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導讀

作品簡介

老舍的《四世同堂》是世界百部文學名著之一，包括《惶恐》《偷生》《饑荒》三部，創作于20世紀40年代，被評論界稱為反法西斯文學的經典著作。它既是一部日本侵略者對中國人民犯下的罪惡史，又是一部中華民族抗爭侵略者的覺醒史和斗爭史，作品具有廣闊的史詩意味。它在特定的時空條件下，展現了我們民族性格的種種情狀，反省了民族性格的變化與升華，具有深刻的反思意味。這部著作是老舍一系列抗戰文藝創作中規模最大的長篇巨著，表現出老舍強烈的愛國主義熱情。它也是我國抗戰文藝中一部頗具獨創性的史詩性作品。全書一百章，80余萬字，分三部，寫于抗戰時期和勝利后老舍赴美講學期間。1949年曾在美國出版節譯本，書名為《黃色風暴》，被譽為“好評最多的小說之一，也是在美國同一時期所出版的最優秀的小說之一。”1982年才得以全貌為中國讀者所知。

全書全景式展現了“七·七事變”侵華日軍鐵蹄踐踏下的古老的北京城。小羊圈胡同的十幾戶居民，平靜的生活被日軍打亂了。這些普通的中國人，一夜之間被迫進入了一個夢魘般的世界。作品以祁家四世同堂的生活為主線，輔以小羊圈胡同各色人等的榮辱浮沉、生死存亡，真實地記述了北平淪陷后的畸形世態，形象地描摹了日寇鐵蹄下廣大平民的悲慘遭遇、心靈震撼和反抗斗爭，刻畫出一系列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有年過半百只求享清福的祁老人，有被日本人迫害而家破人亡、放棄知識而立志報仇的錢老人，有被舊中國古老陳舊的封建思想緊緊纏住的祁瑞宣，有沒受過多少教育卻很真很純、一心為國的市井小民孫七和小崔，也有為了升官發財的賣國賊大赤包、祁瑞豐，還有很多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征。

這部作品史詩般地展現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人民與世界人民一道反法西斯的偉大歷程及生活畫卷，可歌可泣，氣勢恢宏，讀來令人蕩氣回腸，是一部感人的現實主義杰作。

藝術特色

作品中介紹了一系列典型的人物形象。祁老人是“四世同堂”的祁家長者。起初，他思想守舊，膽小怕事，頑固地想照陳舊的法規維持全家族的生活。當侵略者點燃的戰火燒到家門口的時候，他還一廂情愿地力圖保住自家的安寧。國家和民族的危亡，他置若罔聞。他還持有偏見，瞧不起大雜院的普通人家。但是殘酷的戰爭現實擊碎了他安度晚年的幻想，他心中逐漸萌生了仇恨和反抗的種子，他怒斥侵略者的罪惡和賣國者的丑行。老一輩北平市民覺醒的過程，在祁老人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現。他的兒子祁天佑上敬父母，下佑子孫，是一個正派的生意人，結果反受日本人敲詐勒索，游街示眾，被逼投河自盡。長孫祁瑞宣，是一位中學英文教師，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也不為日寇做事，同賢妻韻梅維持一家老小生計。次孫祁瑞豐貪圖安逸享樂，當了漢奸。三孫祁瑞全是個熱血青年，出城參加了八路軍。全家的心肝寶貝，祁老人的曾孫女小妞妞在日本投降前夕被活活餓死。

《四世同堂》在藝術上呈現全景式、多線索的結構模式。從時間上來說，幾乎跨越了八年抗戰的全過程。從空間上說，它的筆觸遍及北平的小胡同、大雜院等，簡直就是一幅淪陷了的北平社會的全景圖。在人物關系的設置上，呈輻射型、網絡狀展開。它以小羊圈胡同的祁家四代人為中心，間以多重矛盾，既有中國人民與外國侵略者的矛盾，又有維護民族尊嚴者與出賣民族利益者的矛盾，也有同一個家庭內部的上與下之間、正與邪之間的矛盾，結構嚴謹、勻稱、完整。在語言特色上，老舍把北京方言口語推向更為純熟、更為豐富、更為生動準確的境地。老舍的作品中經常使用幽默這一手法，但是幽默沒有成為這部作品的基調，雖然作品中也有對下層市民充滿生活情趣的帶有幽默感的描寫，但幽默作為一種基調顯然與作品血與火的背景不協調。以憤怒傲烈的感情色彩去諷刺、暴露和寫實，是《四世同堂》的主要藝術特點。

《四世同堂》是異族統治下中國人民靈肉遭受折磨的痛史。亡國奴的生活是慘痛的，物質極度匱乏，人民陷于饑餓之中，生命沒有保障。同時也是中國人民憎恨侵略者、民族敗類，也憎恨惶惑與偷生的國民性的恨史。小說描寫了日本侵略者的罪行，也刻畫了一批漢奸形象。漢奸沒有好下場，也是作家憎恨感情的體現。此外，也是頌揚中國人民愛國主義與民族氣節，激勵人民奮起抗爭的壯史。愛國詩人錢默吟深明大義，重視民族氣節;祁瑞宣和老三后來也一起抗日等，頌揚了民族氣節和中華民族不甘淪為亡國奴的抵抗精神。

片段賞析

鈴聲，對于一個做慣了教員的，有時候很好聽，有時候很不悅耳。瑞宣向來不討厭鈴聲，因為他只要決定上課，必定已經把應教的功課或該發還的卷子準備得好好的。他不怕學生質問，所以也不怕鈴聲。今天，他可是怕聽那個管轄著全校的人行動的鈴聲，像一個受死刑的囚犯怕那綁赴刑場的號聲或鼓聲似的。他一向鎮定，就是十年前他首次上課堂講書的時節，他的手也沒有發顫。現在，他的手卻在袖口里顫起來了。

鈴聲響了。他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腳好像踩在棉花上。他似乎不曉得往哪里走呢。憑著幾年的習慣，他的腳把他領到講堂上去。低著頭，他進了課堂。屋里極靜，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上了講臺，把顫動著的右手放在講桌上，他慢慢地抬起頭來。學生們坐得很齊，一致地豎直了背，揚著臉，在看他。他們的臉都是白的，沒有任何表情，像是石頭刻的。一點辣味兒堵塞住他的嗓子，他咳了兩聲。淚開始在他的眼眶里轉。

他應當安慰他們，但是怎樣安慰呢？他應當鼓舞起他們的愛國心，告訴他們抵抗敵人，但是他自己怎么還在這里裝聾賣傻地教書，而不到戰場上去呢？他應當勸告他們忍耐，但是怎么忍耐呢？他可以教他們忍受亡國的恥辱嗎？

把左手也放在桌上，支持著他的身體，他用極大的力量張開了口。他的聲音，好像一根細魚刺似的橫在了喉中。張了幾次嘴，他并沒說出話來。他希望學生們問他點什么。可是，學生們沒有任何動作;除了有幾個年紀較大的把淚在臉上流成很長很亮的道子，沒有人出聲。城亡了，民族的春花也都變成了木頭。

糊里糊涂的，他從嗓子里擠出兩句話來：“明天上課。今天，今天，不上了！”

學生們的眼睛開始活動，似乎都希望他說點與國事有關的消息或意見。他也很想說，好使他們或者能夠得著一點點安慰。可是，他說不出來。真正的苦痛是說不出來的！狠了狠心，他走下了講臺。大家的眼失望地追著他。極快的，他走到了屋門;他聽到屋中有人嘆氣。他邁門檻，沒邁利落，幾乎絆了一跤。屋里開始有人活動，聲音很微，像是偷手摸腳的那樣起立和往外走呢。他長吸了一口氣，沒再到休息室去，沒等和別的班的學生會面，他一氣跑回家中，像有個什么鬼追著似的。

◆賞析

選段描寫了北平被日軍占領后，祁瑞宣上第一堂課的情景。主要描寫了這一天上課時的一系列反常表現。祁瑞宣一向不怕鈴聲，今天他怕聽到鈴聲，腳像踩在棉花上，手在顫抖，淚開始在他的眼眶里轉，宣布今天不上課，他邁門檻，幾乎絆了一跤。說明做亡國奴的痛苦使祁瑞宣失去了平日的鎮靜，他痛苦得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這段話中對祁瑞宣心理活動的描寫也很生動。比如“他也很想說，好使他們或者能夠得著一點點安慰。可是，他說不出來。真正的苦痛是說不出來的！狠了狠心，他走下了講臺。”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這里的心理活動描寫讓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作者把祁瑞宣所有的痛苦和悲憤都融化在了最后一個動作“走”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