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刷之上的光陰

張丹

成都漆藝，于我的媽媽而言，是一種深愛。而媽媽對我的愛，則是推動我在漆藝道路上不斷探索的動力。

我們家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漆藝世家了。媽媽宋西平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成都漆藝代表性傳承人，我是成都漆藝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我的女兒現在也成為了一個初入工作室的漆藝小學員。對于整個家庭能與非遺、與成都漆藝結下長久的緣分，我感到非常榮幸，也很自豪地傳承并分享著漆藝的手藝。

受家人影響，我五六歲時就在媽媽的身邊跟著她工作，磕磕絆絆地跟在媽媽的漆器廠看著大人們在做漆器。我很享受看著一件件作品在她們的手中逐漸成型，于是在很小的時候就愛上了漆藝。手藝人的孩子也說不清何時正式出道，我對漆藝的熱愛則是在媽媽的漆藝工作中耳濡目染的。高中時我長長的辮子被媽媽剪下來制成漆刷，原因是年輕女孩的頭發細軟柔韌，是制作漆刷的優質材料。我目睹的漆藝環節與手法更是數不勝數，慢慢地為后期的從藝奠定了基礎。

近年來，成都漆藝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危機，慢慢地也在開始變形和失傳。媽媽害怕非遺技藝失傳，也開始招收學徒。在她的鼓勵下，作為女兒的我毅然決然辭去北京上市公司的高薪工作，投身到漆藝學習，開始做一個“半路出家”的手藝人，媽媽是我漆藝道路上的引路人。

我從漆工開始學起，第一個重要環節就是打磨。作為師父的媽媽要求嚴格，經常因為沒打磨到位而不斷返工。那段日子里非常痛苦，再加上偶爾聽說曾經的同事因為原東家上市，年薪近百萬元，心里不時出現落差。而媽媽則時時觀察著我的情緒，并不斷地激勵我，才讓這個“半路出家”的我咬牙堅持了下來。當看到我的作品時，媽媽比我還激動。

在跟媽媽學藝的過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媽媽從來不會干預我的創作自由，而是默默在一旁觀察，當我覺得創意難以實現或無法實現時才會出手相助，并給予鼓勵。在創作過程中，我擅長結合生活實際做出設計，早期常常抓住了感覺后就做，媽媽則會比我想得縝密、看得仔細，她會幫我檢查每個環節的設計是否有設計沖突以及其他設計的關鍵步驟，當媽媽發現一些細小的瑕疵，便會悄悄地幫我修補。

后期，在我全面地掌握了成都漆藝傳統技法的基礎之上，媽媽則特別建議我走出去拓寬視野，鼓勵著我將眼界看出國門，到日本向著名的漆藝大師大西長利拜師學習，將中日兩國的漆藝融會貫通。這是我終生難忘的事情，因為媽媽的藝術家胸懷在此時已經深深地感動了我。

我們母女倆的工作室從建立初始到現在穩定的傳承帶徒，這一路走來，遇到每一個困難的階段，全憑著熱愛與堅守從容地度過。媽媽常說：“這是一個很苦的手藝，收入也不會很豐厚。”我則領悟出：“有時候遇到一些困惑，就一定多想多看，給自己一個信心，認真經營我們的手藝和品牌。”我們共同的認知就是：能體現手藝人最大的價值就是經過了歲月長河，依然有人能夠用有溫度的手工，做著幾千年前就成就了的同一種工藝。這也就是薪火相傳的魅力吧！兩代傳承人之間的交融與碰撞，是非遺傳承非常有意思的一部分，它代表著非遺漆藝的繼續傳承下去的可能性，也代表著它在未來可能發展的方向。媽媽和女兒與其說碰撞，不如說日復一日，終而水到渠成地互相影響。

如今，漆藝對我而言，不只是一份工作，早已成為我的鐘愛，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并成為一種具有家族使命感的傳承，因為我也成為了一個有可愛女兒的媽媽。現在，我與媽媽當年一樣，也經常帶著女兒進入工作室工作，而女兒也經常仿照自己的樣子拿起漆刷比比劃劃，甚至也做出了幾件小作品。雖然作品稚氣未脫，但也是充分體現了漆藝之家的特色了。三代人的人生這時也匯集到了漆藝非遺這古老的手藝之中。而我們這三代人，每天能聽到最多的詞就是“媽媽”。

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未來是否也會走上漆藝的道路，但我知道，我會像媽媽呵護我一樣呵護著她的成長。至于成就，未來的事情就交給未來吧。髹漆的人生就是這樣的樸實而平和，而我們所尊重的就是時間與漆刷之上的光陰，尊重了光陰也就是尊重了世世代代薪火相傳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