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艱難歲月

威廉王子或許更喜歡待在其他地方。但是，他不得不在一年當中最炎熱的一個下午，穿上深色西裝，此時英格蘭足球運動員正要參加一場關鍵的比賽。

偏偏就在開場37分鐘后， 他必須放棄收聽汽車里的廣播評論，步入皇家節日音樂廳去接見來自全球的700位杰出人士。其中包括10名諾貝爾獎得主和萬維網的創建者，他們正等著會見王子。

幸運的是，王子并不是孤身一人。

這是一次家庭集體出行，領先世界的英國皇家學會（Royal Society），舉辦成立350周年（即2010年）的慶典聚會。

這一機構非常著名，艾薩克·牛頓和查爾斯·達爾文曾經是該學會的成員，1400名成員中有74名是諾貝爾獎得主。

在這350年大部分時間里，皇家學會與王室關系緊密且富有成效。如今，學會成員對王室第三代表示歡迎，承認威廉王子作為王室的一員，此舉將進一步加強兩者之間的聯系。這非常重要，因為很明顯今天有一名缺席者。

如威廉王子所說，威爾士親王也是皇家學會的一名成員。因有公務在身，他沒能到場觀看自己的長子正式接受皇家學會會員的殊榮，而是在半英里外的消費品論壇上做演講。

穩重王儲

眾所周知，未來的新國王，和學會之間曾經發生過小的口角。

針對轉基因食品這一話題，威爾士親王和皇家學會有不同的立場。威爾士親王對此堅決反對，而皇家學會則謹慎地支持。

這就是科學家們在這里看到王位繼承人的嗣子而感到如此高興的原因，這意味著即使學會失去下一任君主的青睞，也會在隨后的繼任者統治期間重新獲得信任。

盡管立場明確，活動的目的自然不是當眾爭論。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院長里斯勛爵的歡迎辭內容豐富，其中只是說：“我們必須要與擔心轉基因作物‘會很快消失的人抗衡。”

更多的話并沒有說出來。

慶典之后，緊接著就是另一個里程碑事件的公開慶祝活動，即君主立憲制度建立350周年紀念——自圓顱黨人遭到驅逐，查理二世結束流放重返王位的那個夏天起，已過了350年的時間。

無論以何種標準衡量，這都算得上是大型紀念活動，事實上，卻似乎被完全忽視了。

除了收藏者會從皇家鑄幣局得到面值5英鎊的紀念幣以外，再沒有其他官方活動來慶祝現代君主制的誕生。

威廉王子離開慶典時，足球比賽早已結束。第二天，大部分報紙都在報道足球方面的新聞。也有一些報紙刊登了威廉王子在皇家學會的照片，文字部分還是聚焦在他沒有觀看比賽這一事實上。

這一事件清晰地展示了當時的王室景象：

祖孫三代正操持著古老的皇家事務，畢恭畢敬，以禮相待，讓人感覺忠實、可敬、沉穩。而且任何出版物都沒有提到威爾士親王的缺席。

要是在幾年前，肯定會出現帶有“冷落”或“王室不合”字眼的頭版頭條——王子與家庭，或者科研機構，或政府不合，或與三者都產生了分歧。

如今，他對轉基因作物的觀點眾所周知，已經不再是新聞素材了。同樣，也沒有人再去爭論他作為父親是否稱職。

他在消費品論壇上的發言——零售業對環境有何幫助——在零售領域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但關鍵是他缺席皇家學會的慶典沒有被媒體炒作。

在英國皇家歷史中，2011年威廉王子大婚前后，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在此期間，一場盛大的婚禮標志著一段歷史的結束和新篇章的開始。

女王繼續做她一直所做的事情，仍不向年齡屈服，她不僅受到人們尊重，更讓人無比敬畏。她的孩子們都樹立起了良好的公眾角色，對此似乎都很滿意。

她的第一撥外孫也安然地度過了青春期，開始享受生活。

“女王的聲望極高，威爾士親王為此感到很高興。”

一位退休的高級助理說，“有人總大聲抱怨威爾士親王的為人處世，但這絲毫沒有損害王室的整體形象。他很穩重，許多事情處理得非常不錯。現在，又有了威廉王子，未來就更有保障。威廉十分傳統，卻能像戴安娜王妃當年一樣，與民眾廣泛地接觸。”

這段太平盛世之前經歷了十年的動蕩和混亂。有些動亂是可以預見的，有些卻不能。

王室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正是曾經成功應對了二戰以來最黑暗的時期——20世紀90年代的所有挑戰。

“王宮不是個需要太多改變的地方。”當年經歷過那些最艱難時刻的一位知情者說，“一直以來困擾王室、分散人們對女王卓越工作注意力的兩個問題， 依舊是王室婚姻和資金，我們必須把它們撤下議程。”

就王室婚姻而言，女王及其顧問對她家庭成員的私生活無權干涉，其三個年長子女（威爾士親王和大公主都已再婚）的失敗婚姻詳細載入了史冊。

失敗婚姻

20世紀80年代中期是王室的全盛時期。

1981年威爾士親王同戴安娜·斯賓塞女士結婚，戴安娜是一位幼兒園教師，比威爾士親王年輕13歲。她性格靦腆，長著一雙大眼睛，是女王前任侍從斯賓塞伯爵最小的女兒。這位漂亮的新威爾士王妃沒有緋聞，又生性天真，從小受到王室的熏陶，懂得王室規矩。同樣，她對素未相識的人也很隨和。

婚后一年，威廉王子就出生了，隨后1984年是哈里王子。

1986年在威廉王子剛有小儐相那么大的時候，安德魯王子與薩拉·弗格森（Sarah Ferguson）結了婚，薩拉是一個活潑的姑娘，在城鎮里從事美術出版工作。

她和戴安娜都被媒體稱作注入王室的“新鮮空氣”。

1992年3月，王妃的父親——斯賓塞伯爵八世去世，緊接著親王和悲傷的王妃之間就傳出了進一步的紛爭。同月，又有聲明稱，律師起草了約克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分居方案。

媒體對大量王室隱私的披露愈發變本加厲。

4月，王室宣布長公主已經提出離婚訴訟，這是王室子女的首起離婚案。6月，圍繞威爾士親王夫婦婚姻問題的謎團，隨著《戴安娜的真實故事》（Diana：Her True Story）一書的出版而破解，安德魯·莫頓（Andrew Morton）在書中，講述了王妃的不幸。

當年，高地人也沒有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太陽報》刊載了威爾士王妃和她的朋友詹姆斯·吉爾貝（James Gilbey）三年以來的談話記錄文本。其中，王妃向吉爾貝坦白了她在王室的種種不幸。

隨后五個月之內，另一段類似的對話——威爾士親王和未來的康沃爾公爵夫人卡米拉·帕克·鮑爾斯（Camilla Parker Bowles）的談話，又以同樣的方式被公之于眾。

1992年秋天，親王和王妃出訪韓國，此次出訪，勢必會讓這對夫婦成為國際關注的焦點，故而意義重大。

即使在陣亡將士公墓前拍照時，這對夫婦流露出應有的肅穆表情，也會被媒體描繪成為王室婚姻不幸的又一佐證。

“這是公墓，”一位絕望的新聞發布官一邊擺放花圈一邊抱怨道，“你們期待看到什么？慶典側手翻嗎？”這并不能改變媒體的敘述。

畢竟他們也不是完全錯誤，后來證明，這是親王和王妃最后一次共同出行。

他們回到王宮不久，女王又遭受了一次沉重打擊——11月20日上午，溫莎城堡東北角的一組施工人員在離開休息時，不小心把窗簾搭在了熾熱的工作燈上，隨即大火燃起。

很快，首相還有一條爆炸性消息要傳達給下議院。

“白金漢宮遺憾地宣布威爾士夫婦決定分居，”約翰·梅杰說，“親王和王妃殿下還沒有離婚的打算，而且他們的憲制地位也不會受到影響。他們心平氣和地做出了這個決定，并且他們將繼續共同全力撫養他們的孩子。”

就像當初如饑似渴捕捉查爾斯王子與戴安娜王妃的每個浪漫細節一樣，公眾現在也不會放過他們走向婚姻盡頭的傷感的每一步。

王室縱貫90年代的主要事件就是所謂的“威爾士王室之戰”。

威爾士親王和王妃的關系無論是在私下還是在公眾面前都處于緊張狀態。關系同樣敏感的還有王妃與君主制的若即若離，她顯然已超然于外，卻又因為兒子的關系與其密不可分。

“王妃是政治上的一塊燙手山芋，有幾家報社都擁護她。”一位前高級官員說道。

此外，白金漢宮的工作人員和威爾士親王在圣詹姆斯宮強行獨立辦公的官員之間的關系也很緊張。

親王的新團隊志在為其重塑形象，他們不滿女王辦公室里舊派思想的各種干涉。

親王的環境保護事務越是風生水起，他母親的智囊團也越是躁動不安。

有人說：“我們當時聽到了不少諸如此類的話：‘如果親王想討論環境問題，他自然可以討論，直接與環境部溝通即可。所以別再來招惹我們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跟政府打交道我們綽綽有余。大致基調就是如此。”

轉危為安

女王稱1992年為“多災之年”，多半是因為這一年遭遇的諸多厄運——分裂、丑聞和火災，大部分災難她都無法控制。

沒過多久，“多災之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幽靈就復活了。

1994年，親王允許廣播員喬納森·丁布爾比，制作了關于他自己生平的一部書籍和一部電影，它們對親王的工作進行了繪聲繪色的描述，扣人心弦。

無論是評論者還是讀者和觀眾都篤信他對未來子民的情感之深，他所從事事業的范圍之廣。

在將近兩小時坦誠無比的近距離拍攝中，只有幾秒鐘的鏡頭有些黯淡失色。親王關于直到婚姻“無法挽回”時，自己仍對王妃矢志不渝、忠貞不貳的坦言，也將長期縈繞在公眾腦海中。

他的一些智囊認為，針對幾年來人們對他與卡米拉關系的推測，如此坦白有助于消除誤解。然而，卻帶來了民間新一輪更加瘋狂的揣測，人們始終在追問一個根本問題：接下來呢？

女王和愛丁堡公爵很是不安，不僅僅因為親王在屏幕上的坦率，更傷人的是隨后發行的書籍給人留下這樣一種印象：親王曾經經歷過不幸的童年。

這本書在《星期日泰晤士報》上連載幾周之后，被揭露的真相，如滴水穿石一般破壞著王室的所有努力，包括期待已久的對俄羅斯的歷史性訪問。

溫莎城堡內部的失落情緒也最終爆發開來。“我從來沒有討論過私事，我認為女王也不會，這個大家庭中只有極少數人這么做。”愛丁堡公爵在王室出訪莫斯科的前一晚干脆地說。

王太后對此也懷有類似的保留意見。幾年后，她告訴王室心腹埃里克·安德森爵士（Sir Eric Anderson）：“無論何時談論你的婚姻都是錯誤的。”

丁布爾比的書籍和電影所造成的毀滅性結果是：媒體邀請王妃就此事做出了某種回應。

一年以后，1995年11月，王妃在英國廣播公司《全景》節目中的表現機敏又不失禮貌，為此她進行了非常保密的準備工作。然而這并不單單是她生活工作的剪影。

親王在他的節目中，曾小心翼翼地回避任何關于他妻子的批評，這次對王妃的采訪，卻是在全球觀眾面前對他們婚姻的一次深度剖析。更糟糕的是，她對親王繼承王位的可能性表示了懷疑。

女王出馬了。在此之前，女王和菲利普親王一直在安撫勸解兒媳婦。在這種情況下，君主不能再袖手旁觀了。她不僅給親王和王妃致信敦促其離婚，還讓王宮發表了相關聲明。

不久以后，律師便開始著手處理此事，1996年7月15日，他們的離婚協議最終蓋上了最高法院的印章，此時，距離約克公爵和夫人經歷同樣的過程不過三個月。

1997年8月31日清晨，王妃與多迪·法耶德（Dodi Fayed）一起在車禍中與世長辭。

主管王室所有的儀式和盛典的馬爾科姆·羅斯中校說道：“她受到了極大的歡迎，我們都低估了這一點。第一天我們把威爾士親王送到了巴黎，把王妃的遺體帶回。”

因君主第一時間未能出現，女王歸來時，公眾情緒劍拔弩張，

王室內府一位元老在回憶錄中，敘述了自己是如何與威爾士親王密切合作，勸說女王返回倫敦與公眾見面發言的，她不能不這樣做。

與《伊麗莎白女王》電影中對這些事情的刻畫相反，實際上是威爾士親王幫助王室轉危為安。

“我很敬重她（女王），還有一點敬畏。”布萊爾寫道，“作為新首相，我并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將如何對待我給她的建議……于是我就去找查爾斯了。”

親王完全同意首相的建議，在巴爾莫勒爾，女王也及時表示了首肯。

在全世界目光注視中，女王宣讀給她已故前兒媳的頌詞時，任何關于君主制核心力量的疑慮自然就煙消云散了。

王室挺了過來，安然無恙。

重歸融洽

兩年之后，英國王室在另一場王室婚禮中重聚。

愛德華王子與公關經理索菲·里斯瓊斯（Sophie RhysJones），沒有讓首都在工作日駐足歡慶，而是選擇了周六下午在溫莎圣喬治教堂舉行婚禮。

選擇溫莎作為儀式舉行地，明顯是把這次婚禮定義為家事，而非國事。婚禮的規模與氣氛恰如其分。

同樣的想法促使威爾士親王與卡米拉在2005年也選擇在圣喬治教堂進行他們的婚姻祝禱。

鑒于雙方都有過離婚經歷，親王在未來又是英國國教管理者，還有戴安娜的去世，整個事件，自始至終都帶上了敏感的色彩。

據說城堡只有獲得一張結婚許可證明之后，才能舉行普通婚禮，因此這一計劃曾被一度擱置。最終儀式在市政廳舉行，女王沒有參加。

她的缺席并非表示她對安排不滿，也不是對這樁婚事不滿。她參加了在圣喬治教堂的祝禱，主持了接待會，還以賽馬為主題做了深情慈愛的演講，那一天是全國越野障礙賽馬日。

這一天來臨時，溫莎城堡內外都縈繞著節日狂歡的氣氛，儀式溫暖快樂，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溢于言表的幸福就是證明。事情終歸有了結局，全世界都祝福威爾士親王與新康沃爾公爵夫人能夠幸福美滿。

一切總要向前看。自此以后，王室可以展望未來了。

2011年4月，威廉王子與凱特·米德爾頓婚禮帶給人們的幸福感，連最樂觀的保皇派都覺得意外。

那天，來自世界10，000家媒體的強大分遣隊齊聚倫敦，見證了百萬人在這個城市中心享受簡單而隆重的一天。

在英國國內，之前的疑慮和小心也都無影無蹤。人們忽然發現自己比預想的還要興奮。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一起走向大教堂的畫面，強烈地喚起人們記憶中1997年兩個男孩心痛地走在他們母親靈柩后的場景。

此刻，兩個年輕人身著整潔的軍裝，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向近乎瘋狂的人群揮手致意，這是戴安娜的驕傲，是君主的驕傲，也是整個國家的驕傲。

威廉王子身著愛爾蘭衛隊上校制服，哈里王子身著皇家騎兵上尉制服。

凱特·米德爾頓挽著她父親邁克爾的臂膀，臉上洋溢著溫暖的幸福，她的父親也展示出了自有的超然鎮靜，這一幕瞬間引起了公眾的共鳴。

有些評論員之前還試圖先入為主地讓人們相信，這對夫婦的結合實際上是階層和文化的沖突，出身于倫敦周邊郡縣快樂企業家庭的姑娘，跳進了癡迷于血統又頑固不化的名利場火坑。

在這一刻，這所謂的簡·奧斯汀陰謀理論忽然瓦解。

難免會有人，把這次盛典與30年前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斯賓塞的婚禮相比較，背景卻截然不同。

1981年那場皇家大婚舉行之際，正值王室頂峰時期。這次婚禮的籌備過程，卻一直彌漫著某種不良氣氛，比如，有人抱怨費用，即便國庫用于此項的費用，總計僅是2012年倫敦奧運會籌辦費用的0.2%。

在婚禮前夕，副首相尼克·克萊格宣布，他正計劃結束王室的長嗣繼承制，將來無論男女，只要是最年長的孩子都可以繼承王權。這一想法在各黨派間早有共識。

這一次，也僅僅是在一場婚禮前夜，重新啟動了關于整個君主制的辯論。

婚禮舉行正值經濟艱難和公共支出大幅縮減時期。所有這些擔心，在2011年4月29日上午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新娘穿著Alexander McQueen品牌現任設計師薩拉·伯頓（Sarah Burton）設計的象牙色蕾絲綢緞婚紗，出現在圣壇的一剎那，這次盛會已然取得了巨大成功，經濟萎靡不振的英國也恢復不少信心。

總的來看，王室幾代人之間的關系，沒有比現在更融洽了。曾經針鋒相對的威爾士親王部下和女王官員目前聯絡密切，一起用餐，甚至每天都共同解決問題。

女王非常清楚，從威爾士親王之后，每代人都需要適當合理的獨立。

本文選編自《我們的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羅伯特·哈德曼著，南方翻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授權刊載，2017 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