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吟誦中解析李賀詩歌《李憑箜篌引》的浪漫情懷

摘要：吟誦，是我們學習理解古典詩詞的有效方法，對于傳承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大有裨益。教學中帶領(lǐng)學生反復(fù)吟誦《李憑箜篌引》一詩，加深了對詩歌的理解，慢慢體會出詩歌的韻味和言外之意，品味到詩歌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品悟出詩人“詭譎神奇”的浪漫主義情懷。

關(guān)鍵詞：吟誦；《李憑箜篌引》；浪漫主義

吟誦，這種傳統(tǒng)的誦讀方式，是學習理解古典詩詞的重要方法，對于傳承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具有深遠的意義。正如葉嘉瑩先生所言“對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意思，慢慢地透過你拖長的聲調(diào)而表現(xiàn)出來了。”指導(dǎo)“文學社團”吟誦古代詩詞，對深刻體會詩詞豐富的精神內(nèi)涵、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和審美追求大有裨益。筆者在教學中帶領(lǐng)學生反復(fù)吟誦《李憑箜篌引》一詩，在“依字聲調(diào)行腔韻”的吟誦中引導(dǎo)學生慢慢體會詩歌的韻味，品味詩歌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并體會該詩“詭譎神奇”的浪漫情懷。

一、李賀創(chuàng)作《李憑箜篌引》的動機

吟誦《李憑箜篌引》一詩，第一感覺就是詩人用不會發(fā)聲的文字描摹出“瑤池仙樂”。李賀21歲任“奉禮郎”時作此詩，此時的李憑是唐憲宗的紅人，是名噪一時的宮廷樂師，李賀、李憑兩人同姓但身份差距很大，細讀此詩似有“逢迎”的傾向。李賀當時家道沒落、地位低下，李憑受皇帝賞識，是有官銜、有供奉的當紅藝人，兩人既有身份的落差，在人脈和政治資源等方面也不可同日而語。當時盛贊李憑彈箜篌的詩作較多，引導(dǎo)學生吟誦著名詩人、大理司直顧況的詩《聽李供奉彈箜篌歌》，還有國子司業(yè)楊巨源所寫《聽李憑彈箜篌二首》，這些詩中不乏“國府樂手彈箜篌”“天子一日一回見”“君王聽樂梨園暖”的贊美之言，顧況、楊巨源運用夸張、想象等手法描繪出李憑彈箜篌的盛況，其極度贊美的“逢迎”之意甚濃。今天我們誦讀李賀的同類作品，自然也會先入為主地認為其所作《李憑箜篌引》也有“逢迎”的動機。所不同的是，李賀做“奉禮郎”，職責是引導(dǎo)跪拜禮儀，多和樂律打交道，他懂音樂，對樂曲有深刻的理解，在《李憑箜篌引》一詩中，他巧用大量的聯(lián)想、想象和典故，贊美了李憑彈箜篌高超的技藝，描繪了一個詩意的音樂境界，充滿了浪漫主義氣息。

二、解析“詭譎神奇”的詩風

“詭譎神奇”高度概括了“鬼才”的詩風。帶著這樣的認知，再來吟誦《李憑箜篌引》，就更有方向性，在抑揚頓挫的吟誦中體會得更加深刻。

起句“吳絲蜀桐張高秋”，“吳絲蜀桐”表面寫箜篌的材質(zhì)，實則暗示李憑“國手”的身份。“高秋”奠定了音樂的基調(diào)和音樂的情感走向。李賀《昌谷集》中的悲秋之作非常典型，先帶領(lǐng)學生吟誦《秋來》，“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luò)緯啼寒素。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使人頓覺秋深天寒，前半篇所選韻字“素”與“蠹”聲調(diào)悠長，兩個去聲字表達了揮之不去的哀怨之情；對比吟誦《李憑箜篌引》，李賀和李憑的相遇也在高秋，其哀怨之情比《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李憑箜篌引》 既寫凄涼蕭瑟，又描摹了無與倫比的箜篌至音，亦呈現(xiàn)了傾聽音樂的獨特感受，真乃“詭譎神奇”。

起句的“張”字用得最妙。所用教材《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對該字的注解是“張：弦樂器緊起弦子準備彈奏”，即將蜀桐上的吳絲擰緊，使琴弦富有張力，這樣彈出來的音樂才更飽滿。“張”字賦予了“弦”一種力量感。有了這樣的力量，才有下文的“昆山玉碎”“融冷光”“動紫皇”“石破天驚”。一個“張”字，飽滿有力，妙到極致，撐起全詩，開啟下文，賦予箜篌至美之音。誦讀中，也要特別強調(diào)“張”字的重音讀法，要讀得飽滿有力。

“空山凝云頹不流”，“頹”意指云朵下垂、堆積無力，恰恰呼應(yīng)了前句“張”字的飽滿，正因為音樂的飽滿強大，才使得人格化的云朵在被擊中的一瞬間產(chǎn)生一種癱軟無力感。所以，“張”和“頹”在此暗含著一種因果上的照應(yīng)，讀來音色和諧。從詞語色彩上來看，“頹”字描寫的一定是烏云，堆積的云，陰郁的云，為下文的“秋雨”做了提前的鋪墊。

“江娥啼竹素女愁”承接的是“空山”句，依然是側(cè)面寫音樂，是一種由物及人的感染。但這里的人不是凡人，而是神女。《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注釋：江娥即娥皇，是湘君、湘靈，傳說中的湘水之神；素女是中國神話傳說里的擅長鼓瑟的女神。詩人兩處用典不取“娥皇之忠貞”“素女之善奏”的典故本意，而是僅使兩者本體成為客觀聽眾，在一啼一愁間，烘托李憑彈箜篌的強大藝術(shù)感染力，可見李賀用典的高明不言而喻，進一步體現(xiàn)其“詭譎神奇”的詩風。

“李憑中國彈箜篌”，在詩作的第四句作者才交代人物和地點，將這句放在了體現(xiàn)音樂感染力的“空山”句和“江娥”句之后，起到了先聞其聲再見其人的效果，又有倒敘的懸念作用，秋高氣爽，忽聞仙音，循聲找尋，原來是李憑在長安城中彈奏箜篌。這種安排堪稱獨具匠心，再次體現(xiàn)其“詭譎神奇”的特點。

吟誦詩歌的前四句，韻腳“秋、流、愁、篌”四字押平聲尤韻，讀來舒緩、悠長。因為尤韻屬于中等開口元音，且前有介音，始終小開口而又有變化，最后收于小開口元音，悠長之感最為突出。引導(dǎo)學生在舒緩、悠長的誦讀中慢慢體會詩人的浪漫情懷。

初讀“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兩句，覺得“叫”“笑”用字平淡，不夠雅致，但細細品讀，作者把以聲寫聲、以形寫聲相結(jié)合，搭配陌生化的語詞，用“叫”搭配鳳凰，突出一種力量的爆發(fā)，“叫”體現(xiàn)的是一種玉碎昆山的凄厲感和撕裂感；語詞搭配的陌生還體現(xiàn)在“泣”和“笑”這一對矛盾上，以“芙蓉泣露”緊承“香蘭笑”，看似情感的轉(zhuǎn)變過于突兀，實際是凸顯李憑在瞬息間就完成了箜篌彈奏節(jié)奏由緩到急、音色由低到高的驟變，恰恰體現(xiàn)了當紅音樂家的技藝之嫻熟，輕而易舉就完成了悲戚慘淡到流麗歡快的轉(zhuǎn)變，掌控聽眾情緒于股掌之間。語詞搭配的陌生、違和、矛盾，也是形成詩人“詭譎神奇”詩風的一個重要原因。

吟誦時有如下感覺：“叫、笑”押去聲嘯韻，中等開口圓唇元音，前常有大開口元音，在這里具有強烈呼號的感覺。

三、解析攝人心魄的奇幻之境

吟誦時引導(dǎo)學生跟隨詩人將視線由人間轉(zhuǎn)向到天上，以下啟上，從“十二門前”（指長安）直達凌霄寶殿，跟隨詩人開啟了一段天上人間的奇幻之旅。

奇幻之旅始于“紫皇”。《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注釋：紫皇是道教對天上最尊之神的稱呼，這里指皇帝。但詩人稱“紫皇”，“紫”色代表神秘、高貴、聲望、魅力等，“色彩”在李賀詩中極有地位。正如汪曾祺所評：“別人的詩都是畫在白底子上的畫，李賀的詩是畫在黑底子上的畫，故顏色特別濃烈。”李賀個性中飽含濃烈之奇氣，喜歡在詩中鑲嵌濃烈的色彩，故創(chuàng)造出攝人心魄的奇幻之境。吟誦時應(yīng)注意“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動紫皇”是對偶句，“十二門前”對“二十三絲”，“融”對“動”，“冷光”對“紫皇”，讀來朗朗上口，余味無窮。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女媧煉五色神石，石破天驚，五色神石轟然炸裂，使人聯(lián)想五彩斑斕，絢麗奪目，詩人給音樂添加了濃郁的色彩。

“夢入神山教神嫗”，奇幻之旅來到了神嫗所居住的神山。“教神嫗”可理解為使得神嫗翩翩起舞，用典故中“善舞”之意，李憑的“善奏”使得神嫗“善舞”，從側(cè)面烘托出李憑令行家里手折服的高超技藝。

“老魚跳波瘦蛟舞”，詩人創(chuàng)新運用典故，用“蛟”代替了“鳥”，并巧用一“老”一“瘦”做修飾，在“老”和“跳”、“瘦”和“舞”的強烈沖突中，賦予詩句無限的張力，使人聯(lián)想到李憑箜篌中那一股能使枯木逢春的強大活力，足見詩人煉字上的“詭譎神奇”。

奇幻之旅的最后一站是到了月宮，寫吳剛聽樂聲入迷，引得他扔掉斧子靠在桂花樹下不休不眠，另一主角玉兔也忘記了搗樹葉，全神貫注地聆聽箜篌之聲，連露水打濕了全身都渾然不覺。這與人們熟知的“吳剛伐桂”“玉兔搗藥”的傳說大不相同，在此李賀又一次對傳統(tǒng)典故進行了翻新，更突出了“詭譎神奇”審美感受。

吟誦詩歌九至十四句，其韻腳“處、雨、嫗、舞、樹、兔”上聲韻轉(zhuǎn)去聲韻，押麌和遇韻，韻母都是u，給人以綿長、收斂的感覺。師生在綿長收斂的吟誦中進一步感受詩人的浪漫情懷。

總之，吟誦《李憑箜篌引》，可以感受到李賀筆下李憑彈箜篌技藝的高超，樂聲感動了上蒼，驚動了諸神。但細細品讀，卻沒有感受到李憑演奏的曲子有多么動聽、多么美妙，作者傳達出的是悲戚、破碎、凄厲、詭異、炸裂、寒冷……這種不同尋常的處理，恰恰體現(xiàn)了李賀獨特的審美追求。

究其原因，與他個人的身世際遇有關(guān)，貧寒家境的困擾，長期的抑郁感傷，養(yǎng)成了他焦思苦吟的生活方式，于是投射在詩歌里形成了譎怪、峭麗、凄艷、冷澀的遣詞造句、用典化典、聯(lián)想設(shè)境的習慣。最直接的表現(xiàn)是本詩中所化用的典故，渲染了樂曲驚天地、泣鬼神的獨特效果，但絕無人間氣象，以此表達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不認同。

另一原因，李賀詩風的形成是受盛唐詩人李白的影響，他在接受、 繼承李白詩歌的過程中把天馬行空的想象發(fā)揮到極致，正如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所評價：“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不然，太白天仙之詞，長吉鬼仙之詞耳。”李賀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獨樹一幟，給浪漫主義詩歌打上屬于自己的獨特烙印。其詩歌建構(gòu)了一個云詭波譎、迷離恍惚的“鬼境”。李賀正是以如此魔化的個性表達獲得了鮮明印記，從而確定了在文學史上的獨特地位。

總之，帶領(lǐng)學生在吟誦中解析李賀詩歌《李憑箜篌引》的浪漫情懷，取得了良好的教學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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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羅宗強，陳洪.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國家語委“十三五”規(guī)劃重點課題“古詩文吟誦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推廣”子課題“通過吟誦教學法實現(xiàn)古詩文教學立德樹人的研究”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為ZDI135-123】

作者簡介：王驍（1990— ），女，廊坊師范學院學生處講師，主研方向為詩詞吟誦與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