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如山的河陽之戰

◎文/南米德

一

唐乾元二年九月，史思明占領洛陽后，駐軍于白馬寺南，在河陽南面修筑月城，與退守河陽的李光弼軍對峙。

在此要交代一下戰爭背景：此時已是“安史之亂”的末期，安祿山被兒子安慶緒殺死，而安慶緒又被史思明滅掉，史思明的實力空前壯大。而位于洛陽以東的汴州節度使許叔冀，雖為唐朝官員卻倒戈史思明麾下。史思明在獲得他的效忠后，勢力直逼江淮流域，在戰略上的優勢也就更為明顯。

汴州投降，洛陽的戰略地位已然喪失，擅長守城的、以軍紀嚴明聞名于世的李光弼主動率軍棄守。臨行前，唐軍不忘將城內的物資清空，并將全部人口疏散。這樣，史思明就只能拿到一座空有建筑物的死城。唐軍主力渡過黃河，在北岸位置構筑堅固陣地，加上江南的地方勢力也沒意愿投靠史思明，局勢就變得撲朔迷離。因為一旦唐軍將主戰場搬到北面，史思明的范陽老巢就會受到威脅，此刻云集河南的主力軍也面臨后勤斷供的危險。

二

早在先秦時期，河陽城就是非常有名的要沖。黃河河道在這里變得較為狹窄，非常容易被駐防的部隊切斷。李光弼讓人到南岸構筑要塞，并在河道中間的沙洲上也建起了堡壘。為了方便部隊聯系，唐軍用船只拼湊成浮橋，將三個據點鏈接起來，這樣既可以堵住逆流而上的路線，又能在某處遭遇圍攻時發兵支援。

這種看似簡單的部署，很快就讓史思明感到芒刺在背。近10萬人的主力軍很快就將吃空洛陽附近的物資，而從汴州運來的儲備也非常有限。李光弼則可以隨時進軍鄴城和范陽，史思明若要救援就必須為此疲于奔命。因此，在這年九月，史思明部署從南北兩頭進攻河陽。

十月，史思明率軍攻河陽，派驍將劉龍仙至城下挑戰。李光弼坐鎮南城指揮，命裨將白孝德出戰，擊斬劉龍仙，余下的叛軍非常害怕不敢進。史思明見強攻不行，就用千余匹良馬，每天放至黃河南水岸邊洗浴，循環不休，以顯示馬匹之多，企圖誘唐兵來搶，然后伏擊之。

李光弼在城頭觀看，發現叛軍的馬匹大多都是精壯的公馬，下令挑選母馬500匹，將其馬駒留在城內，待叛軍馬匹放至南岸水邊，就將黃河北岸母馬全部趕出，母馬留戀在城里的小馬駒，嘶叫不已，叛軍戰馬都是公馬，聽見母馬嘶叫，爭相踏過河道的最淺處泅渡，大多為唐軍所獲。

這段極富戲劇性的插曲，讓史思明怒不可遏。但他同時也意識到李光弼已返回北岸，便決心切斷兩頭的唐軍聯系。數百艘準備多時的火船，便在稍后趁著漲潮和順風之際，一同漂向河中的浮橋與沙洲要塞。然而，李光弼也早已讓人準備好攔截船只，在上面安裝了起固定作用的長竿叉。結果，幾乎所有的火船都在觸及目標前就停了下來。唐軍還使用提前預備的投石機，盡可能擊毀一些遠距離的火船，成功守住了兩座浮橋。

三

此后，史思明改變策略，準備策動軍隊同步進攻兩岸的唐軍。他首先下令將大量主力派往北岸，少部分士兵佯裝攻城，主力則繞道攻打河陽城西的唐軍糧倉。若能獲得成功，那么號稱60萬人的唐軍就會因缺衣少食而被迫撤退。

同時，他還挑選了500名精銳騎兵，交由部將李日指揮，準備突襲防御被削弱后的南城。這個計劃的邏輯基礎，是史思明預判李光弼善于守城且非常重視坐鎮南部。但既然唐軍可以通過浮橋在兩城輕松進出，那么叛軍施行大規模牽制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結果，李光弼在發現敵人大量泅渡后，親自抽調南面的大部分部隊北上。等到叛軍在夜里摸到城西的軍糧存放處，發現自己正遭遇一支嚴陣以待的唐軍預備隊。同時，他們對于北城的佯攻也陷入僵持。為了盡可能隱藏企圖，叛軍無法在北岸大量建造攻城武器，只能以云梯等原始手段硬來。守軍則可以憑借早已加固的城墻，輕松擊潰這些威脅不大的散兵游勇。至于準備突襲南城抓捕李光弼的五百騎兵，也發現目標早已不在原地。因此，精心策劃的夜襲攻勢，輕易被唐軍破解。

相比進攻失敗，人心的渙散讓叛軍處境更為艱難。由于史思明向來為人計較而喜歡以私行恐嚇部下，很多人便因為作戰不利而陷入恐慌。于是，包括帶騎兵突襲南城營地的李日在內，不少人紛紛轉投李光弼麾下。這反過來也進一步激怒史思明，讓他更為急迫的想要拔掉河陽三城。最后，他將進攻重點定為南城，并準備親自上陣督戰。

四

在河陽之戰的最后階段，李光弼平均分配了手頭兵力，并和預備隊一起居于河中的沙洲要塞。史思明則率領主力進攻南城，企圖以預判的兵力優勢強攻得手。

戰爭進行至此，已經可以用殘酷來形容，誰勝誰負都有可能，如果說唐軍最后的勝利是奇跡，倒不如說一切贏在軍法嚴明。

李光弼安排李抱玉守南城，約定堅守兩天之后才可以放棄，安排完畢，自己帶兵來到沙洲上的堡壘。史思明的進攻就是先從南城開始的。但是強攻了幾天，南城始終堅如磐石。史思明一看無懈可擊，就停止了進攻的步伐，等待大將周摯攻打沙洲大營的好消息。

李光弼坐鎮沙洲大營，派鎮西節度使荔非元禮在前哨羊馬城堅守。一開始敵軍逼近城墻時，一路上填平塹壕，拔除圍柵，而坐鎮的荔非元禮卻熟視無睹，不理這個茬。李光弼一看敵人要將城外的路障都清理干凈了，非常焦急，于是派人前往詢問情況。

荔非元禮的回答很爽快：“我軍是要進攻呢，還是防守呢？既然要進攻，對方為我們開路何必要阻止他？”李光弼聞報后，不知荔非元禮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等等看。

清理完路障，敵軍開始進攻了。而荔非元禮這邊率眾出擊，只是打打停停，敵退我退，并不對潰逃的敵人進行追擊。李光弼一看荔非元禮貽誤戰機，是明顯地消極避戰，就派人去斬荔非元禮。荔非元禮一看監軍來了，再不拼命，自己就要變成刀下之鬼，于是大喝一聲，帶兵沖殺了上去。主將親自沖鋒，號召力非同一般，唐軍將敵人打得抱頭鼠竄。

叛軍首領周摯一看沙洲大營不好奪取，轉而來到北城尋找機會。周摯這一次拿出勢在必得的架勢，因為他知道，中城進攻失利，如果北城再拿不下，自己即使全身而退也會被史思明重罰。這次周摯全軍傾巢出動，希望一擊而中。

李光弼一看這陣勢，不敢有絲毫大意，趕緊率軍進入北城防守。到了北城，登上城頭一看，心中有數了，他對跟隨的將士說：“賊兵雖多，但隊形混亂，不足畏懼。過不了中午，我一定為諸位破敵?！?/p>

但是，李光弼低估了周摯害怕挨軍法而爆發的力量了。打了半天，雙方還沒有決出勝負來，眼看時間已經到中午了，李光弼心里焦急起來，于是便派愛將郝廷玉、仆固懷恩分別攻擊最頑強的西北、東南兩處叛軍。

在派任務時，他從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豪擲于帥案上，聲音低沉地說：“現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我身為國家的三公，不能死在賊人手上。萬一作戰不利，諸君在前戰死，我在此地自刎，決不只讓諸君單獨赴死?！?/p>

命令一下，猛將郝廷玉率軍出擊了。但是過了不大一會兒，郝廷玉騎馬往回撤。站在城頭的李光弼看到后，非常地驚駭，嘴里念叨著：“郝廷玉敗退，我軍就完了！”

說完立刻命監軍即刻去取敗將郝廷玉的首級。郝廷玉見監軍前來，連忙解釋道：“是馬中毒箭，不是兵敗了?！崩罟忮鲇谑敲藶樗麚Q馬再戰。

這邊的郝廷玉戰馬中了流矢，那邊的仆固懷恩也遭遇了類似情況。由于敵軍的箭弩如雨，官軍中箭很多，隊伍出現了敗陣的跡象。

李光弼一看仆固懷恩父子倆要撤退回來，同樣派監軍前去執法。仆固懷恩一看監軍提刀騎馬而來，知道那是來要自己腦袋的，不待使者趕到，立刻調轉馬頭、下令部隊冒死進攻。

最后，在如山的軍法面前，官軍的聲勢壓倒了叛軍，敵軍潰退了。俗話說兵敗如山倒，果然不假，這一敗猶如潰堤般一瀉千里。李光弼靠著指揮有方、軍法如爐，終于取得了河陽之戰的最后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