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玲,吳 雪
(山東理工大學 法學院,山東 淄博 255000)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定推進綠色發展,推動自然資本大量增值,讓良好生態環境成為人民生活的增長點、成為展現我國良好形象的發力點。”[1]綠水青山就是生產力,生態環境作為國家發展的重要基石,沒有替代品,用之不覺,失之難存,我們要樹立可持續發展的生態保護思想,取之有時,用之有度。 綠色原則被納入《民法典》,貫徹了可持續發展的綠色理念,要求“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 綠色原則的具體化展開是生態文明建設重要路徑之一,充分表明我國在綠色發展治理上的決心與信心。 在深化生態文明體制改革的時代背景下,我們應結合新的時代條件讓綠色原則在《民法典》各分編中落地為具體規則,形成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生產生活方式,以綠色發展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中國。
《民法典》綠色原則以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為指引,貫徹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科學自然觀、“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綠色發展觀等,凸顯人與自然美美與共的生態倫理精神。 理解綠色原則基本內涵應立足我國國情,從“資源”和“生態環境”的角度出發,并注意到“節約資源”與“保護生態環境”二者并不是相伴而生的,在很多時候二者相互獨立,浪費資源的行為并不必然會破壞生態環境,造成生態污染。
對于“節約資源”而言,無論是自然資源,還是社會資源、人力資源等都是人類開展生活生產實踐的物質基礎,對“資源”的解讀不應只從效率最大化出發,應秉持綠色原則的環保理念,以生態價值最大化而非以提高經濟效益為目的,除了自然資源外,與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密切相關的廣泛社會資源、人力資源等也應包含其中,更好地實現社會成本最小化或社會財富最大化。此外,節約資源并不是不利用資源,而是不浪費資源,更是要做到物盡其用,充分發揮資源的合理最大價值。 人類生活生產過程時時刻刻需要利用資源,結合我國國情來看,人均資源占有量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有限的資源與不斷增長的生活生產需求存在矛盾,需要我們充分利用、合理配置資源。
對于“保護生態環境”而言,這一內容是《環境保護法》相關內容向《民法典》進行轉變的重要銜接,我國《環境保護法》對“環境”已有明確定義①《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第2 條:本法所稱環境,是指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的總體。,但是《民法典》作為私法在調整對象、調整方式、法律性質等方面與作為公法的《環境保護法》存在較大區別,因而對民法領域生態環境的理解不應照搬照抄,應結合綠色原則的內在價值屬性、《民法典》的現實需求進行界定。 生態并非環境無關緊要的修飾詞,生態環境是有聯系的不同兩個名詞的組合。 生態環境是由生態關系組成的環境,既包括生態,也包括環境。 “保護生態環境”并不是生態環境利益至上,更多的是強調民事主體不做危害生態環境的民事活動。從廣義上理解“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正確界定綠色原則的基本內涵,以點帶面,助力全社會形成一種綠色生態環保理念。
“禮法以時而定,制令各順其宜”(《商君書·更法》)。 時代是不斷進步發展的,社會經濟條件也隨之而變,立法者要從實際出發制定政策、法令。 綠色原則寫入《民法典》,回應了時代要求,體現了我國對生態文明建設的高度重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大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發展的基本條件。 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內在要求。”[2]當今,人類生存和發展面臨日益嚴峻的挑戰:資源消耗、環境污染,不僅影響經濟發展,也危害公眾生命健康安全。 建設美麗中國,必須從中國國情出發、實事求是。 我國社會經濟自改革開放以來得到了迅速發展,但同時生態環境問題也隨之而來,資源相對短缺,生態系統平衡受到影響。 針對傳統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盲目追求經濟快速發展,選擇優先解決溫飽問題而后考慮生態保護,或者只顧經濟發展不注重生態資源保護的現象,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重要論斷。 經過長期實踐探索,我國已經形成了較為完整科學的黨領導生態文明建設的體制,建立了較為健全的生態文明法律制度體系[3]。 綠色原則納入《民法典》回應了資源環境惡化帶來的環境保護和生態維護的時代問題[4],充分地體現了“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宜則有功”這一思想。
在當前的司法實踐中,多地法院都已在說理論證、裁判部分適用了綠色原則,充分展現了《民法典》“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通過裁判結果帶來的教育影響力更好地傳遞了綠色發展理念。 如力諾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山東派思新能源發展有限公司合同糾紛一案②參見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21)魯民終340 號民事判決書。,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解除雙方之間的《服務合同》既與雙方當時簽訂合同所追求的效果和目的相悖,亦有違《民法典》綠色原則倡導的節約資源、避免資源浪費原則,導致的結果是涉案設備甚至都未正式啟用運行,就因糾紛而閑置棄用,無疑會造成資源的巨大浪費,雙方之間的《服務合同》目前不宜解除而應當繼續履行。
將綠色原則及其具體規則在《民法典》中予以確認,具有重要的法律價值。
一是將“兩山”理念上升至法律層面,引入可持續發展理念,承認環境資源的生態價值,對民事主體享有的環境人格權、財產權作出了積極回應;二是實現了環境義務的民法設定,明確了公民違反環境義務、造成生態環境損害或其他人身財產損害時所應承擔的私法后果,從法律和道德兩個層面約束民事主體活動,既是法律紅線,也是道德底線,這種限制有利于民事主體更加自覺充分行使民事權利、履行綠色義務,將綠色理念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形成民事主體落實綠色發展理念的高度自覺;三是將綠色原則作為一項基本原則予以確認,將綠色理念貫穿于整個民事立法,對各分編制度和規范都起統率和指導作用,為建立專門的環境資源準物權制度、環境合同制度、環境人格權制度、環境侵權制度等留下了空間,綠色原則作為對傳統權利進行有利于生態環境保護解釋的一般性條款,可以為民法和專門環境法建立溝通與協調的途徑[5]。 可以說,《民法典》的綠色化和生態化將助推經濟社會生活向著實現資源節約、環境友好的生態文明圖景邁進[6],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實現代際公平。
由于環境問題具有復雜性、綜合性的特征,而在我國關于節約資源和污染防治的立法中,行政監管占據主導[7],環境影響評價制度、三同時制度等環境規制手段,無不反映出“命令—控制”的規制理念,強制干預的管控手段難以融入復雜多變的日常社會生活的領域,規制私主體的民事行為存在局限性。 此外傳統民法強調“法無禁止即為權利”,將保護意思自治和私人權利奉為圭臬,強調契約自由。 因此,各分編制度構建也都是圍繞民事主體私權利展開的,而綠色原則所秉持的是公共利益保護理念,這樣就產生了《民法典》中個人權利行使與整體利益保護的沖突。
傳統民法的主要目的之一是保障民事主體合法權益,忽視了對自然資源生態價值的保護,經濟利益至上。 《民法典》引入綠色原則后,此條款規定了民事主體的綠色義務,注重對民事主體的環境利益及自然資源生態價值的保護,這也造成了《民法典》中保護經濟利益與環境利益的沖突。 并且環境法屬于典型的“領域型立法”,由生態環境問題集聚而成,數量龐大、較為分散、碎片化管理、重復疏漏多,綠色原則作為《民法典》新興原則無法很好地與環境法有效銜接,司法實踐中存在著較多難以平衡的利益。 為了更好實施“綠色條款”,需要民法與環境法“雙向發力”。 此外“資源”“生態環境”也與傳統民法之“物”不同,許多民法學者認為那些僅侵犯生活環境并未影響生態環境的行為不屬于“綠色原則”的調整范圍,而較多環境法學者則認為應全面理解“生態環境”并對此予以調整,理論層面對適用對象理解的不統一不利于二者有效銜接。
綠色原則作為《民法典》的基本原則,具有較強的約束力貫穿《民法典》運行始終,但在實踐中因缺乏對民事主體的環境保護權利義務以及責任承擔具體方式等的規定,各分編沒有形成完整具體的法律規則,直接運用綠色原則存在難題,其效用性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 所以只有當綠色原則具有裁判功能,落實到每項具體規則制度,告訴民事主體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時才能將綠色原則調整社會關系規范民事主體行為的功能落到實處,避免使綠色原則成為空中樓閣。 因此,我們需要在物權編、合同編、侵權編中完善相關法律制度,實現《民法典》的綠色轉向,權衡個體利益與整體利益、經濟利益與生態利益之間的矛盾關系,將《民法典》貫徹落實。
《民法典》規定的綠色原則實際上是利用民法的約束和激勵機制,民事主體按預期合理安排自己生活行為和消費行為,從源頭實現民事行為的綠色轉型,但要充分發揮民法約束激勵機制還需要健全生態文明法律制度、規則。
生產和再生產活動,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人們要從事生產生活,就必須實現人與生產資料的結合[8]。 但生產資料是有限的,人的需求是不斷擴張的,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物質資源掠奪侵占,導致社會秩序混亂,而設立物權制度有利于發揮物權行為在財產所有權移轉過程中與債權行為相分離而獨立的功能,使移轉過程做到概念清楚,關系明確[9],從而維持一定程度上合理平衡的自然資源配置,實現資源的安全利用,使各主體間利用資源但互不侵犯。 可見建立物權制度本身就蘊含著節約資源、合理配置資源以達到物盡其用的觀念。 在資源環境約束加劇的時代背景下,將綠色發展理念融入物權法律制度,是現代物權法發展的必然趨勢,物權制度的“綠色化”是《民法典》“綠色化”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努力實現制度創新。
1.完善相鄰關系制度
相鄰關系制度的出發點在于調解相鄰不動產所有權人之間的糾紛,實質上就是要處理相互毗鄰的不動產權利人在占有、使用、經營這些不動產時,相鄰權利人各方給予便利、接受必要限制產生的權利義務關系。 其中,容忍義務是相鄰關系的核心[10],容忍義務的范圍構成了權利的邊界。 《民法典》第294 條對生態環境保護提出要求,將“不可量物侵害”納入相鄰關系制度中,并通過列舉方式概括了有害物質的形式,在物理相連、空間連貫范圍內,對相鄰權利人排放大氣污染物、噪聲、光輻射等有害物質所導致有形、無形的侵害予以規制。 但此條中相鄰關系的適用范圍并未突破相互連接物理空間的界限,容忍義務限度認定標準模糊,大大限縮了相鄰關系的義務范圍,使得部分主體權益無法實現,無法要求停止侵害,民事主體利益和生態利益都得不到充分保障。 可見我們仍需完善相鄰關系制度,擴大相鄰范圍,將環境保護相鄰權嵌入其中。 此外,基于生態環境的整體性,為推進經濟利益與生態利益協調發展,應當賦予各方污染妨害排除請求權,在權益受到侵害,超過容忍義務范圍時,受侵害人有權請求排除妨害,以此來約束“相鄰人”的不當行為,形成和諧的相鄰關系。 此時的相鄰關系突破了傳統的地域范圍,不再單單強調物盡其用,更重要的是節制欲望,保護生態環境與物盡其用相平衡,但也應注意不能夸大“相鄰關系”的合理范圍。
2.構建公眾共用物制度
公眾共用物指不特定多數人無須經過有關部門、組織批準,也不需要繳納特定費用即可享用的客觀存在。 簡單來說,指不特定多數人(即公眾) 可以自由、直接、非排他性享用的東西[11]。例如大氣、河流、海洋、森林等環境和自然資源。公眾共用物具有共享性、非排他性的特點,又因公眾共用物無償即可使用,理性經濟人在趨利避害的本性指引下,其行為便表現為負外部性,即為了追求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對公眾共用物毫無節制地開發、利用。 “夫凡人之情,見利莫能勿就,見害莫能勿避”(《管子·禁藏》)。 人具有趨利避害的本性,為了追求利益而無節制利用自然資源是不可避免的。 換言之,公眾共用物的使用者都享有使用共有物的權利,但不能阻止或限制他人使用,當公眾共用物面向不特定多數人開放時,該資源因無節制使用而變為廢墟出現“公地悲劇”。 為了避免環境悲劇,我們應將理性經濟人的負外部性行為轉變為正外部性行為,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法律規制,“善者圉之以害,牽之以利。 能利害者,財多而過寡矣”(《管子·禁藏》)。 法律規制手段一是法律約束,二是法律激勵。 可以根據公眾共用物的具體特點與經濟發展需要,對一些公共性較弱的公眾共用物,比如森林等納入物權客體,對物權的排他性規定予以但書處理,通過產權化的規定來進行法律規制。 對一些公共性較強的公眾共用物,比如大氣、海洋等無法區分邊界,仍應該由公眾自由、直接、非排他性地使用。 與此同時,可以通過多元共治的形式,實現政府、市場、社會的合作共治,也可通過財政、稅收補貼激勵民事主體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將負擔轉化為權益動力,促使民事主體積極主動保護環境,走向市場化道路,各個民事主體均可享受保護環境帶來的權益。
為更好落實綠色原則以實現環境保護目標,有必要將綠色原則的要求轉化為合同法的具體規則、合同制度運行和當事人合同行為的內在動力[12],需要將綠色原則細化到具體的條款中,將綠色理念融入合同的效力、履行、變更與解除等方面規則的構建中,實現合同編的綠色轉向,在合同編中貫徹綠色原則同時引導合同主體自覺主動綠色化的訂約、履約。
1.合同效力的綠色限制
在合同效力方面進行綠色限制,合同效力認定問題是合同運行的總指揮,在傳統民法中,強調民事主體的意思自治、契約自由,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當事人意志選擇的結果可能會對生態環境造成破壞。 “民,利之則來,害之則去”(《管子·形式解》),且人性的“利”很難依靠內心的道德自我約束,因此需要制定法令來強制約束人性的“利”。 在將綠色原則貫徹到《民法典》合同編的過程中,合同編通過規定合同法律效力的綠色條件,該條件進而轉化為民事主體的權利義務規范,引導當事人行使綠色權利,履行綠色義務,公眾的綠色環保意識也將得到增強,不再僅從個人短暫的利益考慮。 故綠色化的效力制度有利于落實綠色原則對民事主體行為的內在約束,合同效力制度的綠色限制主要體現在合同無效的規則上,《民法典》第153 條規定違背公序良俗無效,未涉及綠色原則的考量。 我們不應將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行為置于社會公共利益語境下,應當將生態環境利益與社會公共利益區分開來使其成為一項新的受法律保護的權益。 對違反綠色要求的當事人給予否定性評價,明確違反綠色原則導致生態破壞的合同應認定無效,這種否定性評價不能以履約行為造成的實際損害結果為唯一判斷標準,關鍵是考量合同主體是否對生態環境進行損害達成合意。
2.合同履行的綠色建議
合同履行行為就是當事人通過合同所要完成的民事活動本身,具有直接經濟和社會效果,包括一定的環境效果[13],理性經濟人在合同訂立后很有可能為了經濟利益而忽視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利益,使合同履行朝著非綠色化方向發展,造成不可逆的生態環境損害,難以修復或者修復成本極高,如一些小型企業不安裝環保設備,為減少成本謀取更多利益,未經處理直接將廢水、廢氣排放。 因此,當事人訂立合同時應明確合同履行的方式,一方面限制合同履行的方式,不得以浪費資源、破壞生態的方式履約,表明了對合同履行的綠色約束,但當對履約方式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時,《民法典》第511 條僅規定“應按照有利于實現合同目的”,筆者認為應增加“應按照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方式履行”的綠色建議;另一方面可以將生態環境保護義務納入附隨義務體系,傳統的附隨義務著重對他人的人身、財產的保護義務,以誠信原則為基石展開,忽視了對生態環境的保護義務。 因此,在合同履行過程中,當事人應當遵循誠信原則和綠色原則,對生態環境予以信息告知、節約資源、減少污染等附隨保護,減少在合同履行中對環境帶來的負外部性,不能為了個人的一時利益而破壞生態環境、浪費自然資源。
3.合同變更與解除的綠色考量
由于一些不可抗力的影響,合同訂立所依賴的社會環境資源條件隨時可能發生無法預見的、不屬于商業風險的重大變化,繼續履行合同極大可能對一方當事人的權益不公平或者無法達成預想的目的,甚至有可能會造成資源浪費、生態破壞,并且民法強調意思自治和契約自由,一般情況下合同主體達成合意便可以自由地變更合同,存在合同主體為了牟利變更合同進而導致資源浪費、破壞生態環境的風險。 因此,為了更好地實現合同編的綠色轉向,應對合同變更與解除的情形增加一項綠色考量,一是當繼續履行合同很有可能造成重大不良環境后果時,當事人有權主張變更或者解除合同,避免出現環境資源浪費、生態破壞的后果,賦予合同當事人一方若有破壞環境行為,另一方有變更或者解除合同的權利;二是考慮經濟人趨利本性、合同變更存在不確定性,合同各方當事人達成合意決定變更或解除合同時并不必然變更解除合同,還需不得違背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條款。
侵權責任編是貫徹落實綠色原則的重要領域,不能得到救濟的權利就不是真正的權利,“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賞者,所以助禁也”(《商君書·算地》)。 賞罰分明可以調動人們的積極性,通過重刑可以讓違法之人遏制貪欲,這與今天《民法典》規定對污染環境、破壞生態的侵權行為實行懲罰性損害賠償責任,實現懲罰目的并維護社會利益、預防犯罪的功能理念存在共性,不法行為人通過其違法行為所獲得的利益遠遠小于犯罪成本,無利可圖甚至負利益,以此遏制不法行為人的貪欲私念。 《民法典》第1229條至1235 條規定了環境侵權的責任理念、責任范圍、責任方式、責任程度等,而在具體應用上仍應對當前相關生態保護的制度進行完善,并與相關條款進行銜接和協調,推進綠色原則在侵權責任編的實現。
1.將環境侵權原因類型化
《民法典》第1229 條增加了“破壞生態” 原因,加大了對生態環境的保護力度,環境污染行為和生態破壞行為均是環境侵權的表現形式,這兩種行為雖然時常互相重合、互為因果,但存在著明顯的區別。 環境污染行為是向環境排放污染物質,導致生態環境質量下降,進而影響公眾的身心健康;破壞生態行為是對生態的過度“索取”,導致生態失衡、生態功能喪失。 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類型不同,造成損害的行為方式差異也比較大,環境污染行為確定侵權行為人及其所造成的損害后果比較容易;而生態破壞行為大部分造成的是不特定多數人的利益受損、社會公共利益受損,可能與其他原因共同造成,從破壞行為到結果外化具有較長的滯后性,確定損害結果比較難。 實踐中也會出現兩者共同作用導致生態環境遭受損害的后果,若不對原因行為和侵害后果進行區分,則會導致民法和環境法出現適用混亂不清的現象,不利于綠色原則的實施。 因此應將環境侵權原因行為類型化,確定相應的侵權責任,避免出現保護不足或者過度保護的傾向。
2.推進生態損害賠償制度
《民法典》明確將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都作為環境侵權的具體類型,以期實現對環境破壞、生態污染造成的人身利益、財產利益的救濟,也實現對生態利益的救濟。 但是囿于人類中心主義的束縛,對生態損害賠償制度的推行還存在一些問題。 《關于推進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指出,應加強生態損害賠償制度與公益訴訟制度的銜接[14],生態損害行為往往間接影響當事人的人身利益與財產利益,實質上不僅對生態系統本身造成損害,也對不特定多數人的環境利益造成侵害。 因此,環境公共利益遭受侵害或即將遭受侵害時,具備資格的法人、自然人或者社會團體有權提起公益訴訟。 生態損害發生后,對可以進行修復生態環境的案件應進行修復,經磋商未達成一致的,具備資格的主體應及時提起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訴訟;磋商一致的簽訂賠償協議,賠償義務人應自行或者委托具備修復能力的社會第三方機構修復生態環境。 考慮到生態系統修復具有綜合性、長時間性,往往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為了避免行為人無力進行賠償損失而導致生態繼續惡化,侵權編應配套相應的責任承擔方式,以及損害賠償金墊付制度。
3.環境侵權損害之損害性懲罰賠償責任
《民法典》第1232 條規定:“侵權人違反法律規定故意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嚴重后果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懲罰性賠償是指行為人在惡意的主觀心理下或者存在重大過失,應當承擔超過實際損失的賠償責任以達到懲罰和威懾的效果。 在生態文明建設的時代背景下,《民法典》確立了生態環境侵權懲罰性賠償責任制度,這既是對綠色原則要求的落實,又是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制度舉措[15],但懲罰性賠償制度的適用,面臨公法與私法的交叉影響,仍然存在適用條件模糊的問題。一方面,結果要件要求損害后果達到“嚴重性”標準,而當前我國尚未出臺能夠明確具體可操作的“嚴重性”判斷規則,實踐上面臨適用標準模糊的問題;另一方面,懲罰賠償的權益客體范圍是否包括生態環境損害存在爭議。 筆者認為損害結果應包含生態環境損害、人身或者財產損害。 因為環境侵權的損害結果具有二元性,既可能直接造成生態環境公共利益的損害,又可能以生態環境為傳導間接造成民事主體的人身或者財產損害。 生態環境懲罰性賠償是以私法的手段達到公法的目的,通過創設損害性懲罰賠償責任,使私法上完全賠償目標具有實現可能,并滿足懲治犯罪、維護秩序的公法需求。 應出臺可量化的判斷標準,盡可能涵蓋不同場景,并對每個場景的量化標準進行列舉,更好地統一指導實踐適用;同時充分考慮環境侵權二元結果,創設救濟途徑、責任承擔方式,及時制止損害結果的發生及擴大,更好地保障私益與公益的實現。
《民法典》總則編創設了綠色原則,在人與自然關系的命題上作出回應,適應了可持續發展理念支配的“現代人類中心主義”的環境倫理觀[16]。 我們應在遵循“天有常象,地有常形,人有常禮”的自然規律基礎上,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統籌規劃,實現“天地人和”。 但綠色原則僅作為基本原則被確定還遠遠不夠,仍需以綠色原則為立法原則,將綠色理念、新發展理念嵌入《民法典》各分編的具體規則和制度的完善中,實現我國《民法典》的綠色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