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永富
村樹
村樹枝葉相望,彼此取暖
彼此吮吸春雨和甘露,彼此獻出陰涼
在天空下,戀愛結婚生子
作為村里的一員
它也有過愛恨和悲欣
也曾被鐵打的斧子咬傷
春天過后,村樹生長著
步入夏日的陽光,讓村樹意氣風發
而你沒能和村樹一起步入
夏日的晨曦,在大暑前三天
你離開了那些相互成就彼此的村樹
保 養 機
在南崗機修班的車庫里
還停放著一輛通體暗黃的保養機
六個車輪,前四后兩
泄了氣,灰頭土臉地趴著
挺直身板的是生銹的煙窗
做出隨時準備叫囂的樣子
父親沒有擦拭那臺機器已經好多年了
他一直在保養自己的身體
像他開過的那臺保養機
在南崗道班的那些年
父親每天都要在黃昏退去之前
用抹布擦拭它身上的塵土和油污
第二天,保養機像公主一樣
唱著歌,走在他親手養護過的沙土路上
黑 格 比
黑格比,是風的名字
隨著水路來到祖國
在眾多港口中,它隨意選擇
狼狽登陸,跌跌撞撞的
讓整個夏天的嚴肅和熱烈
失去了正形
父親沒能遇見這突如其來的涼爽
在黑格比到來之前
他就不再哮喘,沒能在大雨來臨前
安頓好那一伙剛從蛋殼里降生的雛雞
留下烏石,靜靜地等待
黑格比
詩人李白
“喝點!喝點!有酒才有詩”
“李白斗酒詩百篇”
“你這詩人。喝酒!喝!喝”
噱頭和虛榮瞬間融入酒杯
父親不知道我在學寫詩
也不知道李白是詩人
只知道這個人物不一般
有時還以為李白是我朋友
有酒有肉,讓我不勝酒力的弱小身軀
在某個午夜,把水泥叢林
走得搖搖晃晃
這個丑聞傳回到村里
父親就打我手機
說:老弟,唔會食酒,就莫去食
細地方出去個細人子
喏里可以忒李白比
我在電話這頭承諾不再喝酒
可現在,勸我不要跟李白比喝酒的人
不知道會不會在那里遇見詩人李白
四月的天空
母親攙著父親經過白玉蘭樹的時候
四月的夕陽給出艷麗的衣裳
父親抬起頭,晚霞垂下錦緞
母親披著稀疏的黑發
霞光包裹著他們消瘦的身子
像安安靜靜的白玉蘭花香,彌漫周身
晚風中下墜的花瓣是他們的腳步
輕輕地,壓不彎影子也不驚擾晚霞
踩碎的花香溫暖四月的天空
黃昏
榕樹下,一個女人向著夕陽出發
她戴著墨鏡,以為世界都看不見她
黃昏順著榕樹的枝丫泄漏出來
拉著長長的自行車鏈條
肆無忌憚地沖進暮色里的城市
無須偽裝,世間早已把她的眼睛看穿
要不然,晚霞怎么會停下來
在她黑夜般輕佻的鏡片上留下一個吻
在 四 月
在四月讀書真的有點矯情
江水拍打著春芽,人間正暖
除了忙碌,一些人情世故也在復活
青蟲交歡,蝌蚪找家
奔向大地的生靈,用歌唱證明
這些與讀書無關的山巒、水系和肉身
大地繽紛。風兒掀起擺動的裙裾
不斷成長的軀體,向暖而發的花朵
刷屏過后,沒有更多的語詞可充實
行走的腳步
讀書,何不選擇夏雨的早晨
在四月做一桿蘆葦
看山讀水,看水讀山,看花讀月
身外是南流的水和盛開的白玉蘭花
責任編輯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