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豈有封侯想，為播天威佐太平”

劉金祥

作為晚清“四大中興名臣”之一的左宗棠，以一己之力和不世之功，為古老的帝國續運承祚；以應時而動和順勢而為，為近代中國反侵略反分裂反妥協賦能助力，其思想和行為對晚清中國歷史進程和歷史面貌產生了重大影響和深刻改變，以至于梁啟超先生將其稱作“五百年來第一偉人”。左宗棠去世一百三十多年來，許多中外學者對其生命歷程、戎馬生涯和歷史功業進行梳理和研究，出版了一些別具特色和頗具分量的人物傳記，其中美國學者威廉姆·萊斯利·貝爾斯撰著的《左宗棠傳》，是一部征事于史、研理于籍的經典之作。

重要歷史人物傳記是對歷史活動中的一些重要人物的生平、生活、精神、功績等進行系統書寫的一種歷史著述形式，其基本要求和主要特點是“真、信、活”，只有踐行“真、信、活”的要求和特點，才能準確表達和生動反映歷史人物的活動軌跡、性格特征和精神風貌。左宗棠是繼唐太宗李世民之后，對中國領土貢獻較大的重要歷史人物之一。他曾官居兵部郎中、閩浙總督、陜甘總督、兩江總督等要職，畢生探求“上慰宸辰，下安百姓，振刷綱紀，濟時匡世”，對這樣一位重要歷史人物的生命旅程和成長軌跡進行回溯和鉤沉，一直是我國近代史研究的熱點和重點。自二十世紀二十年代至今，涌現出二十多部傳記作品，如著名史學家、上海市文史館館員秦翰才先生的《左宗棠全傳》《左文襄公在西北》，海軍政治學院教授陳明福先生的《晚清名將左宗棠全傳》，左宗棠曾孫、北京化工大學教授左景伊先生的《我的曾祖左宗棠》，山東師范大學教授王林的《大家精要：左宗棠》，遼寧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著名傳記作家馬東玉的《湖南騾子左宗棠》，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楊東梁的《左宗棠評傳》，貴州大學教授張振佩的《左宗棠傳》，軍事科學院研究員皮明勇的《左宗棠》，中共山東省委黨校教授孫占元的《左宗棠評傳》，湖南文史學者徐志頻的《左宗棠與曾國藩》等。由于作為重要歷史人物的左宗棠是復雜、多樣的，也是充滿強烈個性的，因此，描述、狀繪、疏解、評價左宗棠，就不能簡單化、靜止化、模式化。回顧幾十年來我國史學界對左宗棠的考察與估衡，因時代背景不同、思想觀念各異，往往呈現起伏不定、高低有別的態勢。從這個意義上講，貝爾斯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撰著的《左宗棠傳》，其學術價值和歷史價值不遜于迄今國內外任何一部同類專著，該書將歷史敘述和歷史感悟有機融匯，力求從歷史文化中提煉出現代人文精神，形成具有洞察力和穿透力、引導性和啟示性的“原創性”成果。換言之，早已被中外學界接受服膺的貝爾斯的《左宗棠傳》，是國內外從事左宗棠研究乃至中國近代史研究的學者所無法回避的重要參考文獻，也是國內思想理論界發掘和闡述左宗棠研究現實意義的重要文本依據。作者在對左宗棠的審度與闡釋中，借助獨特視角透視和解釋過去，揭示左宗棠的當下影響，顯時空之履痕，爍歷史之灼見，實現歷史與現實的溝通和銜接，為現實提供一定的參照和鏡鑒。

出生于1893年的貝爾斯，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的一名上尉，曾長期在中國工作、學習和生活。另外，貝爾斯還是在中國抗戰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聲名卓著的盟軍中國戰區參謀長史迪威將軍的親密朋友。這位美國下級軍官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就讀于中國北平中文研究學院，系統研習和近距離接觸中國近代歷史特別是晚清史，撰寫了關于左宗棠的畢業論文，嗣后在中文研究學院院長W·B·佩特思和中國學者王楚明等人的啟發、指點與幫助下，通過查閱研讀大量檔案資料和研究成果，將畢業論文調整修改為一部規范的學術專著，這就是1937年由上海凱利公司以英文出版的《左宗棠傳：舊中國的軍事家和政治家》，該書曾引起史迪威將軍的濃厚興趣和極大關注，并對史迪威將軍了解掌握中國歷史文化和據此進行軍事決策產生了較大影響。歷史學理論表明，人類歷史是借助于歷史人物的具體活動加以體現和實現的，因而歷史人物傳記是歷史的有機構成，其一方面是歷史書中一種具有自身特征又相對獨立的文本體裁，另一方面又是撰寫通史和專史的史料基礎和基本素材。為了寫作《左宗棠傳》，貝爾斯搜求翻閱了《左文襄公全集》《左宗棠年譜》和曾國藩、李鴻章、胡林翼等同時代人的相關記錄等中文文獻，檢索研讀了大量西方專題研究文獻，落墨于舊史，著意于當下，耙梳鉤沉、取精用宏，博稽通考、洞幽燭微，從瑣碎冗長的左宗棠年譜記述中，總結梳理左宗棠的軍事才干和政治謀略，提煉概括左宗棠的性格特征和精神特質，并批駁修正了一些西方學者關于左宗棠僵化保守、好勇斗狠、拒洋排外、抱殘守缺的乖謬觀點，肯定了左宗棠強烈的愛國思想和熾熱的民族情感。該書無論是對為政之道統、做官之修養的個案剖解，還是對治軍之方略、濟民之策術的具體言說，均源于歷史的感召和時代的呼喚。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貝爾斯認為左宗棠不僅是一位具有偉大靈魂的男人，更是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和將軍，正如他在書中所寫：“左宗棠身處的年代，正是中國風雨飄搖的時期。國內的暴動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加上外國列強的掠奪，耗盡了這個國家的資源。在這樣的動蕩之中，左宗棠為維護國家統一所做的貢獻，無能出其右者。在他的努力下，國家恢復了安寧，一度讓人對前景充滿希望。”

誠然，左宗棠是晚清歷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重要人物，如果沒有左宗棠，中國的疆域可能會減少六分之一。左宗棠自詡為蓋世雄才，曾以“今亮”（今日之諸葛亮）自夸自勉，彼時諸多高官顯宦對其倍加推崇和大加賞識，其中林則徐贊其為“絕世之才”，湘軍名將、晚清中興之肱骨胡林翼譽其是“橫覽九州，更無才出其右者”，清末著名政治家、戰略家、理學家曾國藩自慚形穢“論兵戰，吾不如左宗棠；為國盡忠，亦以季高為冠，國幸有左宗棠也”，晚清名臣、著名書法家潘祖蔭則稱頌褒譽為“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縱觀左宗棠特立獨行的一生，其最大特點就是在民族危機嚴峻、國家飽受欺凌的晦暗時代，仍能“鋒穎凜凜向敵”（《清史稿·左宗棠傳》），如清末官員林世燾贊嘆“絕口不談和議事，千秋獨有左文襄”。左宗棠的一生極富傳奇色彩，他的思想、學識、才干、能力和戰功，不僅備受后世國內學者的深切關注，而且得到西方學人的持續垂愛，美國軍人兼學者貝爾斯就是眾多西方學人中的代表。貝爾斯的《左宗棠傳》以清末民初中國風云變幻的歷史背景為鋪墊，以恢宏的全景式的筆法鋪陳左宗棠人生事跡為主線，全面周致地摹寫了左宗棠從少年耕讀、青年科考、落第自學到廁身幕府、興兵平亂、躋身高位的成長歷程，客觀平實地敘述了左宗棠戎馬一生所參與的討伐太平天國、鎮壓捻軍、興辦洋務、平定陜甘、收復新疆、開發建設大西北等三百余件近代中國的重大事件。作者通過書寫經歷、鋪展故事、剖解時局和臧否人物，不僅細致描敘了近代動蕩變局下左宗棠的逆襲人生和非凡命運，而且集中展現了西方世界對于晚清中國的基本認知和對左宗棠的主流評價，成為西方漢學界研究左宗棠的早期成果。貝爾斯在《左宗棠傳》中告訴人們一個基本事實，作為清朝的封疆大吏，在“靖內”方面左宗棠與反清起義為敵；而作為反抗西方列強侵略的民族英雄，在“御侮”方面左宗棠匡復新疆、索回伊犁、派兵抗法，堅決同西方殖民主義者進行抗爭；作為洋務運動的倡導者和巨擘之一，左宗棠興辦福州船政局、辟建蘭州制造局，為中國近代化立下了創榛辟莽的勞績。貝爾斯在書中通過敘說和疏解左宗棠低開高走的一生，以理性為標尺，既不故作驚人之語，更不編織無稽之談，不僅折射出大清王朝不斷式微和迅速衰敗的過程，而且反映了中華民族不屈外辱、奮起抗爭的歷史。可以說貝爾斯這部細密扎實的史學著作，提示和告誡國人左宗棠與魏源一樣，開啟了古老封建帝國近代化的先聲。該書在拓展讀者精神界域的同時，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了人們的現代思維和現代理念，正如作者在書中所寫“他（左宗棠）是最早提出在中國建立現代海軍的人物之一；他一直主張重組軍隊、改良軍備，而且率先為自己的部隊重整了裝備；他在西北地區引進了機械，在甘肅地區大力發展羊毛產業；他是中國那一時期最偉大的開拓者；而且他殫精竭慮，一直致力于改善自己轄區內百姓的生活水平”，就此而言，貝爾斯筆下的左宗棠既是一個關心政務、洞察時局、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的中流砥柱，也是一個善于把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近代思想相結合的風云人物。在那個波詭云譎、風云變幻的亂世之秋，“他是一位偉大的將軍、一個偉大的治理者，也是一個偉大的人”。

“中興將相，十九湖湘。”湖湘文化在中華文化中一枝獨秀，湖湘文化孕育了許多風流卓絕的湖湘人物，左宗棠是繼屈原、賈誼之后，湖南人中善于發揚湖湘文化的重要國士。貝爾斯在《左宗棠傳》第二章《青壯年歲月》中對傳主早年耕讀經歷做了細致講述和縝密書寫：左宗棠出生于七代秀才傳世的耕讀世家，四歲時跟隨祖父學《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六歲時始讀《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等儒家經典，嗣后研讀《詩經》《尚書》《禮記》《易經》和《春秋》等五經，九歲時始學八股文，隨口作對聯應聲而出。左宗棠自幼才氣橫溢、個性倔強，志大言大、自命不凡；左宗棠對充滿清規戒律和陳詞濫調的八股文不感興趣，并未把全部心思用在應科舉、讀四書、做八股上面。盡管二十歲時在長沙通過鄉試得中舉人，其后三次參加會試卻均名落孫山，但他在1933年第一次進京會試時，寫下“書生豈有封侯想，為播天威佐太平”兩句，充分表達了其高遠志向和宏大抱負。會試不第并未擊垮左宗棠報國拯民的理想和信念，遂返鄉潛心研習農業、輿圖、地理和軍事等“經世致用”之學，正是這些“經世致用”之學的積累和濡染，為其后來帶兵打仗、施政理財、治理國家打下了堅實基礎。對此嘉慶年間山東道監察御史賀熙齡如此評價左宗棠說：“季高近棄詞章，為有用之學，談天下形勢，了如指掌。”左宗棠的才學和聰慧得到彼時廟堂上袞袞諸公的贊譽和稱許，時任兩江總督的陶澍和云貴總督的林則徐與左宗棠惺惺相惜，并結下忘年之交；而政績斐然的好友胡林翼、郭嵩燾等人，則直接將左宗棠舉薦給兩任湖南巡撫張亮基和駱秉章軍中擔任幕僚，左宗棠擘畫軍機、籌劃防務、籌募軍餉、革除弊政，深得兩位巡撫的贊許和信任；旋即又被曾國藩“賺出”二次入幕，招募楚軍、連克“天”兵、收復閩浙、遣散洋將、整頓吏治、賑撫災民、安排春耕、辟建船廠、興辦洋務等，一代名將自此走上襄政統軍的通達之路，一位治世能臣的深謀遠慮和宏韜偉略也在處理軍機要務中得以充分彰顯。特別是在收復西北的戰事中，左宗棠采取貸款、裁軍、奇襲、殺降等雷霆手段，抬棺西征、平定陜甘、消滅阿古柏、驅逐沙俄收回伊犁，“馬蹄蹴破天山雪”“為我家國扶厄運”。隨之以屯墾戍邊、興修水利、建筑城堡、創辦制局、開荒屯田、厘正賦稅、統一貨幣、改良蠶桑、植樹造林等為內容經略新疆、鑄劍為犁，使得“萬里車書通絕域”，為收復和鞏固西北邊防、建設新疆以及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做出了杰出貢獻。左宗棠上述這些實例和功業均是以天下為己任的湖湘精神的真實寫照，其繼任者陜甘總督楊昌濬以詩贊曰：“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當然，“經國濟世、學用結合”的左宗棠在治軍理政方面的作為政績，完全符合以理學的道德精神與經世致用的實事實功相結合的湖湘文化，是湖湘文化所倡導的“心系天下，敢為人先”精神內核的支撐與驅動。如前所述，貝爾斯是美國軍界的一位“中國通”，深諳中國儒家傳統文化“修齊治平”的根本屬性，熟悉湖湘文化“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經世致用、忠誠擔當”的精神特質，因而，在《左宗棠傳》中貝爾斯把傳主放在湖湘文化體系中加以考量和描寫，以湖湘文化功效來審視和衡量傳主，自蓄新機，深中肯綮，敘述擇其要，議論端其旨，合乎邏輯地推演出不落窠臼、不乏卓識的精辟見解。換言之，貝爾斯筆下的左宗棠學問優長、經濟閎遠、秉性廉正、蒞事忠誠，是湖湘文化的倡領者和踐行者，是湖湘文化的賡續者和傳播者。讀罷貝爾斯的《左宗棠傳》，讀者也許會認識到西方學者知識譜系中的左宗棠，其內心鐫刻著湖南人“循天下之公”的愛國情懷，身上流溢著湖南人“舍我其誰”的果敢氣度，精神深處閃耀著湖南人“經世致用”的務實風格。可以說素有鴻鵠之志的左宗棠以畢生的智慧與勇氣，扶大廈于將傾，支撐危局，負重前行，畫出了近代中國史上一抹鮮艷的亮色，贏得了“外人望見顏色，莫不嘆為偉人”的極高贊譽，正是湖湘文化淬煉和砥礪左宗棠成為近代中國的一位偉大人物。恰如作者在該書第十五章《生平總結》中所寫“他（左宗棠）能征服一片土地，也能讓這片土地飽受摧殘的土地恢復生機。他的戰場擴展到帝國邊界之外，放眼他那個時代，幾乎可以斷言，無人能在軍事和政治領域同時取得如此矚目的成就。在其他國家，和他同時代的杰出人物并無機會能證明自己兼具這兩個領域的才干，而還有一些人物雖在戰場上取得赫赫戰功，卻未能在政治管理方面大展身手”。事實上，支撐左宗棠倥傯戎馬一生的內在動力，就是其身所承負的愛國情懷、果敢氣度、務實品格、堅毅品質，而這是湖湘文化的精神內核。

中華五千年的歷史是民族英雄不斷涌現的歷史。為了維護國家領土和民族尊嚴，在歷史上的反侵略戰爭中，做出卓越貢獻的仁人志士燦若星河，如戚繼光、鄭成功、林則徐等，在這些閃耀歷史星空的名字中，有一個不能也不應被疏漏和遺忘，那就是忠勇報國、清正恤民的左宗棠。沒有左宗棠，中國現行版圖將失去一百多萬平方公里；沒有左宗棠，中國就會失去西北的戰略高地。可以說收復新疆失地是左宗棠一生中最為高光的時刻和最為璀璨的篇章，也是左宗棠政治才干和軍事才能得到集中體現的關鍵階段。對左宗棠的這段輝煌歷史，貝爾斯寫得最為精彩、論述得也最為透徹。《左宗棠傳》以三個章節的篇幅析事明義、陳理設教，彰顯左宗棠岳峙淵渟之氣度、風光霽月之襟懷、磊落俊偉之人格、日月同輝之品性。特別是經過抽絲剝繭式的細密推演和條分縷析式的嚴謹鋪陳，對左宗棠收復新疆詳盡記述。其中第十一章《新疆、喀什噶爾與阿古柏》深入歷史腠理，以樸實文字簡要陳述了新疆的歷史過往，以簡潔語言概要追溯了中亞浩罕國頭領阿古柏入侵新疆的主要過程，以眾多實例深刻揭露了英、俄兩國對新疆的覬覦滲透行徑和干涉侵擾活動，體現出以史實為經、以理論為緯的深邃品格。第十二章《籌備新疆戰役》，運用豐贍的一手資料敷陳左宗棠為收復新疆所做的各項準備，呈示和表明左宗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信心和決心。第十三章《新疆之戰與收復伊犁河谷》，以詳盡細節和生動描寫真切摹繪了左宗棠統帥中國軍隊在新疆勝利進軍的整個經過，以冷靜陳述和精當論述系統揭示了阿古柏政權覆滅和索回伊犁的全部過程，梳理歷史流弊，參悟世道人心，于敘述中透逸著警策，在議論中潛蘊著為常人所忽略的深刻。尤為值得一提的是，貝爾斯在書中高度贊賞左宗棠在“海防與塞防之爭”中所持的立場和觀點，即“除非中國態度堅決地收回新疆，否則俄國人就會趁火打劫，把新疆納入自己的版圖”。“集中全力建設未設防的海岸邊境，卻不采取措施防御更為漫長且同樣未設防的內陸邊境，這么做毫無意義”。“國家的海防和陸防缺一不可，收復新疆和建設海軍必須同時進行”。貝爾斯在詳細分析左宗棠為收復新疆所做的精心策劃和周密籌劃的同時，充分肯定左宗棠的尚武精神和鐵血意志，高度評價左宗棠為加強陸防建設所實行的舉借外債、增加兵員、訓練士兵等舉措，而這些舉措也為開展收復新疆這場偉大戰爭起到了未雨綢繆的作用。的確，左宗棠以鐵血軍人的強悍作風收復新疆取得根本性勝利，踐行了“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讓人”的錚錚誓言，為清政府在新疆建立行省鋪平了道路，成就了當時朝野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不可能成就的偉業與壯舉，為日薄西山的帝國注入了一針強有力的強心劑。這是自清代前期乾隆平滅準噶爾汗國以來中國軍隊所創設的最壯偉的功績，再次證明中國軍事實力不容小覷，再次表明以左宗棠為代表的中國軍人逢敵亮劍、敢打必勝，左宗棠以戰止戰登上了軍人生涯的頂峰，成為當之無愧的中國軍人最杰出的英雄。正如作者在十五章《生平總結》中所指出：“他（左宗棠）懷有堅定的信念，深信國人能依靠自己的努力，為多災多難的祖國找出一條新的出路。左宗棠不愧為國家之光、民族之光。”在一個呼喚英雄、需要英雄的時代，左宗棠響應時代呼喚和順應歷史感召，決絕果敢、挺身而出，成為令后世敬仰的民族英雄，這是彼時國際形勢、國內環境和個人成長際遇綜合作用的必然結果。受貝爾斯《左宗棠傳》的影響和濡染，1944年以反法西斯戰爭盟友身份訪問中國的美國副總統華萊士，在訪問、考察蘭州時講道：“左宗棠是近百年史上世界偉大人物之一，他將中國人的視線擴展到俄羅斯和整個世界。”

對于左宗棠這樣一位復雜歷史人物的評價，中外歷史學界從來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眾說紛紜、褒貶不一。但有一點不容置疑且永遠無法改變，那就是左宗棠舉兵收復新疆、派兵抵抗法國侵略、引進人才和器械創辦洋務，這便足以彰顯一個愛國軍人的家國情懷和民族自尊心。貝爾斯的《左宗棠傳》視角獨特、見解新異、評說中肯，給人們以深徹感悟和獨到啟示：這位“身無半文，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的湖南落第秀才，其一生清高孤傲倔強的性格和執念，被內憂外患的國運所激活所點燃，并將儒學入世精神化作衛道的自覺與擔當。儒家讀書人的出世思想和名教意識在左宗棠身上有機統一和高度融合，他主動感應和積極順從“曠世難逢之奇遇”，從落第舉人到幕府師爺，從楚軍首領到領軍統帥，從首屈一指的優秀將領到掌管一省或幾省軍政大權的封疆大吏，左宗棠每一段人生經歷時時都在鼓蕩著人間的踔厲之氣，都在為中國文人士子的歷史品格注入雄健之氣。左宗棠的傳奇經歷和特殊遭際，引起同為軍人的貝爾斯的強烈共鳴，遂收集、整理、甄別和利用相關歷史資料和研究成果，經過深思熟慮和精雕細刻，撰成并出版這部殷實、厚重的典范之作，為關注左宗棠研究的中外學者提供了迄今仍不過時的新異方法、視點和視角，將學術回歸學術，讓真相回歸真相，力求復盤和還原左宗棠人生歷程的歷史本貌，展現左公“耐得煩，霸得蠻”的精神個性，詮釋湖南人“堅韌不拔”的堅毅品格。正如貝爾斯在該書的前言中所寫：“隨著時間向前推進，人們對左宗棠的生平與功績有了越來越深的了解，就更能體會到他的偉大之處。他的性情植根于中國傳統，而他的人生觀則歷久彌新，一代王朝‘盛極必衰，而他頑強地與這一規律做斗爭，試圖阻止王朝的衰亡。”

總之，貝爾斯的《左宗棠傳》一書是一部著意頗深、筆力勁健且嚴格尊重史實的史學精品，是一部具有強烈歷史感的人物傳記。作者在結構這部著作時恰切地穿插一些歷史故事，間或聯系晚清的重重危局和諸多挑戰，使當下國人產生一種代入感和共情感，進而拉近傳主和傳主所處的歷史環境與當代國人的心理距離。斯人雖逝，風范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