許多植物都沒有得到原產國的允許，可以說是偷竊行為，而且對原產國的經濟造成了很大損失（比如，英國在自己的殖民地生產茶葉后，不再向中國購買茶葉）。一些收集和栽培新植物的活動，還與罪惡的奴隸勞動有著聯系。

1768年，英國植物學家約瑟夫·班克斯搭乘“奮進號”考察船遠航，一路收集了幾千種植物標本。在塔希提島，他看到了面包樹，這種糧食作物皮實又產量高，班克斯感慨了一番“這里的原住民真是幸福，面包居然都長在樹上”。

1791年，在班克斯的大力建議下，船長威廉·布萊率領“獎賞號”船員去塔希提島收集面包樹苗。原因并不光彩，他們想把它移栽到西印度群島，給奴隸當廉價的口糧。

沒想到船員也迷戀上了塔希提島的舒適生活，他們受不了船上的苦，造反把船長趕下了船。雖然這次遠征失敗了，但足以說明，在收集植物的旅途中，比起對美和好奇的追求，對利益的追求永遠是更大的推動力。

展示國威的“水晶宮”

1849年，一個名為約瑟夫·帕克斯頓的英國園丁，讓來自圭亞那的亞馬孫王蓮在英國的初冬開花。王蓮的花巨大而壯觀，初開時是白色，第二天轉為粉紅色。為了展現王蓮直徑一米多的大葉子是多么堅固，帕克斯頓還讓他的小女兒坐在一片葉子上。

帕克斯頓所展示的，不僅是王蓮的美麗和神奇，其背后還有英國的國力、技術以及帝國在全世界擴張的實力。當時圭亞那是英國的殖民地，亞馬孫王蓮的學名是Victoria amazonica，其中Victoria來自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這種美麗而壯觀的植物，被英國人用來給他們帝國的王權增添榮耀。

而王蓮之所以能在寒冬生長，是因為帕克斯頓主持建造了一間超大的溫室，長60多米，寬30多米。建造這間溫室使用的彎曲鋼條和超大塊玻璃，以及給溫室供暖的鍋爐（有點像今天的地暖），都是工業革命新技術的產物。這些當時絕大部分人見所未見，甚至從未想象過的東西，幫助人們建立起前所未有的神奇花園。

1851年，英國舉辦了第一屆世博會，雖然名義上展現的是世界各國的風貌，最主要的內容當然還是炫耀英國的國力。他們專門為世博會建造了一座“水晶宮”。這座世界上最大的玻璃建筑參考了王蓮的葉脈結構，采用交錯的鋼梁支撐，堅固又美麗。

“水晶宮”和王蓮就如同今天的美國大片，以美和壯觀的方式展示著國家的硬實力。植物野生野長，本來沒有國籍，但它到了人類手里，就不免被賦予各種意義。

永遠回不去的夢幻花園

2009年，為了給洗衣店供水，人們截斷了盧旺達的一條河流。然而讓人們意想不到的是，這里是盧旺達睡蓮最后的生長地。

與王蓮相反，盧旺達睡蓮是世界上最小的睡蓮，葉子只有硬幣大小。德國的波恩植物園保留了一些野外采來的盧旺達睡蓮，才使這個物種沒有徹底滅絕。

根據《千禧年生態系統評估》（“Millennium Ecosystem Assessment”），大約1/4到1/3的植物面臨滅絕的風險。于是植物收集者的新任務應運而生：保護物種。

保護植物免于滅絕，并不是無償的慈善行動。蘇聯農業學家尼古拉·瓦維洛夫是首先意識到植物多樣性關系到人類存亡的人之一。

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農作物品種，以及野生植物，可能具有一些優秀的特質，比如耐旱的能力或抗病的能力。如今大規模種植的莊稼通常是單一的品種，環境一旦改變，可能會使它們無法適應而減產，從而讓人們遭受饑荒。

瓦維洛夫走遍世界各地收集了各種農作物的種子，并在列寧格勒（今天的圣彼得堡）建造了世界上第一個種子庫。但他的英雄創舉并沒有獲得嘉獎，反而不幸被冤枉入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列寧格勒被圍攻斷糧，瓦維洛夫的九位同事直到餓死，都沒有動用這些種子，將這份寶貴的遺產保留了下來。

收集種子既是為未來儲蓄希望，也是和死神賽跑。氣候變暖、過度開發和森林砍伐，正在不斷地摧毀生物多樣性，收集和保存種子的行動必須加快，要趕在物種滅絕之前或更大的災難發生之前。

如今世界各地都建有種子庫，保存種子的技術也更加先進。將種子的胚芽取出來保存在極冷的液氮中，理論上可以使之擁有幾千上萬年的壽命。然而，縱使植物能以冷凍的方式萬年長生，我們夢中的神奇花園卻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