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三江源：“守護者”共筑更美的風景

● 姜峰

青海是長江、黃河、瀾滄江三江源頭所在地。隨著三江源國家公園正式設立，區域生態狀況、生態治理水平都邁上了新臺階。與大美江源相比，更美的風景在于人——多年來，正是在無數基層管護人員、政府保護人員以及科研人員的持續努力下，才確保了“一江清水向東流”。

更尕才讓：給通天河做好生態管護

從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城駕車出發，沿著砂石路爬上爬下地穿梭了一個多小時，行至一處懸崖，驀然發現，旁邊的峻嶺深峽間奔流著一條“飛龍”：河道寬廣，巨浪在群山中刻畫出一條粗獷的曲線，并以極快的流速奔騰向東。這就是長江源頭干流通天河。

十幾位騎著摩托車的康巴漢子聚在“長江第一灣”石碑旁。其中一位有著黑紅色的粗獷面容，他叫更尕才讓。他是崗當村牧民生態管護隊的“頭兒”。一行人摩托車的后座上，有的捆著帳篷被褥，有的綁著鍋碗瓢盆，還有干糧和燒火用的牛糞。他們每月會組織三次巡山活動，摩托車是最常用的交通工具。

然而，高原峽谷間奔流的通天河，卻成為管護隊巡山路上難以跨越的天塹。僅一個崗當村，面積就有近800平方公里，如果遇到突發情況需要管護隊第一時間趕赴現場，摩托的兩個輪子可不利索。

于是，三江源國家公園長江源園區曲麻萊管理處特地給他們配備了皮艇，讓天塹變成天然的巡護通道。從懸崖輾轉下到江邊，穿好救生衣，更尕才讓上了皮艇。從岸邊駛向江心的一段，斜穿江水，起伏顛簸，不免心驚；待到江心，順流而下，竟很平穩。

“我們負責調查、記錄和保護野生動植物等生態資源，同時要及時發現、打擊盜獵盜采等違法活動。”下水后，更尕才讓和隊員們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在皮艇中用望遠鏡四處觀察。

“看！巖羊！”江畔崖壁間，竟然游走著數十只巖羊，要不是水上巡護，我們可能很難發現這些“巖壁精靈”的蹤跡。更尕才讓掏出記錄本，將發現地點、種群數量記錄下來。這些樸實的牧民，經過數年從事生態管護工作的訓練，能力和態度已不輸科班出身的專業人員。

三江源國家公園成立以來，更尕才讓已經用掉了十多個筆記本。“白唇鹿、藏雪雞、棕熊、野豬、猞猁、狼、馬麝……”僅僅是他隨身攜帶的最新的這本，就已經記錄下十多種珍稀野生動物的活動軌跡。“咱三江源正在變成野生動物的‘天堂’！”

更尕才讓也遇上過“驚險的故事”。他回憶：“有一回正在水上巡護，突然發現江邊停著一個用汽車輪胎做成的簡易小艇，我們推測可能有不法人員來淘金，當即上岸把輪胎戳破，斷了他們的‘退路’，然后報告相關部門，很快將這些盜采分子一網打盡。”

從普通牧民中選拔、培訓生態管護員，引導牧民們放下牧鞭、領上工資，轉變為生態保護者和紅利共享者，這是三江源國家公園的一大創舉。截至2023年3月，三江源國家公園活躍著1.72萬名牧民生態管護員。

將皮艇靠了岸，饑腸轆轆的一行人，有的點燃牛糞煮起奶茶，有的掏出油饃大快朵頤——風餐露宿，對崗當村管護隊隊員們來說是家常便飯。

這些康巴漢子，堅定地守護著一方生態，若是從對家鄉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的熟悉程度來說，沒有誰比得上這些基層的“千里眼”和“飛毛腿”。

馬貴：讓瑪多草原綠意蔥蘢

從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瑪多縣城到黃河源牛頭碑的砂石路上，車輛顛簸“跳動”，而坐在車上的三江源國家公園黃河源園區管委會生態環境和自然資源管理局副局長馬貴卻“不為所動”。他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草原巨變，一邊端起“長槍短炮”抓拍路邊的藏原羚、藏野驢和禿鷲。

在青海海拔最高的縣工作了20多年，馬貴已經把黃河源頭看成自己的第二故鄉。

留著板寸頭，膚色黝黑，堅定而有神的雙目中透著干練……已至知天命之年的馬貴，堪稱瑪多縣生態變遷的見證者、建設者。“從世紀之交到現在，不謙虛地說，黃河源頭治理的每一步我都參與了，我的工作就寫在廣袤草原上。”

1999年，大學畢業的馬貴分配到瑪多縣工作，來之前，他聽老一輩人說起：“瑪多是黃河源頭，水草豐美，有的牧草甚至能長到半人高，人蹲在草里都不容易被發現。”

可他第一次下鄉，卻傻了眼：“就是咱現在從縣城去牛頭碑這一路上，那時草原真是‘千瘡百孔’，草地上尋不到幾根草，整年都在刮風沙，沙子打到臉上就跟刀子剌一樣疼。連遠處的布青山，那會兒都摘掉了‘雪帽’。”

但如今，草原一片蔥蘢，布青山也穩穩當當地戴著“雪帽”——廿載巨變，背后是馬貴和無數保護人員的巨大付出。

因為具有專業背景，馬貴很快就投身種草治沙、工程滅鼠等工作中。“2003年，瑪多全縣啟動退牧還草工作，2004年，設定以草定畜標準，2005年，三江源生態保護和建設一期工程全面開展……”后來，隨著三江源國家公園試點啟動，他成為黃河源園區管委會生態保護站站長。“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推動黃河源地區草原植被的保護和恢復草原，以提高水源涵養能力為重點，加大黑土灘治理、有害生物防控力度，實現生態生產生活良性循環。”

選擇適合本地條件的草籽、改善土質提高保水能力、搭起鷹架防止鼠害……馬貴和同事們摸著石頭過河，從試驗田起步，逐步總結、推廣種草經驗。這一堅持便是二十年，他額頭上的皺紋多了，臉被曬黑了，換來的是綠意盎然的瑪多草原。

“一定要堅持‘保護優先、科技先行’的理念，著力提升草原生態保護修復技術支撐能力。”現如今，馬貴已經成為對黃河源頭種草植綠最“知根知底”的“土專家”，對各類草地治理修復的方法如數家珍。

到瑪多20多年，馬貴和妻子兒女常年兩地分居。“黃河源頭的海拔太高了，環境艱苦，我自己在這里付出就行了。”長期在高海拔地區工作，他落下了一身的高原病，但他仍然和同事們堅守在這里。“守護好三江源頭，讓瑪多的綠意更蔥蘢，是我們這代人的責任。”

青海全省已有草原生態修復隊伍350多支，同時每年吸納牧民群眾2萬余人參與草原生態建設，為三江源的草原生態修復、水源涵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據統計，2016年到2020年，三江源地區向下游輸送水量年均增加近百億立方米，35個國家考核出境斷面水質優良比例達100%，確保了“一江清水向東流”。

連新明：跟藏羚羊打一輩子交道

長江北源楚瑪爾河發源于可可西里深處，保護好這里，對于守護一江碧水意義重大。

20多年過去，連新明仍然忘不了，初次“邂逅”可可西里時的艱險與震撼。

2002年7月，那時連新明還是個“毛頭小伙”，剛在北京完成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現中國科學院大學）的理論課程學習，回到位于青海西寧的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開始研究生畢業論文的相關工作。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動物行為學。同年10月，他陪同導師深入可可西里考察，從此與藏羚羊保護結下了不解之緣。

連新明說：“我們先從西寧趕到格爾木，適應幾天后再趕往距離格爾木100多公里、海拔4000米以上的可可西里。距離格爾木還有幾十公里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他回憶道，第二天一起床，雪后的格爾木美極了，深吸一口氣，剩下的只有“凜冽”兩個字。

那是連新明第一次來到可可西里。在可可西里的第一個晚上，他們住在可可西里不凍泉保護站。“屋里沒有火爐，晚上睡在睡袋里，半夜被憋醒，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早上5點起床，越野車溫度計顯示戶外溫度只有零下21攝氏度，車子打不著火，他們就下來推車。“缺氧喘不上氣，也得咬著牙推。”他說。

走進可可西里無人區，他們見到了許多野生動物。“碰到個被人丟棄的‘廢油桶’，靠近了才發現竟然是棕熊，后面還跟著一匹狼。”從卓乃湖回來，凌晨2點到達五道梁，饑腸轆轆的他們來到青藏公路旁的一個面館。“面條還沒煮好，我已經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連新明回憶道。

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6年，連新明在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取得了碩士和博士學位。“碩士畢業時，和同學們吃完‘散伙飯’的第二天，我又到可可西里去監測藏羚羊遷徙。”

可可西里生靈的一舉一動，都是幫助人們了解可可西里“身體健康情況”的鑰匙。研究不同種群、性別、年齡的藏羚羊的行為模式差異，關注它們由于周圍環境變化而發生的行為習性改變，運用科學理論和實地考察數據來探討如何把人為影響降到最低……藏羚羊是可可西里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藏羚羊了解越多，就越能完善對可可西里生態版圖的認知，進而為保護可可西里生態環境提供支持，為守護長江源作出貢獻。

博士畢業后，連新明曾到東部沿海高校工作了幾年，幾度想放棄對藏羚羊的研究，但在2015年，他還是毅然選擇回到西寧的老單位。“青藏高原的魅力太大了，我放不下藏羚羊。”如今，作為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的他，把家安在了西寧。他說：“我要跟藏羚羊等青藏高原野生動物打一輩子交道。”

這些年來，連新明和他的學生們一起圍繞藏羚羊開展了豐富多樣的研究：青藏鐵路那么多野生動物通道，為什么藏羚羊偏偏選擇在五北大橋穿越青藏鐵路？道路進入運營期后對野生動物的負面影響有何變化？這些研究為未來設計野生動物遷徙通道提供了哪些參考價值？交配季節之外，雌雄藏羚羊個體為何分開活動？不同地位的雄性個體采取什么樣的交配對策才能更好地把自己的基因延續下去？

這位正值科研黃金年齡的青年學者，試圖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講解他和團隊的研究目標：“一句話，科學研究要與實際應用相結合。助力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才是我們努力的最終方向。”

冬去春來，連新明又一次整理行囊，準備前往一線考察，隨行的是他帶的碩士研究生。在學生們看來，“思維活躍、經歷豐富”的連老師還像當年那個初入可可西里的少年，每當踏上旅程，總是充滿好奇與激情。

執著行走在大山大河間的人，心懷希望、永遠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