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金開黑技法在大漆金繕工藝中的應用初探

翁劉念

（武漢市木雁文化藝術有限公司）

一、大漆金繕修復工藝

金繕，是一種用天然大漆修補陶瓷等器物的傳統工藝，被修繕好的器物不單單重新組合成一體且更加的堅固，更因對其裂痕不加掩飾，并在接縫處擦上金粉或貼飾金箔裝飾，使其裂痕部位突出醒目，從而獲得新生的美感。其優點一，可修復器物表面破損后的殘缺面；其二，與傳統鋸瓷不同，其表面沒有較明顯的鋸釘，由大漆修復的表層更光滑、貼合。其三，現代金繕修復工藝需求更加個性化和定制化，技術范圍的拓展也使得大漆的金繕修復工藝不限于僅僅采用金箔作為表面裝飾材料，而是具有走向更加多元化的發展空間。

（一）大漆金繕修復工藝的基礎材料工具

大漆金繕工藝流程耗時較長，所需材料工具也很龐雜，需要做好預備工作。主要材料包含清理材料（松節油、酒精、刮刀等。）、粘合材料（天然生漆、小麥粉等）、補缺材料（生漆、木粉、瓦灰等）、裝飾材料（金銀粉、螺鈿、蛋殼、骨角、玉石等）。主要工具包括繪制工具（大漆、發刷、勾線筆、）、打磨推光工具及輔助耗材（玻璃板、刮刀、水砂紙、金絲棉球等）。即漆器制作時所需材料都可加以創作運用到陶瓷等器物的金繕修復中。

（二）大漆金繕修復工藝的流程

第一步，斷面的清理。首先拼接前需輕輕打磨碎片斷裂處的所有邊緣部分，（指甲劃過時，有些許阻力即可），使接縫處略加清晰，包括待修復器物的所有邊緣也需輕輕打磨，此步驟可以防止拼接后碎片移位。

第二步，制作麥漆。將小麥粉逐漸加水混合，至沒有粉末感，接下來加入生漆，加入的量大約是小麥粉的2倍，將兩者調和在一起，調和時像口香糖一樣拉伸，可拉伸至10—15cm高處即可。

第三步，粘接碎片。先把固定膠帶撕成小段備用，有多塊碎片需要彼此粘接時，使用膠帶來做固定。先在斷面和其他碎片上，涂上一層薄薄的麥漆，粘接好所有斷面，在這些斷面的接縫處貼上撕好的膠帶來進行固定，貼膠帶的時候要注意方向，是與斷面垂直的方向。貼完膠帶后，要擦去粘接時擠壓出來的多余麥漆，可用紙、棉蘸取酒精擦拭，之后拆下膠帶，所有膠帶下覆蓋部分都需要擦去多余的麥漆，再重新貼上膠帶。粘接完成，放置蔭房等待麥漆干燥。

第四步，填補缺陷。用手指推推黏合的部分，沒有搖動的現象，（或用手指彈器物內部，聽到的聲音很清脆，）表面粘合是成功的。接下來，要把表面的瑕疵逐漸補足平整，處理表面瑕疵的工作一般分為三步：①看有沒有缺肉，或較大的缺損。用少量水將小麥粉攪拌成團后加入生漆和木粉，逐次少量添加②大縫隙填補平整后，找出剩下較小的縫隙，用少量的水加砥粉和少量生漆調制而成的靖漆來填補。注意涂到邊緣外的靖漆用酒精沾濕紙巾擦拭。③將所有的凹陷填補平整。

第五步，髹涂黑漆。只用筆尖蘸取一點即可，過多蘸取，筆不易畫出細線條。蘸好黑漆的筆順著接縫的印子涂上去。兩面都有接縫的情況下，先涂內壁再涂外壁，手不易弄臟，最后表面涂上黑漆，讓表面平整、光滑。這個工序可以反復多次，直至填平所有的斷裂縫隙。

第六步，涂弁柄漆。用手指輕輕碰觸器物內外拼接的縫隙，感覺幾乎不凹凸、平整，即可上金粉，反之有凹凸不平，則有可能是靖漆沒有填充好，需要返回第四步，所以上金前需反復確認且細微的不平整可用2000目水砂紙打磨拋光。將紅漆少許擠在玻璃板上，在原來黑漆處覆蓋紅漆，需注意的是紅漆需盡量薄，過厚，則可能造成灑完金粉后，紅漆暴露在金粉之上。

第七步，上金粉。待弁柄漆表面結膜即可上金粉。用真絲棉球蘸取金粉，用畫圈的方式輕輕擦，將紅漆表面完全覆蓋。待紅漆完全干后，將紙巾蘸少許清水擦拭多余金粉。

第八步，固粉。待金粉干燥后，將生漆混合少量樟腦油稀釋，用脫脂棉球蘸取、擦拭在斷面接縫處，將紙巾吸取多余生漆，用5000目水砂紙打磨拋光，再用拋光膏打磨。（圖1）

圖1 青花罐金繕修復作品（上金固粉后修復狀態）

總體來說，大漆金繕修復工藝的修復流程并不算復雜，但實操的工程中每一步都需要匠人耐心、細心、用心去對待每一件器物。殘器經過金繕修復后有其獨特的審美價值和藝術價值，既還原了器物的完整性，又體現了工藝的質感和層次感。

二、大漆金繕修復工藝的文化內涵和審美價值

（一）大漆金繕修復工藝的文化內涵

金繕不單單是一種傳承古代漆藝的修復技藝，還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中、日美學都對其有過重要影響。古往今來，中國傳統思想普遍認為殘缺是不完美的，然而道家美學卻強調“天地與我同在，而萬物與我唯一”，即無論是標致、俏麗的或殘丑的外表，都是平等的。金繕修復工藝正順應了道家美學這一思想，不以殘損為丑，給予平等、尊重，并保留、遵從其殘損自然狀態。日本美學“物哀”觀念的核心要義是真實、自然。金繕修復工藝的惜物理念正貼合“物哀”思想，對殘缺坦然面對，歸于自然。

（二）大漆金繕修復工藝的審美價值

《考工記》中提出“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的美學思想。金繕工藝與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除開工藝技術層面外，更重要的是其內在的藝術理念。它不是照葫蘆畫瓢的簡單工藝，而是需技術嫻熟后，手工藝者的二次創作，賦予器物新的氣質、神韻和藝術性。與無痕修復不同，金繕修復不強求盡善盡美，因每件殘損器物的自身形狀和損壞形式是復雜多變的，因此每件金繕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金繕工藝的材料、工藝、理念方方面面體現它的審美價值，每上一道漆反復地打磨、拋光，感受器皿了解它，感受古人的美學與智慧，與其說是修復，不如說是重塑器物的藝術價值。

1.形態之美

大漆金繕修復的形態美是手工藝者根據殘缺器物的形態，加上自己的審美經驗、創新思維，將天然大漆的材料，通過不同技法修繕出補缺且美觀實用的器物。這里所說的“形態美”，既指修補殘缺器物工藝的“外在美”；又指針對不同器物器型、損壞程度，手工藝者加以設計，讓器物重生的“內在美”。一位優秀的修繕師不單單只依靠嫻熟的修復經驗，將殘缺器物補充完整，更重要的是修繕師去感受器物，憐惜器物，將器物自身器型、色彩、裝飾紋樣等要素特征與修繕工藝的完美契合，讓觀賞者感受到器物本身的氣韻和修繕后的美感及修繕者的獨具匠心。通過修復殘缺器物的完整，讓觀賞者欣賞時也得到心靈的治愈。

2.紋飾之美

傳統的大漆金繕修復工藝，僅在殘缺物的接縫處加以金色裝飾，隨著修繕過程中加入裝飾紋樣圖案，將紋樣和金繕相結合，和造型相互襯應，使金繕工藝更加增添了其美學功能。現代金繕工藝將大漆材料中的螺鈿、蛋殼、玉石等運用在補缺中，并結合不同紋飾，如云紋、回紋、鳳鳥紋、蓮花紋等，可以讓器物更加生動，又體現工藝的質感、層次感和藝術性。

3.肌理之美

肌理是物質材料和表現手法相結合的產物，一方面材料的表現形式各異，另一方面是不同的工藝手法也會創造不同的肌理效果。恰恰是這些變化無窮、形式豐富多變的肌理給手工藝者提供了新的靈感。大漆中螺鈿、蛋殼、玉石等百寶嵌樣的天然材料會形成天然的肌理效果，來表現不同的視覺審美特征。如在器物殘缺處裝飾上運用自然的樹葉、花瓣等做肌理裝飾效果，會給人自然、真實、隨意之感。也可運用修飾技法中的犀皮漆，將漆材料制作不同的肌理效果，保留制作過程的痕跡，彰顯肌理美的個性化特征和手工之美。世間好的材料很多，然而如何去發現、運用他們的肌理之美，需要修繕者敏銳且獨到的審美鑒賞力。

4.色彩之美

自然界中各種顏色都有自身獨特的美感，能造成視覺、情感的不同審美感受。金繕修復工藝中運用的顏色大多以金屬色和素色。金銀本身顏色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并且可以起到調和其他色彩的統籌作用，金屬裝飾色不僅能形成華貴的視覺效果，提升器物的收藏價值，與陶瓷的天然材質對應，還能襯托出陶瓷本身質樸的美感。素色也稱素髹，在漆藝中以黑色為主，單一的色漆整體感覺沉穩、樸素，以漆黑的襯托圖案，更能凸顯裝飾的美。

三、平金開黑工藝在大漆金繕中的應用

（一）平遙傳統髹飾技藝

1.平遙漆藝的發展脈絡

山西漆藝歷史悠久，山西漆器最早可以追溯到4500年臨汾市襄汾縣境內的陶寺文化墓葬。平遙是北方漆藝的主要發源地之一，平遙漆器萌芽于西漢，在漢末魏晉時得以發展，明清達到一個新高峰，到了清代，平遙漆器進入了鼎盛時期，不僅髹漆步驟得以進一步完善，更重要的是形成了描金罩漆、擦色的特點，彰顯了地域漆器的獨特風格。隨著平遙首家前店后廠的漆作坊創辦，平遙推光漆的研創，讓平遙漆器邁步到新高度，而后通過一代代漆藝者的努力，新秀們層出不窮，推動著平遙漆器蓬勃發展。

2.平金開黑工藝

在漆胎上敷貼整片金箔，稱為“平金”，再在金象之上，以黑漆描出陽文，稱為“黑理”，這里金色的漆面花紋一般為山水、花果、人物故事等，北方漆工叫“平金開黑”，另一種以彩漆描繪，稱為“平金開彩”。平黑開金工藝是山西平遙的傳統髹涂技藝，至今仍在北方地區廣泛應用。它的美在滿眼金光，盡顯金箔的材質美，金色不僅給人富麗奢侈之感，在古代更是身份地位的代名詞。它的工藝難點在于，一件作品的好壞全依靠手工藝人的手頭功夫，心中腦中得有畫的摹本，所有的樹的夾葉、山的山紋，都得一氣呵成，直接以筆開紋，不可反復修改涂抹。

（二）平金開黑工藝在大漆金繕中的應用

1.靈感來源與創作構思

根據對金繕修復文化內涵和審美分析，本案例主要在修復器物完整性的同時，添加裝飾性創作。本文以一件明代青花陶瓷小罐的金繕修復為例，試探平金開黑工藝在其中的應用價值。該器紋飾生動，腹部淡描海水，青色淡雅。雖已殘損，但器身基本可完整拼合，僅只在底部青花雙圈“大明成化年制”六字雙行楷書款的“成化”兩字部位有缺損，如將金繕補缺工藝與我國傳統的平金開黑工藝相結合，通過在上金部位補描文字的方式進行漆藝再創作，可使器物原始的面貌得到進一步的呈現。

2.創作過程

胎體為大明成化年制青花罐，其中底部需補缺修繕，在補肉處運用平金開黑工藝，追求字的圖案與工藝的完美碰撞，將平金開黑工藝與金繕修復工藝完美結合，提升其收藏價值。

大漆金繕修復步驟在上文已詳細描述，這里不多加贅述。這里著重介紹平金開黑工藝在此件作品上的運用。待涂弁柄漆描線后，將器物放置蔭房，等待將干未干之時（可用手輕輕碰觸不沾手，細聽與漆面會發出微微的響聲），即是貼金箔的最佳時期，在補漏處的漆面整貼金箔，輕輕按壓，用小刷子掃除多余金粉，放置蔭房數日，待漆面完全干透，與金箔牢牢結合，即可“開黑理”。此次的紋理雖然不是繪畫，底部寫款依然得心中有數，將相關陶瓷年款的寫法熟記于心，陶瓷鑒定專家孫瀛洲先生曾將成化六字款概括成六句歌訣，其中“明”日窄平年應悟，“年”字撇硬直倒腰，在空白紙上反復練習后，再氣定神閑地在金箔上寫出。完成圖如圖2。以傳統平金開黑工藝繪制殘損瓷器的文字和圖案，當然是一種有趣的金繕修復思路方向。

圖2 平金開黑工藝完成作品圖

3.實踐結論

金繕修復是將受損的器物通過大漆作為媒介進行修補，并加以金粉點綴裝飾，不僅追求實用價值，更是一種坦然的人生態度，不回避已有的殘缺，更是珍惜現有的美好事物的惜物精神。通過上述平金開黑工藝在金繕中應用的實踐研究，讓我們在重新審視受損器物的同時，帶著新的設計思路進行二次創作，有利于探究金繕更多的可能性，和其潛在的藝術價值和藝術審美，其中最為重要的也是修繕者的惜物、愛物之心。

金繕修復工藝延續了那些承載著歷史器物的生命，當代修繕者要做的不僅僅是修補，更是需要對金繕技法的創新探索，古為今用，筆者通過平金開黑工藝在金繕中的探索，以此希望打開金繕修復工藝新的思路，通過運用金繕修復的器物被賦予新的美感，讓其獲得生機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