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遠,周敏杰,曾湘駿,李杰華,黃崇博
廣州市正骨醫院 廣東廣州 510045
骨質疏松癥(osteoporosis,OP)是一種以人體骨量低下,骨組織細微結構破壞,以致骨的脆性增加,容易出現骨折為特征的全身性骨病[1]。OP的診治涉及骨科、內分泌科、婦產科、老年科等多科室,需多學科協作治療,在當前專科發展越來越精細的趨勢下,OP反而得不到相應的重視。以往無論是居民或醫生大多認為OP是一種自然退化疾病,對其重視程度不高[2-4]。在骨科臨床中,很多患者出現脆性骨折后才得以明確診斷,且骨質疏松性骨折的治療率較低[5],以致出現再次骨折甚至多次骨折。在黃氏治傷思想指導下,從“血氣不和”論治OP,通過“調和血氣”以達人體整體平衡來治療OP,在前期臨床觀察中可見良好的效果,這使OP患者獲益,也體現了中醫藥診治骨傷科疾病的作用。
黃氏治傷思想源于祖國醫學骨傷科經典醫籍,尤其注重臨床實踐,在診療過程中對經典理論進行運用后再認識及完善而逐步形成,對骨折、筋傷、骨病均有深入的認識及獨特見解。黃氏治傷思想的逐步完善歷經幾代人的不懈努力,始于廣東省名中醫黃敏老先生。黃老先生鉆研中醫經典古籍,取其精華者,并拜學嶺南多位名醫,納眾家之長,長期堅持臨床,勤于歸納總結,初步形成一套對筋骨疾病的治病思路和方法,是為黃氏治傷思想雛形。后傳長子黃崇俠教授、次子廣東省名中醫黃崇博教授,黃氏治傷思想得以繼承發揚,黃氏第二代傳人積極結合現代醫學技術開展骨科臨床研究,不斷豐富、完善其新內涵。繼傳第三代、第四代生徒,從形成至今一直以其確切療效造福骨傷科患者。黃氏治傷思想指導下已總結的臨床成果,有由廣東科技出版社出版的《黃氏治傷叢書——黃氏正骨手法薈萃》[6]《黃氏治傷叢書——黃氏理傷手法薈萃》[7]《黃氏治傷叢書——黃氏筋傷針法薈萃》[8]。黃氏治傷思想中“傷”,意指“骨傷”、“筋傷”,“骨傷”又可進一步分為“骨折傷”、“骨病傷”。黃氏治傷思想主要包含三個方面:黃氏正骨、黃氏理傷、黃氏治骨。黃氏正骨是針對骨折的治療,以黃氏正骨手法整復保守治療為主,以手法整復內固定手術為輔;黃氏理傷是針對筋傷的治療,以黃氏理傷手法對筋傷疾病進行治筋理傷以達筋復傷愈;黃氏治骨是針對骨病的治療,以黃氏中藥經驗方內服、外洗、外敷、物理治療等一整套方案進行辨證論治。
隨著我國老齡化進程,人均壽命提高,OP患者人群日益龐大,人民群眾對自身健康的關注及社會醫療資源的保障,OP日益得到認識與重視,越來越多患者能主動接受OP篩查及規范化治療,從而降低脆性骨折風險。我國政府部門也對OP逐漸重視,2018年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公布了我國首個OP流行病學調查結果顯示[9]:我國居民50歲以上人群OP患病率為19.2%,其中50歲以上女性患病率為32.1%,高于同齡男性的6%,而65歲以上女性OP患病率達到51.6%,由此可見OP 已成為我國中老年人群的重要健康問題,也亟需社會各方的相互配合應對,其中醫務工作者責無旁貸。如何更充分、深入地認識OP,從其病因病機、診斷治療、預防康復、健康管理、醫患合作、社會家庭協作等方面更好診治本病,需要醫生的積極思考及方法探索。中西醫均對OP診治開展大量研究,也相應通過西藥[10-11]、中藥[12-13]、針灸[14-15]等方法治療OP及脆性骨折。我院專門設立骨質疏松癥專科為OP患者提供專業的診療,同時在中醫藥方面對OP進行更深入研究[16-17]。目前國內很多專家對OP的治療有不同的思考及主張,有學者根據自身臨床研究提出相關分型[18-19],也有行業協會專家組討論形成診療指導方案[20-21]等,中醫大多認為OP發病與腎虛、脾虛、血瘀相關。黃氏也認可OP與上述因素相關,這也是中醫很多疾病的證候表現,但在這些證候中,人體的血氣變化是其發病更根本的物質體現,也即腎、脾、肝等相關臟腑的病理變化最終主要是通過血、氣這兩種最基本物質的形式而發生,這值得同行們進一步討論。
中醫學認為:人體可分為“形”與“神”兩部分。“形”指精、氣、血、津液,是人體的基本物質。“神”是人體生命活動的主宰。《靈樞·本藏》曰:“人之血氣精神者,所以奉生而周于性命者也”,可見人的血、氣、精、神是維持人體正常生理活動的基本要素。伴隨著“生、長、壯、老、已”的生命自然發展規律,人體的血、氣等生命基本物質也存在著生發、充盈、虧虛、消亡等過程,這也決定著人體健康、疾病等不同身體狀態。對于OP人群,除部分繼發性發病及少數青少年特發性發病以外,大多數OP患者為中老年人,且隨著人體增齡而發生率逐漸升高,可見OP本質上是一種退行性疾病,其發病主因是由于人體衰老出現血、氣、精、津液等機能減退而產生的一系列癥狀。黃氏認為:人體四種基本物質中,與OP發病相關者為精、氣、血,而精作為“構成人體的本原”,一般也是泛指氣或專指氣中的精粹部分,同時,“精血同源”,因此血、氣是OP發病的兩大基礎、直接因素。《素問·調經論篇》曰:“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血、氣之間互根互用,“血氣調和”則可維持人體正常機能,“血氣不和”則可導致疾病的發生,故《素問·調經論篇》曰:“血氣不和,百病乃變化而生”,OP亦不例外。
《景岳全書·血證》曰:“人有陰陽,即為血氣。陽主氣,故氣全則神旺;陰主血,故血盛則形強。人生所賴,唯斯而已”,可見血與氣對于人體的特殊、基礎作用。黃氏認為,OP發病關鍵在于“血”與“氣”兩個要素,血行脈中,氣循脈外,血氣推動及濡養全身四肢關節,“血氣調和”則筋強、骨堅、肉壯,“血氣不和”則筋骨肉皆痿。“和”者,《說文解字·口部》曰:“和,相應也”,其本義為和諧、協調。“血氣不和”即為血、氣兩者不和諧、不協調。臨床上OP的最典型表現是疼痛、脊柱變形及骨折,其中除骨折需立即按照相關診療常規處置外,大多時候要先解除OP患者的疼痛問題。疼痛,中醫學認為,“不通則痛”“不榮則痛”,黃氏宗于此理論,認為OP骨痛病機亦是“血氣不通則痛”“血氣不榮則痛”。脊柱出現駝背、側彎等畸形,也可從“血氣不通致病”及“血氣不榮致病”方面理解、分析。
黃氏認為:從OP概念上看,主要強調骨骼的改變及出現骨折后果,但從臨床上看,OP患者不僅是骨骼的密度、強度等下降,也伴隨著肌力、肌張力下降,關節韌帶松弛等功能減退情況,按照中醫的觀點,OP不僅是“骨痿”,也有“肉痿”“筋痿”。腎主骨、脾主肉、肝主筋,隨著人體衰老進程,腎脾肝生化不足,骨肉筋功能減退,也逐漸出現OP相關癥狀。腎藏精、肝藏血、脾化氣,OP發病主要與腎精、肝血、脾氣相關。《張氏醫通·諸血門》曰:“精不泄,歸精于肝而化清血”,可見精可化血,腎精充盈,則血液化生有源,肝亦有所藏,脾亦有所統;反之,腎精不足,則血液生化無源,精虧則血虛,肝無所藏,脾無所統,全身筋骨肉等失去濡養,發為痿證。《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曰:“精化為氣”,精為氣化生的本源,精足則氣化生有源,一身之氣充盛則可推動和調節人體臟腑經絡、形體官竅等的正常生理活動;反之,腎精不足則精虧氣衰,四肢百骸失其濡養,發為痿證。
從“血氣不和”論治OP,可初步梳理一個思維過程,如圖1。正如圖例所示,第一,可從脾、腎、肝三臟入手,脾化氣、腎藏精、肝藏血。脾與腎之間,“脾為后天之本”,運化水谷,化生血氣,有賴于腎的促進;“腎為先天之本”,藏精化氣生血,也賴于脾的補充,先后天之本,相互資生轉化。肝與腎之間,“肝腎同源”,肝血化生有源、充盈,有賴于腎精的資助;腎精充足、榮盛,也賴于肝血的滋養,因此也有“精血同源”之說。第二,圍繞人體最基礎的兩大要素——血、氣的“不通”及“不榮”兩種“血氣不和”表現形式,具體為“血氣不榮致痿”和“血氣不通致痿”,且“血氣不通”引起的經絡、脈管等循行不暢,進而導致筋骨肉失去血氣的濡養而出現“不榮致痿”,最終產生OP所表現的一系列臨床癥狀。當然,在以“血氣不和”為主線論治OP時,我們也應當注意,血、氣的生成、生理功能的體現、病理上的影響等方面,不僅僅只有脾、腎、肝三臟起到作用,例如肺吸入自然清氣形成宗氣,“肺主一身之氣”的運行,“肺朝百脈”,“肺主治節”等,體現肺對血氣的作用。“奉心化赤”,“心主血脈”,《素問·六節藏象論》曰:“心者……其充在血脈”等,也體現了心對血氣的影響。精,除上述化血、化氣以外,也有直接的濡養筋、骨、肉的作用,精生髓,髓充養骨骼則健壯、充養肌肉則豐盈、充養筋則韌有力,反之則不榮致痿。

《素問·上古天真論篇第一》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四七,筋骨堅,發長極,身體盛壯。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發始墮……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壞而無子也”,“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三八,腎氣平均,筋骨勁強,故真牙生而長極……五八,腎氣衰,發墮齒槁”。可見無論男女,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步經歷“長、壯、老”的過程,且這個過程中主要因“血氣”的盛衰而引起和體現。黃氏認為:這是人體整個生命過程(包括生理、病理)的規律,我們要深入認識并把握這個規律,無論從預防養生方面,或者治療疾病方面均具有指導意義,且要特別重視其中蘊含的“血氣”關鍵作用。
黃氏認為:從“調和血氣”論治OP,可大致分為“未病”及“已病”兩個階段,每個階段也可以有程度的輕重差異。在“未病”階段,主要指人體處于“血氣調和狀態”和“血氣偏頗但未致病狀態”。在血氣調和狀態,血氣生化有源、運行流暢,能正常發揮其推動、濡養作用,維持人體各項生理機能的運作。這是一種狀態評估,且不是通過人體血氣的多寡來量化判斷。我們要注意個體化差異,也即不同個體之間,有高矮胖瘦、性別差異、年齡不同等差異,個體維持正常生理機能所需的“血氣”量不同,只要其血氣生化、循行、功能等可滿足自身需求即可認為狀態正常。血氣偏頗但未致病狀態,指人體血氣的生化稍不足、血氣的循行稍阻滯、血氣的濡養筋骨肉作用稍不夠,但均為程度輕微尚在機體可自身調節范圍,未影響機體正常生理功能的運行,也未出現臨床不適癥狀。“未病”階段的調理,主要是針對血氣偏頗但未致病狀態的“血氣調和”,這更應納入養生保健的范疇,而不是疾病治療范疇。可從日常作息、運動、飲食等方面注意調攝,一是避免耗傷血氣,如《素問·宣明五氣篇》曰:“久視傷血,久臥傷氣,久坐傷肉,久立傷骨,久行傷筋”,如外感六淫、內傷七情等傷血耗氣;二是養護機體血氣,《素問·上古天真論篇》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這是養生的基本原則,效仿之可保人體血氣調和、頤養天年,其中內涵也體現了現代醫學OP防治中強調的規律作息、適當運動、增加日曬、鈣劑維生素D等營養補充一系列措施。對于OP的“未病”階段的“血氣調和”,意義在于以期達到《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中“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減少或避免OP發病的目的。
OP的“已病”階段,也即機體因“血氣不和”、筋骨肉失養致痿,應當包括現代醫學定義的骨量減少、骨質疏松、嚴重骨質疏松等不同程度。《醫學源流論》曰:“病之始生淺,則易治;久而深入,則難治”。因此,需及早調和人體血氣,要“既病防變”,從現代醫學方面分析,主要有三個階段干預目標:一是減緩骨量減少患者發展至骨質疏松;二是盡量避免OP患者出現首次脆性骨折;三是盡量避免OP患者出現二次、多次脆性骨折。“調和血氣”,目的為“血氣和”,而重在“調”。張介賓《景岳全書》曰:“夫所謂調者,調其不調之謂也。凡氣有不正,皆賴調和,如邪氣在表,散即調也;邪氣在里,行即調也……由是類推,凡寒之、熱之、溫之、清之……正者正之,假者反之,必清必靜,各安其氣,則無病不除,是皆調氣之大法也。”調氣如此,調血亦如此。OP的“調和血氣”可從幾個層次進行論治。
第一,從血氣本身層面“調和”。OP的病機是“血氣不通”及“血氣不榮”致病,因此,“血氣不通”者治療當以理氣活血為主,“血氣不榮”者治療當以補益氣血為主,其他有兼夾證者,辨證論治。
第二,從“肝脾調和”層面調和血氣。肝藏血、脾化氣,肝脾調和則血氣調和。肝血充足,疏泄有度,血量正常,脾氣健旺,生血有源,攝血有權,氣血才能循行正常。肝屬木,脾屬土,木克土,如一方不足或太過,出現“木旺乘土”、“木虛土侮”等均可導致“血氣不和”而致痿。
第三,從“治病求本”層面調和血氣。人有先后天之本,腎為先天之本,脾為后天之本。張介賓《景岳全書》曰:“人始生,本乎精血之源,人之既生,由乎水谷之養。非精血無以立形體之基,非水谷無以成形體之壯,精血之司在命門,水谷之司在脾胃,本賴先天為之主,而精血之海又必賴后天為之資。”因此,治病求本,調和脾腎,亦可調和血氣治痿。
綜上所述,黃氏創新提出從“血氣不和”來論治OP,這是一個新的角度分析,為OP的防治提供一個新的思路。臨床上,注重“血氣”要素,以“調和血氣”為要,同時,在辨證論治下,根據患者具體證候采用補腎、健脾、活血治療,佐以“調和血氣”藥物,以助其效,可多獲良效。當然,作為一種認識創新與臨證經驗,是為一家之言,有待更多同道在臨床中應用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