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光影“一對人”

文/田田

如果愛情有顏色，與硝煙并存定然是浪漫血色。浪漫以外，戰地記者羅伯特·卡帕與格爾達·塔羅的愛情顯然還有道義。

成為“卡帕”和“塔羅”

20 世紀30 年代初，匈牙利青年安德烈·弗里德曼與德國女孩格爾達·波赫利拉在巴黎相遇。他們各自的國家處在納粹陰影下，共同的遭遇令其互生憐惜。此外，兩個人都曾專修政治學，也都有些“不太靠譜”地喜歡攝影——性情相通的他們迅速成為朋友。當安德烈每天執著于教格爾達如何使用相機時，他們開始深愛彼此。

巴黎不乏機遇，格爾達很快在一家圖像公司找到工作，安德烈以自由撰稿人身份拍攝的照片卻飽受詬病。窮困和壓力籠罩著安德烈，只有格爾達堅信他才華橫溢：也許攝影技術有待提高，但對影像超乎尋常的捕捉力和匪夷所思的行動力無人能及。格爾達年長安德烈3 歲，那時的她決心像前輩一樣幫他創造機遇。在格爾達精心策劃下，安德烈喬裝成管道工出現在哥本哈根大學的集會現場，成功拍到蘇聯無產階級革命家列夫·達維多維奇·托洛茨基的發言照。憑借這次拍攝，安德烈得到當時歐洲最著名雜志《探索》的青睞和入職機會。

時隔兩年，安德烈和格爾達商量打造獨立的攝影品牌。他們很快租了一間工作室，借用虛構人物“羅伯特·卡帕”嘗試運營。能拍出各種重磅照片的“卡帕”不在巴黎，富可敵國的“卡帕”亦不屑以攝影糊口……所以每張作品的價碼遠超當時行情。事實上，安德烈和格爾達才是這間工作室真正的主人：安德烈主導拍照，格爾達主導銷售。格爾達勸說安德烈改掉隨意的發型和裝束，“這樣看起來更專業！”幾張絕佳照片誕生后，巴黎乃至全歐洲的重要媒體都來索取“攝影專家”的照片。待“騙局”被某家媒體拆穿，偉大的“卡帕”已然家喻戶曉。此后，安德烈正式借用“羅伯特·卡帕”的名字，格爾達則改名“格爾達·塔羅”。

卡帕繼續研究攝影技巧并與塔羅分享；塔羅從不吝嗇對卡帕的崇拜和贊美。領會攝影之余，塔羅為卡帕拍的照片搭配有力的文字說明。精通五國語言的她還積極挖掘更多出版界、攝影界的合作者。

攝影有“真相”

聲譽及財富讓卡帕和塔羅更加自由地拍攝。西班牙內戰爆發后，這對戀人受雜志委托赴戰場拍攝。他們乘坐的小型飛機在巴塞羅那郊外失事墜機，幸好所有乘客幸免于難。卡帕和塔羅并未因此退縮。接下來，他們繼續與士兵一起行駛數百公里到達阿拉貢、馬德里、托萊多以及科爾多瓦附近的前線。“如果沒有辦法阻止戰爭，就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吧。”他們如是提醒彼此。

攝影師通常在戰爭開始前或結束后拍攝，卡帕和塔羅竟直接闖入戰場中央。“如果你拍的照片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炮火不夠近。”卡帕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塔羅知道，他所說的“近”強調的不限于距離，更包含兩人一致認同的情感投入。意識到這一點的塔羅幾乎比卡帕更為勇敢：她在炸彈落下的瞬間或機槍掃射地面時抓拍。卡帕一面怪她“總愛涉險”，一面盡可能伴其左右。拍攝間隙，塔羅調皮地向卡帕聳聳肩，“我可以像貓一樣躲避武器嘛。”他們曾經拍到戰場上中彈倒下的士兵：伸展著胳膊向后栽倒，槍支即將脫手，恐怖和悲情溢出照片。有人質疑該幅《倒下的士兵》是擺拍，性格爽直的塔羅氣到聲音發抖，卡帕安慰她并對外回應，“在西班牙拍照不必耍花招，因為照片就在那兒。”

卡帕拍攝的照片沖擊力十足，塔羅在作品里摻入相對細膩的女性風格。1936 年2 月，塔羅拿到荷蘭通訊社頒發的記者證，卡帕特意為她開香檳慶祝。但凡有機會，卡帕也主動把鏡頭朝向塔羅，即使出入戰壕搞得灰頭土臉，她依舊美到極致——卡帕曾因追拍鏡頭而忘記時間，那次回來時，塔羅靠在他們的器材箱上睡得正香。卡帕趕緊按下相機，用最溫柔的光影包攏了嬌俏的戀人。

1937 年7 月，卡帕應工作需要暫回巴黎，臨行前把心愛的徠卡相機留給塔羅。抵達巴黎后，卡帕又來電與塔羅探討采訪中國抗戰的打算，塔羅馬上準備第二天的回程。就在當天夜晚，她所搭乘的順風車不慎撞上一輛失控的坦克。塔羅身受重傷。短暫清醒時，她一遍遍呢喃著相機的去處，并請人給卡帕發“我要和你去中國”的電報。不幸的是，塔羅沒能等到第二天的太陽。卡帕和朋友們將她安葬在巴黎拉雪茲神父公墓，他始終埋怨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心痛到靠酗酒麻痹自己。

一些照片，一對人

卡帕沒有忘記與塔羅的“中國之約”。幾個月后，他跟隨荷蘭電影導演尤里斯·伊文斯趕赴中國拍攝紀錄片：水深火熱的現實，英勇的戰士，不屈的民眾……卡帕以無畏的姿態重拾一名“職業戰地記者”的擔當，其中一張《保衛中國的戰士》讓全世界了解到中國的抗戰決心。1944 年5月29 日，卡帕準備諾曼底戰區的拍攝事宜。他在出發前兩小時購買到一件巴寶莉外套和一個登喜路銀質隨身酒壺——從前塔羅總會要求他“注意儀表”。卡帕當然害怕出入戰場，可聽從塔羅“專業裝扮”的建議后，他能讓自己迅速鎮定下來。隨后奧馬哈海灘的戰況相當激烈，卡帕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把相機高舉出水面按動快門。盡管沖印底片時由于工人失誤導致大量底片被毀，但《諾曼底登陸日》終究有幸刊出。看到“稍微失焦”的備注時，卡帕有些惱火。但他旋即想起塔羅的“古靈精怪”，于是靈機一動，把“稍微失焦”用作戰后自傳的題目。靈感起興的瞬間，他仿佛聽見塔羅在輕聲耳語，“戰爭，何嘗不是整個人類社會的失焦呢？”

塔羅在世時一直稱贊卡帕文筆不錯，卡帕便勤于撰寫各種文字；塔羅生前關注戰地狀況，卡帕便在記錄戰場的照片上一筆一劃地寫下“獻給塔羅”……盡管兩人從未結婚，但卡帕在任何場合都習慣稱塔羅是自己的妻子。1954年5 月，卡帕在越南拍照時誤入雷區。地雷爆響的同時，他準確捕捉到前面那隊士兵的反應，而后犧牲在那里。人們從卡帕胸前殘留的錢包里發現塔羅的照片——她已經離開他整整十七年了，那張褪色的照片還完好如初。

當神秘的“墨西哥手提箱”在2007 年重返世間時，人們發現里面的攝影底片無不散發著“真相的力量”。有些極具震撼的作品居然難以辨別究竟出自卡帕和塔羅中的哪一個。硝煙、炮火，光影交錯，卡帕和塔羅早就是“一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