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記

許籽歆

某天寫作業奮筆疾書，黑筆不小心戳破手指，我原本也不甚在意。幾天后傷口愈合，皮膚下方卻留下小小一塊印記，那印記只似一個墨點，仿佛下一刻便可洗去。

上課時，心思渙散，經常盯著那塊淡墨色印痕，嵌在指甲上方，與白色的肌膚格格不入，越看越丑。于是忍著痛，一點點地用指甲摳、再摳，表層被摳掉，有血痕滲出，便不敢再挖，可是等結痂之后，便又添上新的印痕。

無端地，我聯想到了我的舅奶奶。

舅奶奶早年紋眼線，我小時候也只以為是可卸去的眼影。不像是我手上這塊印記一樣，顏色留在皮膚下面，無法輕易除去。她50歲時因為有這眼線，一頭栗紅色染發，再穿得鮮亮些，任誰也想不到她已是奶奶級別的了，在一群同齡人中特別出眾。可她現在年近七十，前不久又因感染新冠病毒大病一場，整個人無精打采，那早先紋上的深色眼線隨著眼瞼耷拉下垂，也更容易令人聯想到黑眼圈，襯得她更蒼老幾分。

幾十年前紋的眼線，即使中間也重新修過幾次，但還是“積重難返”，原有的劣質材料或拙劣手法都隨著衰老而無所遁形：眼線紋得太粗了些，顏色也由一開始的靚藍變成了濁綠色，顯得不夠清爽潔凈。沒有美容后的精致，更多是時間沉淀下的陳舊與滄桑。我看著現在的她，總說這眼線紋得不值。但歲月流轉，早就物是人非了。

過年期間聚會，無意似有意，聊到了眼線的話題，她興奮地盯著我的臉，說：“眉毛是臉上的風水，一定要有個好眉形；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定要明亮有精神，你的臉，將來只要稍微修飾一下，就很好看了。”她儼然為我積極規劃起來。

“我才不在臉上動任何部位。”我嘟囔著，“你看你的眼線。”

“這是年輕時紋的，小姑娘愛漂亮怎么了？現在不也好看著！”盡管我知道最后一句話大部分是打趣的成分在，盡管我知道她只是為勸兒女后輩多打扮方便找對象。但我認為，那也是她的心聲。

舅奶奶早年一個小姑娘，從蘇北農村走到廣東的都市，她吃過的千辛萬苦從來沒有改變過她對自己的愛護珍視，她從來不是那種“愛了全世界，卻唯獨忘記自己的人”。她奉行的是，只有自己好了，快樂了，美了，周圍的人才會真的開心，愛自己與愛別人從不矛盾。她現在還會買鮮亮的包包，追年輕人喜愛的電視劇，下意識關注最新的穿衣風格……在大眾的眼中她可能怪異，但或許也羨慕她的灑脫、自我。他人構建出你的生活，卻無法決定你的內心，他人的看法終究是他人的。

眼線寄托著舅奶奶青春的回憶與風采，不因其昂貴、丑陋與否，而是因它參與了她的人生。而我手上的印記似乎也在提醒著我去尋找、發現獨屬于我的夢想與人生吧。

[簡評]本文以“印記”為主線，講述了兩代人的故事，塑造了一個特立獨行、灑脫自我的“舅奶奶”形象。小作者善于以他人為鏡像，汲取自我成長的力量。頗有深度，發人深省。

（指導教師 黃新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