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莫過于一只鹵雞腿

黃森林

一

鹵雞腿是我的最愛。

家中鹵罐子一年四季從未間斷，為了保持鹵罐子新鮮，我專門買了一個小冰柜，把鹵罐子放在冰柜里保鮮，想吃鹵雞腿時，隨時拿出來鹵制。

我一直驚嘆鹵料的神奇，那么些中藥材和雞腿或其他食材放在一起熬煮，竟然成就讓人欲罷不能的人間美味。我常常駐足在鹵罐子前，看著“咕嚕咕嚕”冒泡的鹵湯，聞著陣陣銷魂的鹵藥香，便覺得生活就有了奔頭，人生就有了希望。

少時家貧，而自己卻清瘦，病秧秧的，還偏偏挑食，挑三揀四，卻對鹵雞腿來者不拒。過年時有鹵雞腿，我可以毫不費力地干掉一只。

然而鹵雞腿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

雖然農村養有雞，那些母雞可是農人的心肝寶貝，平時小心伺候著，為的是讓它們多多生蛋，以換取油鹽錢。平時沒有誰舍得殺雞吃。

想吃鹵雞腿，除了過年，就是在夢中。過年時鹵雞腿的味道，是我一年最美好的回憶。那時我就有一個夢想，夢想著一周能吃上一只鹵雞腿。

二

有一次不逢年不過節的，奶奶卻破天荒地鹵了一次雞腿給我吃。

為此，我卻欠了妹妹一輩子的情。

我依稀還記得，有天半夜里，雞櫥里一片混亂，聽大人們大聲地吆喝什么，好像說是黃鼠狼先生來偷雞了。我睡意正濃，翻過身，稀里糊涂地又睡著了。

第二天，奶奶卻把一只鹵雞腿給我，說是從黃鼠狼嘴里搶下來的。我滿心歡喜，接過來就啃，我才不管從哪里來呢，心里卻在默默地謝謝黃鼠狼，巴不得它多來偷幾次雞才好。

當我啃完雞腿，還在砸巴著嘴回味的時候，妹妹卻大哭著從外面跑著回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奶奶為了把鹵雞腿給我吃，在灶膛里燒了一個紅薯給妹妹，哄她到外面去吃。沒想到妹妹褲兜破了，烤紅薯溜滑她小腿的地方被厚棉褲卡住了，結果把小腿燙傷了，從此那里留下了一輩子也抹不滅的印記。妹妹從小就是小胖墩，在奶奶心目中，妹妹營養夠了，偶爾有好吃的總是先想著瘦弱的我。

從那時起，我就欠了妹妹一個雞腿，欠了一輩子也還不完的情。

三

八歲那年正月，我們到吳姑爹家去拜年。吳姑爹家姑媽是父親近門的姐姐，卻很早就因病去世，我一直沒見過。

吳姑爹家在河西，還得擺渡渡過潢河，那是我第一次坐船，又是第一次去吳姑爹家，也就說是上門的客。所以我一路上都很興奮，喜氣洋洋的。

吳姑爹做了一桌子好菜，還專門鹵了半只雞。那只雞腿是特地為我準備的，可是由于鹵的時間過短，雞腿沒有鹵熟，我根本咬不動。我啃了幾口，實在降服不住，雖然極不情愿，卻也只好作罷，眼睛卻還賊心不死地盯著雞腿看了又看。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們臨回時，我不光得到了吳姑爹給的兩元錢上門禮；吳姑爹還把那只我啃了幾口的雞腿，用牛皮紙包了起來，讓我帶回，整整包了三層。

如今四十多年過去了，吳姑爹也作古多年，但是他小心翼翼地用牛皮紙包雞腿的樣子還歷歷在目，是那樣的自然、親切、慈愛。

其實世間所有的美好都沒有那么復雜，有時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就能讓人用一生來銘記、回味、珍藏。

四

我上高中以前，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雖然家里并不富裕，但是一日三餐卻也經常變換、力求營養均衡。

到縣城上高中后，我就不得不住校，一個人在學校打飯吃。那時學校的飯菜實在不敢恭維，單調乏味、缺油少鹽沒營養。這對本來就單薄消瘦的我來說，更是苦不堪言。那時一米七（嘿，現在也是一米七），瘦瘦的，像一根釣魚竿，體重只有100斤，一陣大風真能把我刮上天。上樓梯還得一步三停，上課鈴聲一響，半天心慌不已，難以平復。

只有每周末回家才能改善生活。但是平時奶奶卻一直惦念著我，如果她知曉父親進城辦事，就提前鹵一只雞腿，讓父親帶到學校給我，因為其他的東西不好帶，我也不喜歡吃。

父親就騎著自行車，從鄉下到縣城二十多里地，有時就為了送一只鹵雞腿給我。幾年間，父親不知道往學校跑了多少趟，同學們知道，只要是我父親來找我，我準會有鹵雞腿吃了，讓他們很是羨慕。

每次，我吃著鹵雞腿，眼里總是含著淚花，心中也無形中迸發無窮的動力，默默地為自己加油，暗下決心要好好學習，用優異的成績報答親人。

可能是吃多了鹵雞腿，在鹵雞腿的助推下，我好像插上了雞的翅膀，撲騰著撲騰著總算跳出了農門。

五

時間是個奇妙的東西，好像在光陰的流轉中也放置了鹵藥熬制，讓如今社會發展日新月異，美好的簡直讓人吃驚。

現在雞鴨魚肉早成家常便飯，山珍海味也早就飛入尋常百姓家。

那時天天盼過年，現在天天勝過年。

現在的孩子是幸福的，幸福的都找不到北了。

在學校住校的女兒周末回家，想給她改善伙食，每次問她想吃點什么。她張口不是肯德基、就是法萊士，要么是牛排龍蝦，還要喝什么卡布奇洛。如果告訴她說燉點肉吃，她就小嘴一撇，說現在誰還吃燉菜。讓我無話可說，好像在現在孩子的心目中只有那些洋玩意，才能彰顯生活的品位和質量。

也許我OUT了，總覺得西餐中看不中用，填不飽肚子，遠沒有一只雞腿有誘惑力。

所以，在我的生活中鹵雞腿永遠不會缺席，有酒有鹵雞腿的日子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對我來說，幸福莫過于一只鹵雞腿。

要知道有鹵雞腿的日子里，浸潤了傳統的風俗、蘊蓄著淡淡的鄉愁，充滿著家的溫馨。